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 《衢安旧事》 作者:秦殊然 楔子 壹(小修) 作者有话要说:在文前有些话还是要说的,这是民国架空文,作者受了某此刺激后开始写滴。因为是架空民国,所以别拿真正的民国来比较。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借用。不过借用些啥俺会注明滴。。。 —————— 修了下排版,去了些修饰。就这样。  这个难以安身的年代,岂敢奢言爱。——黄碧云《无爱记》      天还没有大亮,整个衢安城依旧浸在一片灰蒙蒙当中。   街角的路灯发出的昏黄色的光映在青灰色的墙上,檐角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墙角栽着两株银杏,风乍起,扇子模样的槐黄色叶子便簌簌的直往下落,萧索之意渐生。      窗外细微的响声并不能惊醒蜷缩在沙发上的苏璟璟。   她一直蹙着眉,紧闭双目。   沙发边上的铜茶几上的西式小台灯里头透出些昏黄的灯光。漫漫的灯光像是一层薄薄的雾,轻笼在她似玉一般的肌肤上。   她的脸色泛着一种十分凄怆的白,暗沉的灯光笼在她惨白的脸孔,倒显出她的一份娇弱柔美来。      房间的角隅里有一只花梨木落地钟,那钟“嘀嗒、嘀嗒、嘀嗒”不停地在摆动着。   她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着,闭目良久,仍是睡不着,索性就睁开了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看了看那钟上所示的时间,才五点四十七分。   那样的早,若是平常她还在睡梦中,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憋着气,一点儿也不舒坦。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她心里隐隐地觉得事情不妙了。   四下里悄然无声,并无异样,可是她的心却跳得厉害,仿佛要跳出心腔一般。   明明是寻常的日子,寻常的地方,寻常的人。   既然睡不着,她便蹑手蹑脚的从沙发上下来,没找着拖鞋便赤足而行。她   身上冰凉葵黄绸质睡衣紧贴着肌肤,深褐色的实木地板上的凉气透进脚底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门口有细微的皮鞋声,步子不大,似是在徘徊。   听到声音,她便放慢了步子,走到门口也不敢怎么动,双手只是扶在房门里面的镀金铜把手上。   寒意从四周缓缓侵袭而来,她的手指有些僵冷,竟无法动弹。那闪耀着金色光泽的铜把手映照她这双无法动弹的手,衬得这双手如玉石般晶莹。   门外的响声细微,她心中浮起一丝害怕,蹙着眉,扶着门把手的手微微的动了动,霎时间,门外的声音越发响了。   她凝神细听,是牛皮军靴子的声响。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心想:“莫不是顾稚年?他连顾稚年也派来了,果真是防着我呢。”      门口警觉起来的正是此时在尧军任督军副官顾稚年。   顾稚年靠近门边,朗声道:“夫人醒了吗?”   听到顾稚年的声音苏璟璟不敢再动。   顾稚年朝门边的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地把手伸到了肩上的枪柄上作了警备状态。   他自己则将森冷的目光射向镀金的铜门把手上,他的手就伸进了呢子大衣里面去,——那里面藏着一把毛瑟手枪。      苏璟璟知道外头不止顾稚年一个,却也吃不准到底有多少人在。   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便只有顾稚年一个怕也是逃不了的。一时间也没了计较,只压了压嗓子说:“是顾副官吗?”   “是的,夫人。”顾稚年的手仍旧伸在大衣里,那支搁在怀里许久的枪并没有暖起来,还是一样的凉。   她扶着墙,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没有一点温度了。她的脸也是,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的仿佛是北方初冬的新雪。   她的心中波澜起伏,却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那一切便只能压在心中,沉沉的压着,用自己的痛楚把那些起伏的难过通通压下去。   “三少还没回来吗?”带着些慵懒的惯常口气,却是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装出来的。      顾稚年见门把手没有再动,暗想,是自己刚刚晃了神,看错了,松了口气,对着门道:“还没。”他的手仍搁在怀里紧紧的握着手枪。   “哦,那我再睡会儿。”还是她惯常的语气与调子。   顾稚年并没有松懈下来,在门口屏息许久,隔了许久,房里面似乎真没什么动静。   他皱着眉,挺直身子凝视着那一扇米黄雕花的房门,心中默默地叹了叹,神色倒总算是松了下来。   门口的两个侍卫见顾稚年放松下来了,将手从冲锋枪边上放下来。      苏璟璟在房间里屏息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好一会儿,门口再没别的声响才放下心来   又隔了好一会儿,她确定了外头没有动静后才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      外头的天还没大亮,阴沉沉的。启明星挂在天迹,薄雾之中,那星光竟只如萤烛之光,暗暗沉沉的,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心情。   苏璟璟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只隔了一条街的总统府,就这么一条街她却觉得像隔着的是天上银河。   此刻,宏美钧深的总统府被灰蒙蒙的晨雾笼住,看上去似是一只巨大的茧。层层的树木掩映之中的,俨然都是荷枪重弹的士兵。   她心慌得很,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最是怕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吗?   揣测与等待并无实质的用处,她心中那样的清楚,此时必需当机立断。      当下,她便退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套督军近卫所穿的军服,又走到床头打开床边小柜的抽屉,那抽屉最深处放着几本旧书,她把那些旧书一一拿了出来。   抽屉的最里头有一团旧报纸,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她却像是得了宝贝似的将报纸团抱在怀里,隔了许久,才缓缓的把旧报纸一层又一层的剥开。   里头竟是一把精巧的银色小手枪。   她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居然真能派上用场。”   那语气中满是不愿与无奈。      “嘀嗒、嘀嗒、嘀嗒”,那花梨木落地钟滴答作响,仿佛在不断地提醒着她——时间不多了。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地将小手枪藏进了怀里,又拿起军服利索地换上。   换完军装,戴了军帽后的她倒还真有那么一二分军人的飒爽英姿。   衣柜前的大落地镜子照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镜中的她,有着一张洗尽铅华的寻常脸孔架在高竖起的军装领上。   她忽然想,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的脸,没有什么出奇的,他断不会为着这样平凡的她放弃这大好河山的。   想及此处,她心里便隐隐地难过起来,却又强自镇定,匆匆的跑到沙发边拿起电话。      顾稚年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却还是放下心来。于是,他对着那两个侍卫道:“小心看着,若非不得以可千万别伤了夫人。”   他心里极是明白的,上头的那位对夫人的心思的。万一伤了夫人,往后自己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若非郭绪栋同他铺陈利害关系,他可不愿在这里守着。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快六点了,三少那边怕还没动手呢。      他正发着呆,猛地便听到一个清灵灵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哟,顾副官还在呢,您要再站在门口当门神,我们家小姐的早餐可就吃不成了。”   他回过头去看,果真是吟翠那个丫头,倒也不疑有它。   吟翠是夫人自娘家带来的丫头,夫人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她照顾着的,这个时候来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她不来才奇怪呢。   但顾稚年还是惯性的上下打量了吟翠一番。   只见吟翠穿着寻常的白蓝布的小褂子,下头穿了条黑裤子,长长的秀发用一条红绳子绑了一个花辫子垂在一侧。      顾稚年的目光由上及下,又由下及上,最终停在了她手里捧着的银圆托盘上、银托盘上面置着朱古力蛋糕和牛乳。   吟翠见顾稚年盯着这份早餐看,便笑盈盈地说:“顾副官要是饿了就下去吃,梁妈可做了好些呢,可这是给夫人的,可不能给顾副官您啊。”   顾稚年尴尬地笑了下,咽了口口水。   他倒真是饿了,这两日来都在这里看着,几餐都是囫囵吞下的,此时眼前的美食倒勾起了他的食欲。   吟翠瞅了瞅门口的那两个侍卫,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来,转过身对顾稚年说:“顾副官,这是做什么,还怕夫人做什么吗?”   她记得昨晚来的时候门口还没有这两个侍卫呢。   顾稚年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说:“哦,那是三少派来保护夫人的。”   吟翠将信将疑的望了顾稚年一眼,心下早就叫嚣起来了。   在这偌大的督军府里谁向天借了胆子敢动小姐呢,这两人若真是保护小姐的又为何不让小姐出房间呢?      她敲了下门:“小姐,我送早餐来了。”   “进来吧。”   吟翠正要推开门,倏然间,一个墨绿的身影闪了出来。   门口的那两个侍卫警觉地把肩膀上的冲锋枪取了下来。   说迟那是快,顾稚年镇定地说:“都不准动。”   原来,顾稚年的太阳穴上正被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指着。   手枪被走廊上的灯光照得锃亮锃亮的。      “夫人,这是做什么?”她虽换了一身军装,可那身形,那动作,顾稚年一眼便看了出来。   那枪口一动也不动,宛若寒冰的目光盯着他,他却仍旧镇定的很。   苏璟璟冷冷地说:“他到底去了哪?”   顾稚年挺直了腰板,平静地说:“属下不知,夫人便是打死了属下,属下也不知道。”   她心知顾稚年不会说的,似笑非笑地说:“顾稚年,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没法子了吗?”    贰(小修)   总统府后门的墙角处站了个老人,他身边停着一辆翠幄青?马车。   老人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孔,背有些驼,腿脚看上去也不太好。      督军府里走出来的两个人,那两人快步走到马车边上。其中一人倚在马车边上低声道:“姚叔。”   老人立即低下头来恭敬的说:“大小姐。”   那人点了点头,目光却扫过四周,确信没有人以后方才说:“都准备好了吗?”   这两人便是适才从督军府中冲出来的苏璟璟与吟翠。      老人也向四周望了望,四下没有半个人影。   他这才说:“一接到小姐的电话我们便开始动手了,这会子里头应该还没有什么变动。”   “嗯。”苏璟璟应了一声,朝身边的吟翠说:“你在这里等着,万一你见苗头不对就跟着姚叔赶紧逃……”说完又对着姚叔说,“姚叔,麻烦你照顾一下吟翠。”   姚叔点了点头说:“大小姐放心。”   吟翠急了,拉着苏璟璟的衣袖说:“小姐,我要陪着你,万一一个不小心……”   吟翠说着说着眼眶里便有些泪水在打转。   苏璟璟倒笑了起来说:“怕什么,这么多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   吟翠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决不能拖累着小姐,忙点点头说:“嗯,小姐本事大,这一次也不会有事情的。”   苏璟璟嘴角含笑,转身就往前走,再不看吟翠一眼。   吟翠心里清楚得很,知道小姐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当即躲进了马车里。      这个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东方的霞光染红了大片的云层。那红红得那样热闹与喧嚣,一大块连着一大块的红色全都缠在了雪色的云彩上头,仿佛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顽皮孩童缠着母亲一样。   穿过重重的低矮灌木林子,苏璟璟便到了总统府主楼的偏门前。这偏门边上驻守的人里头有几个是她安排的,她放心的很。   苏璟璟环顾四周,没什么异常,把帽沿拉低遮住脸孔,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拿出通行证。   这些人都是督军的近卫,识得通行证上的督军印玺,又因苏璟璟事先已让姚叔做了些安排,那些人没怎么盘问便放了她进去。      这总统府她是熟门熟路的,不一会儿便到了总统办公室。   不出所料,总统办公室的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侍从官,她也是同进门时一样,把那张通行证递给他们看。   这两个人可比门口那些人精明多了,朝她看了几眼。她倒是落落大方的由着他们看。   这些年,男女平等的思想早已普及,女人在军队里面当官的比比皆是,何况她手里又有督军的通行证。   可是迟迟不肯放行,苏璟璟也不急,只是缓缓地说:“这是三少亲手写的,你们也知道,这事情有多重要了。”那语气里竟带了些倨傲气。   那两人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好半晌才说:“请进。”      苏璟璟进了总统办公室,机警地把门关上。   大总统苏明政正伏在桌案上小憩。   苏璟璟蹙了蹙眉,快步走到苏明政身边,拍了拍苏明政的肩。苏明政睡得极浅,苏璟璟一拍他,他便醒了。   见是她,苏璟璟惊讶极了,刚要说话,却意识到门口有人。   苏璟璟知他所担心的,低声说:“爸爸,您放心。”   苏明政皱着眉说:“璟璟,你怎么能这样胡闹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童轩峻,他那样的人哪里能由着你……”   苏璟璟冷笑道:“爸爸,我就是知道他,才来的。他这样一点情分也不讲……你是我亲生的父亲,我,我,我又怎么能够袖手不管呢?”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如同她此时的心绪。   “璟璟,你这孩子,莫说你只是个女孩儿。便就是个男孩儿我也不能由着你这样犯险。他是铁了心要独拦大权了!”   苏明政语气极冷,里头还透着几分无奈。      这些年总统府与督军府之间的实权之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炽化的阶段,依着童轩峻的性子是绝计不肯空有督军之名却无实权。   “爸爸,这些年,轩峻他,他,他做起事来越发的绝了。自他平了轩嶙的叛乱以后便谁的面子也不给了,我是怕,怕他不放过您……”苏璟璟嗫嚅的说。   她知道,依着童轩峻的性子,是非得要了苏明政的命方肯罢休的。   苏明政望着忧心忡忡的女儿:“璟璟,这当口上,你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苏璟璟把正发着抖的手搭在苏明政的肩上缓缓地: “爸爸,我已经让姚叔安排好了车子,我手里头又有他的通行证。这会儿我们先出了衢安城,去延平也好,去国外也好,总不在他的势力范围里。”      苏明政正要细细的想上一想,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一个穿着督军军服的男子冲了进来。   他一进来便指着苏璟璟说:“苏璟璟,你果真敢!”语气冷厉。   苏璟璟一惊,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一双明亮的眸子里迸出了坚定的光来直逼逼的射向那人。   “童轩峻,你都把我逼到这份上了,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今儿个,要么你开枪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带着爸爸回延平!”   那些话仿佛是她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吼出来的,说完以后,她的身子便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童轩峻扬起眉毛冷冷道:“苏璟璟,你不要以为有盛家的延军给你撑腰,你就这样有势无恐。今日我要杀你也不过是举手罢了,你以为,你们能逃得出这总统府吗?”   苏璟璟定了定神,忽然朝他嫣然一笑,目光却极冷,冷到想把他冻死似的。   童轩峻被她没来由的笑弄得晃了神。   他身边的幕僚郭楮栋见了这情形,心知不对,忙低声说:“三少,当舍则舍啊!”   郭绪栋的这一句话并没有让童轩峻狠下心来。      此时苏璟璟的手已缓缓的伸进了怀里。   那一把银色的小手枪终究是要派上用场的,她心里却极是难过的想。那   难过像浪一样拍着她的心房,那一阵又一阵的拍打使得她连呼吸都有了困难。可是,在这当口上她除了这样做没有旁的法子了。   但童轩峻已回过神来,猛地,那头银光一闪,苏璟璟手里正握着一把精巧的西洋小手枪。童轩峻身后的士兵们纷纷举起肩上的冲锋枪,枪口正对着苏璟璟。   “童轩峻,别逼我!”苏璟璟冷冷的喝着。      他冷着脸,与她僵持着,深知她不会开枪,心中却仍有所顾及。   他摊开手,压低了声说:“璟璟,放下枪。”   她心里慌极了,那一颗心仿佛在颤抖,手也跟着一起抖。   她冰冷的目光扫向门口,那里站着七八个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心知此时此刻是绝对逃不出去了。   苏明政压着噪子对她说:“璟璟,别做傻事。”   她慌得很,童轩峻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要退出去的模样。   她那样了解他,自然知道他不会轻易的退出去。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命如草芥,一时间失了主心骨,只慌慌地握着那枝冰凉的小手枪。   郭绪栋锁着眉站在童轩峻身旁低声说:“三少,当舍则舍啊!”   童轩峻眉心一下子锁紧了,他缓缓的拔出枪,苏璟璟见他拔出了枪,吓了一大跳,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是知道他的枪法的,奇准无比。      她心一颤,慌得闭上了眼,手指也不听使唤似的,也不知有没有按下去,耳边只听得“嘭”的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排版与语句。 上卷:昔我往矣 第壹滴雨(壹)   三年前,衢安城,火车站。   火车站站门口种着几株汉桂,早春时节,枝桠上只见青翠嫩芽,点点青翠倒也别有一番风情。风乍起,几片叶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正巧落到了刚出来的苏璟璟的头顶上,但她并没注意到,只顾着东张西望。   一辆黑色的雪弗兰轿车停在路当中,车前站着的一个穿着藕荷色十八镶双圆襟旗袍的年轻女子正朝着苏璟璟笑,那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垂手躬身的司机。   苏璟璟笑了一下提着藤箱子走上前去,那女子向前走了两步,见苏璟璟发丝上缠着的叶子嘴角不由得上扬起来,伸出手便将那叶子给拂了去。   “我的苏大小姐,你总是这样随意!”语气里略带点嗔怪,可脸上却是欢喜的笑容。   苏璟璟拉起那女子的手说:“品慧,你还不知道我吗,这种小事我怎么会上心呢?”   徐品慧掩嘴轻笑了一声说:“女为悦己者容!”   苏璟璟抿着嘴忍着笑说:“谁不知道我们徐二小姐已经许好了人家,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品慧白了她一眼说:“就知道你嘴上饶不过旁人的。算了,我也不和你瞎扯了,快上车吧。”说罢接过苏璟璟手里的藤箱子交给身后的司机,又拉着苏璟璟上了车。   刚坐上车,路上就有一队兵冲了过来。   苏璟璟吓了一跳对着徐品慧说:“不至于吧,我不过是……”   徐品慧笑了笑说:“你真当自己是大人物了,就你还值得劳师动众的?”苏璟璟嘴角含了一丝淡淡的笑说:“可不是。”   徐品慧看了眼窗外,对着坐在前头的司机嘱咐了声:“把车往后退退。”   司机闻言将车往后退了退。那队兵并没有特别留意他们这一辆车子,只是一味的往车站里冲去,苏璟璟静静地坐在车里瞅着这一切忽道:“今儿个怎么回事?”   徐品慧朝苏璟璟看了一眼,见苏璟璟正襟危坐,倒笑了起来了:“也没什么大事,不就是这几天总统大人病了吗,这会儿应是某位督军来看总统大人了吧。”徐品慧虽说得轻巧,可她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因而面色沉了沉。   苏璟璟蹙了下眉,别过头去见徐品慧正望着她,转而笑了一下说:“唉,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吓死我了。”说着眼光便往车窗外去,那一队兵已经匆匆进了车站,隔了小半会儿车站里才稀稀落落地走出些人来。   车子发动起来,徐品慧见苏璟璟的目光外车窗外去,便笑道:“不知道童大少何时回来?   她前些日子听闻大少去了国外采办军需,算算时日倒该回来了。这晋尧童家的大少爷是国中数一数二的青年俊彦,她亦是仰慕以久,此时见苏璟璟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倏然想了这个话题来。   苏璟璟轻笑一声:“童大少?”她虽说着话,可眼睛却仍盯着前方刚从车站里走出来的几个人。为首的那一个穿着竹青色的长衫,步履轻闲,仿若闲庭信步,姿态娴雅,而身后跟着的三三两两的大约是仆从,这些仆从跟在那人身后,动作极是恭敬。   “嗯,尧军的军长童轩嶙啊!”徐品慧笑着说了起来,随手示意司机开车。   苏璟璟听着她的话微笑道:“童轩嶙,略有耳闻,不过听说他的弟弟三少可就是一个风花雪月的主了。”   车正好驰过刚走出来的那几人,为首的那人似乎是听到苏璟璟的话,他微微一震,嘴角噙着的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转瞬间便消失了。   车子驰得太快,苏璟璟并没有留意那人,不过是闲人一个,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同徐品慧扯起家常来。   两个同是留过洋的女人,聊的也不外乎国内外最新流行的服饰物品之类的,偶尔亦会提及国中上流圈子里的风向,又或者某些青年才俊。   ————————   徐家大宅坐落在城南的猫眼胡同深处,城中流行着“东贵南富北贫西贱”的话,由此便可知徐家的富贵。   车子初驰到猫眼胡同的时候苏璟璟便发觉这猫眼胡同同别的胡同有极大的不同——衢安城是都城,一路驰来,纵横交错的街市之上人烟极是阜盛,隔着车窗,苏璟璟见到那早起的小贩子都扯着噪子死命的吆喝着,一个个黄包车车夫忙碌地拉着车,行人碌碌,往来络绎。   一路上,这衢安城里处处彰显着都城的繁盛,可偏就这猫眼胡同静得落针可闻。   车子驰进胡同里,苏璟璟略显得有些紧张,一旁的徐品慧道:“紧张什么,我大哥你是见过的,我父亲又好客。”   苏璟璟朝她望了望,又理了理自己身上正穿着的那件湖色洋装方道:“真不想打扰你啊。”   徐品慧看了她一眼说:“哪里的话呀,莫说你只来住几天,便是长住我也欢迎得很呢!”   苏璟璟没再说话,眼光望向胡同尽头的深红色的老宅子。那宅子静静的矗立着,周身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冷眼看着这凡俗的世界。   来接她们的是徐品慧的哥哥徐品舒,苏璟璟在西洋留学的时候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会儿见他站在老宅子门口候着她们心下倒也有点过意不去。   徐家是北地的名门望族,在衢安城中颇有名望,徐品舒是长房长孙,现又在政府里当差。   刚下车的时候苏璟璟便有些尴尬的对徐品慧说:“怎好劳烦徐大哥呢?”   徐品慧却暗自偷笑,半晌也不答她的话,她斜睨了徐品慧一眼对着徐品舒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一来就教你们这样麻烦。”   徐品舒朝苏璟璟望了一下,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苏璟璟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次不过是在学校的走廊上匆匆一瞥并没有真正看清楚他的容貌。   这回离得这样近,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徐品舒,但见他剑眉朗目,样貌极是大气,那一身宝蓝色流云纹长袍穿在身上丝毫不显老旧气。   “哪里麻烦了。”徐品舒淡淡的笑道,“苏小姐第一次来衢安,我们当然要尽尽地方之宜的。”   徐品慧朝这两个客气的人望了一眼说:“行了,两位,要不要进去再说话呢?”   苏璟璟脸一红望着徐品舒,徐品舒朝徐品慧看了一眼笑道:“知道了!”   ————————   徐品舒嘱咐了门房将苏璟璟的行礼带到预备好的客房里去,又和徐品慧两人领着苏璟璟前往大堂拜见徐老爷。   几人绕进园子,但见奇芳遍地,曲径通幽,一座精巧的小桥架于通幽曲径之上,其下清流脉脉。抬眼望去,这一座小小的园子竟有几分仙境的味道。苏璟璟走在那精巧小桥之上,脸上甚是平静,丝毫未见艳羡神色,徐品舒心中不由的诧异起来。   苏璟璟只是缓缓的走着,落落大方,矜贵自恃,丝毫没有旁的神色。当时徐品舒也没放在心上,只兀自引着路。   园子后是一条长长的抄手走廊,几人走得很慢,走廊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一路行过,又过了穿堂,快到大堂的时候苏璟璟又有些慌张了,拉着徐品慧的袖子说:“品慧,你爸爸不会不欢迎我吧?”   徐品慧朝她笑了笑,伸手拉起她的手说:“放心吧,要他不欢迎你,大不了我和你一同搬出去!”   “莫要胡说!”原先走在前头的徐品舒转过身来对着徐品慧责备了一句,转而又对苏璟璟道,“父亲听闻苏小姐要来家暂住甚是高兴,苏小姐不必担忧。”   听了徐品舒的话苏璟璟倒暂时放下心来。   走进了大堂,苏璟璟只觉着檀香绕鼻,也不敢四处张望,只是站在徐品慧身边凝神屏息。   四下阒静无声,正中是两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两张太师椅中间夹着的是一张红木凭机,凭机上方的墙上悬着一幅表在红木框中的百花争艳绣品,再上便是一块乌黑的沉香木匾,匾上以苍劲有力的柳体书写着“生意兴隆”四个金色大字。   苏璟璟知道徐家是做生意的,至于做什么生意她倒也不甚清楚,平素徐品慧也未提过,现下看来倒极有可能做绣品生意的。   她心中正胡乱揣摩着,却听到一个粗浑低沉的声音说道:“苏小姐是何方人士?”   苏璟璟一惊,抬起头便见左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逾半百的老者,他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说起话来也极温和。对于徐品慧的父亲徐天槐苏璟璟亦略有耳闻,知道他是北地极有名气的富商,想来从商成就如他,手段必是非凡。   苏璟璟原本担心徐老爷会不欢迎她,但此时倒已放下心来,朝徐老爷微微一笑道:“我是延平人。”   “哦。”徐老爷点了点头,“苏小姐请坐。”说着吩咐下人奉了茶。又问了苏璟璟一些琐事,也不外乎是家中有些何人,在哪里读书等等,苏璟璟都一一回答。   过了半晌,徐品慧有些按捺不住了,张口便说:“爸爸,你有完没完啊!”   徐老爷倒是一脸慈爱地望着徐品慧说:“好了,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未做完。”说着又对着徐品舒道,“品舒,同我一起去。”徐品舒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徐老爷走进了后堂。   苏璟璟松了口气,徐品慧却笑了起来:“唉,我就同你说不要担心了。”   苏璟璟朝她淡淡一笑,心里却仍是不安。徐品慧见她仍有些不安的样便说:“怎么了?”   苏璟璟扯了扯嘴角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爸真好。”   徐品慧嘻嘻笑起来说:“那是,我爸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就说我要留洋吧,我爸二话不说就把我送去了西洋……”   苏璟璟望着徐品慧天真烂漫的脸孔,心下凄然,只觉各人有各人的命。    第壹滴雨(贰)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与文并不相关。纯粹是作者考据癖上来了,去网上翻了下而已。  傍晚时分,还未坐定的苏璟璟就被徐品慧拉去香梅楼听堂会了。据说今儿个晚上有人包了小香梅唱《长生殿》。   衢安城里的人都晓得,小香梅等闲是不唱的,苏璟璟也真是赶得巧了,居然碰上有人能包小香梅的场子。   一路上徐品慧不厌其烦的对着苏璟璟说:“唉,我在衢安城里这么些年也是头一次听小香梅唱啊,你啊,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呢!”   苏璟璟只是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徐品慧说她运道好这话是打趣的。   小香梅,这名字她也听过,衢安城最红的戏子吗。今儿个也不知是哪位包的场子,当然也亏得徐品慧的未婚夫厉害,居然能弄到位子。——那些新贵主儿常是包了场子不让外人去听的,难得这一回让她赶上了。   初到香梅楼的时候,只见那里人潮涌动,苏璟璟不由得便叹了句:“衢安城果真是热闹啊!”   作为六朝古都的衢安城,向来纸醉金迷,如今又因大总统再一次定都于此。古往今来,天子脚下总是繁华异常。人们醉生梦死,殊不知此时国家正值分裂期,南有盛家延军,北有童家尧军,西南又有不少军阀混战,外又有列强虎视眈眈。国内虽有不少有识之士,但人微言轻,终究仍是一盘散沙,未有能成大器者。   徐品慧朝苏璟璟笑了一下说:“幸好有岚清。”苏璟璟也笑了下,知道江岚清正是徐品慧的未婚夫。   这位江公子的父亲是政府内阁中的要员,祖上是簪缨世家,几代又擅于经营,如今的江家在衢安城里也算得上是有权势的人家了,区区一两个听戏的位置自然是难不道那位江大少爷的。   苏璟璟随着徐品慧到了香梅楼里,只见一个身穿着青莲色滚金边长衫的男子正站在楼梯边上,徐品慧一见到他便甜甜的唤了声:“岚清。”   苏璟璟随即朝江岚清微微一笑,她总是将礼数做到最好。   江岚清生得儒雅,两道浓眉,一双星眸,极是俊气。   只听江岚清说道:“我在楼上替你们要了位置。”徐品慧略带羞赧地说:“谢谢。”   苏璟璟也朝江岚清颔首:“多谢江先生了。”   江岚清望着徐品慧道:“只要品慧想听,无论用什么法子我总也得弄到位置来。”   徐品慧娇嗔地望了江岚清一眼,却听得江岚清匆匆道:“快些上去吧,快开场了。”   苏璟璟笑着挽着徐品慧跟着江岚清往楼上走去,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到楼下一阵骚动,苏璟璟便回过头去看,也瞧不大真切,只看到一个绯红色的人影,远远的便觉这是一个乌云堆鬓,肌欺霜雪的丽人,更不消说正面了。   “那是童二小姐。”徐品慧见苏璟璟迟疑便说,苏璟璟点了点头继续往上走。   晋尧童家是国中军阀势力中偏强的一方,他家较为得宠的二小姐出入倒理当有这样的排场。   到了包间,苏璟璟再往下看时,楼下早已一片寂静。   苏璟璟心中狐疑,便问:“咦,怎么这么安静了?”   徐品慧不以为然的说:“怕是那位童三少也来了吧。”   “童三少?”苏璟璟只重复了徐品慧所说的名字,她自然也是听闻过童三少荒唐的事迹的,只是未曾得见。外头传闻极多,大抵不外乎是风流浪荡之流。   坊间倒还流传着这样一件事情,说是童三少九岁的时候在遇上了路上将一个骂他的疯子,一气之下便给关进了牢里头,后来那疯子在牢里头无声无息的去了,外头皆说是童三少暗地里使的坏,更有传闻说,那尸体上伤痕狼籍,想来亦是这位童三少的手笔。   九岁顽童尚是如此,更不消说如今正当血性意气的年纪呢,况且俗语有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此时苏璟璟又听得江岚清叹道:“这位,真真是个纨绔子弟了。”   还没等苏璟璟回过神来,只见一队荷枪实弹的兵冲了到了楼下,接着便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悠悠而来。   因苏璟璟是由上往下看的,便只能见着那一顶黑呢子翻盆帽,那帽沿压得极低,根本看不清楚人脸。那人的身形倒很是颀长,一件薄呢大衣披在身上倒越发显出他的清俊来。   苏璟璟只觉得眼熟便多看了两眼,却听到江岚清叹了一声说:“童家早晚得败在他手里头。”江岚清说话的声音压的是极低的,想来也是忌惮于这位的。   苏璟璟回过身看了一眼徐品慧,只见徐品慧朝楼下望了一眼,随即眼中也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来。她只好笑了一下说:“该不会是这一位包的场子吧?”   江岚清道:“倒不是,若是他包的,怕我们这些人都进不来了。”徐品慧接着便说:“是童二小姐。”   苏璟璟笑了一下,再往下看去的时候,楼下居然空空荡荡的,唯在门口伫立着两排军装士兵。   其实楼上也极是空荡,除了童二小姐自留的正中相对的最好包厢里站了些人外,也就他们几个同几位好戏的要员太太小姐们了。   此时小香梅还未开唱,楼下戏台上只有些戏班子里杂工在摆弄着道具。香梅楼里的小厮送来了茶。   江岚清替徐品慧与苏璟璟各倒了一杯道:“雨前龙井,不知苏小姐可饮得惯。”   苏璟璟只微微一笑,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她是西洋做派,更好咖啡之类的饮料些。不过,盛情难却,便拿起那只景德紫沙茶杯抿了一小口说:“是好茶。”   江岚清登时神采飞扬,望着徐品慧的眼神也灼热起来了。   苏璟璟看着他们两个,郎情妾意,甜蜜非常。她心中隐约想起某个人来,只一瞬,却又刻意的忘却了。   不过是些不重要的旧事了,事过境迁,回忆来回忆去,也不过是陡增伤感罢了。   她刚转过神来便听到楼下咿呀声渐起,想来好戏要登场了。    第贰滴雨(壹)   “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仗。”   “臣妾杨玉环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此处,苏璟璟倒有些乏了,小香梅演的杨贵妃倒真是媚气十足,那一颦一笑,一抛袖一转身,真真是精妙绝伦。可不知为何,苏璟璟竟想到了马嵬坡上杨妃自溢之事,心下只觉凄然,这戏唱得再好,总归没个好结果,这唐皇再情深也只觉着似有假意在。   台上又唱了几句,苏璟璟却没了听戏的心思,原是冲着小香梅的名头去听,可这一出戏听下来,倒不觉得怎么好,想来盛名之下未必有实质的东西。   她听得索然寡味,又见徐品慧同江岚清两情缱绻的,自己倒有些似电灯泡了,便扯了个由头往外头去了。   此时台上正唱到:“臣妾寒门陋质,充选掖庭,忽闻宠命之加,不胜陨越之惧。”小香梅便是背影也是令人倾心,真真是一个俏丽佳人,端的是倾国倾城。可惜此时的苏璟璟不在那听戏的兴头上,纵是风情万种戏子也入不了她的心。   那香梅楼后是阳明湖,此时夕阳初落,余辉漫天,那微红的余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那湖竟如同一块琉璃一般闪出缤纷光茫来,极是瑰丽。那堤岸之上种植着一排翠柳,千绦万绦垂地,微风一吹,便如同女子秀美的发丝一样在绚丽的夕阳余辉中拂动起来。   苏璟璟听戏听得有些惫意了,有些迷糊的走着,倒没发觉前头有人,只走了两步便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冲出来拦她。她先是惊了惊,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放她过来。”这男子当即便退到一旁去了。苏璟璟诧异极了,朝堤岸边看去——   那人是背对着她的,她见他是西式打扮,一件雪色的衬衣外罩了件鸽灰的马甲,下身是西装裤,脚上穿了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手里拿了件呢子大衣和一顶翻盆帽。苏璟璟只觉得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但她素来胆大,听见那人放她过来,便带着好奇心缓缓地迈着小步走过去。   那人并没有转过身来,直到苏璟璟走到他旁边也没什么反应。苏璟璟也只是站在他身边看着风波浩渺的阳明湖。   那人忽道:“那戏不好听吗?”突然间的问话使苏璟璟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不十分慌乱,只说:“倒不是,只是听久了有些累了。”那人笑了笑,不再说话。苏璟璟不敢正视他,只用眼角的余光看他。   他的侧脸弧度极是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唇不算太薄,她忽然想起以前母亲常说:“薄唇的男人很薄情。”那样看来,他不是个薄情的男人。苏璟璟忽然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吓了一跳,她与他素不相识,他薄不薄情与她何干?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那湖面上的绯红渐渐退去,微风吹过,激起阵阵涟漪。   那凉风吹在她脸上,倒是令她清醒了些。   那人忽然别过脸来看她,她一惊,只慌慌地低下了头。他见她穿了件极薄的孔雀蓝行云锦高领旗袍,微卷的长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上,因为低着头,发丝不经意间便扫过她涨红了的脸孔。   见她如此娇羞的模样他倒笑了,听到他的笑声苏璟璟不自觉的抬起头来。他嘴角噙着一丝难以琢磨的笑,眉宇间有些许的忧愁,眸子却极亮,宛若星辰。   她微微有些恼,用琥珀色的眸子冷冷的盯着他,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是谁家的小姐?”她心里微微一惊,旋即道:“那你又是谁?”他大笑,好似看到怪物一般看着她。   苏璟璟更是恼了,瞪了他一眼说:“我要走了。”   他忽然伸出手拉住她,语气里竟略带些恳求的意味:“陪我走一会。”不知为何苏璟璟竟心生恻隐,看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他微笑着松开手说:“你是同徐小姐一同来的。”她一惊,抬起头看他,他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带些得意的笑,她只好说:“你刚才也在香梅楼里?”他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话了。   苏璟璟想去回忆,可偏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和他在堤岸边上走,在暗沉的天色下仍依晰可见阳明湖的秀丽风景。抬眼望去,湖后的远山隐在淡淡的薄雾,若隐若现,犹如蓬莱一般。四周静寂无声,唯有几只倦鸟归巢时啾啁一二声。   他走得极慢,仿佛是在等她,她因穿着一双中跟的白色缕花漆软底皮鞋而走得极慢。看他的样子并无急事,只缓缓地与走在前头,不时地也会回过头去看看她。她初见他时只觉得他生得俊俏,此时又觉得他是个极体贴的人。   晚风徐徐,缓步之下,她渐渐胆大,便快走了几步走到他身旁。微风吹来,吹拂着她柔软的发丝,湖面上粼粼波光在夕阳西下后渐渐消失。   此刻两人并肩走着,各自都觉得十分惬意。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半个湖已经饶过。夜色沉沉,忽见一个马弁打扮的魁梧男子匆匆走了过来,对着他低声说:“少爷,时候不早了,该回了。”他扬了扬手示意那人退下,接着转过身对苏璟璟说:“这会儿那边也该散了吧。”   苏璟璟有些惊惶,一时未察觉,原来时间已过去这样久了,忙懊恼地说:“品慧定会担心的。”他笑了笑,朝一旁招了招手,一直隐在一旁的人几人中走了两人出来。他朝那两人低低的说了两句,那两人点了点头退下了,他转过头对着她说:“也不知徐小姐他们走了没,我让他们去替你说声。”   她略带感激地说:“多谢。”他接着又说:“这条路倒离猫眼胡同不远,正好送你吧。”有些不容拒绝的口气在其中。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想着这人应是无恶意的,夜也越发深了,她独身一个也确是不妥,于是便跟了上去。   夜凉如水,月华流泻,满地清辉。   他们顺着一条小小的鹅卵石小道走,她因穿着的是软底的鞋,那起起伏伏的小石头便搁到了脚底心,好在那石头还算圆润,只要慢慢地走便不易伤到。   他与她并肩而行,行得极慢。苏璟璟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觑,只觉得他面无表情,但眸子却极亮,便是整个天空的星辰与那对眸子摆在一起都会黯然失色。   他似乎意识到她在偷窥他,嘴角微微上扬,她慌忙躲闪,他也不揭穿她,嘴角的那一丝浅浅的笑刹那间便消失了,那张如冠玉一般的面孔始终冷漠淡定。   小路上并无人影,空空荡荡的。苏璟璟隐约觉得有人跟着,眼角瞥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她心里顿时清楚了起来——那是他的护卫。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苏璟璟其实很想问,可是话到嘴边,见到他那一张如冰一样冷的脸孔,又犹豫了。她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惹。   夜风有些凉,苏璟璟因着冷而哆嗦了一下,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冷,目光有些不定地扫过她,随后脸上浮起了一丝淡笑。他握着外套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微微侧了侧身,把拿在手里的外套替她披上。她望了他一眼,并不拒绝。他对着她笑了一下,淡淡的笑。他看到她如水的眸子里流转出的秋波,可是,他只是淡淡一笑,很快,那张如玉的面孔上便没有了任何表情。   不远处是矮矮的墙,墙边有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那座红砖低墙上映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影来,苏璟璟远远的瞧着,只觉得那像一条缠在墙上的蜈蚣,那蜈蚣还在扭动。她隐隐的觉着那墙要倒,可走得近了,那条灯影却那么明显,细细长长,像病人的手指。这一切,都如梦似幻的,如他一样,他也是她的幻觉吧,如同曾读过的《聊斋志异》里的故事里那些鬼怪。   他与她并肩走在低墙下面,还是缄默无语,四下阒静无声,那一排排种在路旁的乌柏却在风里沙沙作响,仿佛在给他们清脆的脚步声伴奏。   路灯把他们两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的。他们后面跟着许多便衣的卫兵,苏璟璟自然是不知道的,只顾着跟上他的脚步。她初来衢安城,人生地不熟的,只能跟着他走。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他是个坏人,相反,她觉得与他在一起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她觉得这个人一定很寂寞,他的内心有太多复杂的东西,那些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绑住了他的一生。她替这个人感到悲哀,同时,她又同情他,虽然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快到猫眼胡同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一讶,他却只是淡淡的说:“我便送你到这儿。”她朝他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与他道别,他也看了看她,月光之下,她的脸孔宛似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晶莹细腻。   胡同口的两株石榴树上有着几簇小小花骨朵儿,风一吹,一阵淡香飘然而来,那淡淡的香气足已令人忘忧。   苏璟璟终于微微一笑说:“多谢你送我。”他点了点头,她也朝他点了点头,要把那外套脱下来还他,他却伸出手制止:“不必,你穿着吧。”苏璟璟看到他眼里的坚定以及不容拒绝,于是,说了声:“谢谢。”转过身便往胡同里走去。   他远远的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他仍旧在看,只是对象换成了胡同口的一株石榴树,那树上红艳艳的花骨朵儿极是好看,那花红得像极了她娇羞时候的模样,不由得,他心中一荡。   他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摇了摇头,眉头轻皱了起来。那人走到他身后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三少,该回了。”他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猫眼胡同口,那里的青石板上只有月华静静的流淌着,四下静寂,那两株石榴树兀自芬芳着。   他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去。    第贰滴雨(贰)   苏璟璟回到徐家时发现徐品舒站在门口等她,夜深露重,淡白的月光之下,他脸色略显苍白,显然是等了好一会儿了。她过意不去忙说:“真是对不住我……”徐品舒接着她的话便说:“没事。”只是平常的两个字,苏璟璟却明显觉得他们之间生疏了许多,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进了徐家大宅,徐品舒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房,也没说其它。苏璟璟只觉他心情不佳,倒也全未在意,先回房间换了身衣裳然后打算去了徐品慧的房间。穿过抄手走廊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用软糯的苏白说道:“唉,都怪吾这肚子勿争气,勿然,唉……”   苏璟璟心生好奇,寻声望去,原来是偏厅里头发出来的说话声音,正巧了,偏厅窗子半掩着,透出零星灯光。她所站地方,正见穿着一身朱红色蜀锦对襟旗袍的年轻太太手里头摸着如碧玉一般的麻将牌思忖着是否要将牌打出去。   这位年轻太太长得实在不怎么好看,娇艳俗媚,并无出挑之色。新烫了时新的火钳烫的发型,原本光洁平滑的额头上有了些起伏的线条,便衬得她的模样更是妩媚。可便是发型再美,衣着再是华丽锦绣却也掩不住她身上原本的风尘气。   苏璟璟见是这样一号人物只摇了摇头正预备转身离开,刚挪动脚步却听到坐在那位年轻太太对头的另一位太太安慰她说:“徐太太啊,你啊真是太担忧了,瞧瞧眼前,徐老爷待你还有二话可说吗?”这位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仔细的盯着牌面,正巧上家出了张筒子,这并不是她要的,于是,原本紧张的神情便平静了下去,但一双俏丽的眸子仍一瞬不瞬地盯着牌面。   此刻徐太太正恼着自己嫁到徐家十来年了还未扶正的事情,坐在对头刚才规劝她的杨太太,原是和她一样在夜巴黎做舞女的,还比她晚嫁了出去。人家原也是做姨太太的,可这会子已经是明正言顺的杨太太了,偏她还顶着个姨太太的名头。即便外头里头皆是称她为徐太太的,可总归是明不正言不顺。她心里总是有些不顺畅的。   原来那便是徐天槐的姨太太么?苏璟璟心想着,好奇心倒又上来了,眼睛又往那小厅子里瞧去。那紫檀木的八仙桌边上是几个垂着手伺候的丫鬟,一旁的小几上供着茶水点心。这几位太太时不时的便要吃上些东西,这牌倒打得极慢,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拖拖拉拉的倒也不打紧。   苏璟璟听徐品慧说她母亲在她幼年的时候便过世了,后来她父亲倒没另娶,只是纳了一房妾氏。听徐品慧说起这位姨娘的口气便知道她是不大喜欢这位姨娘的,她初至徐家那日也没引见。这会子苏璟璟瞧着这模样便可揣测出是怎么一号人物了,心里倒是明白了些。   夜风起,四下里的草木间发出细碎的簌簌声。春寒料峭,冷意绵绵。她虽刚换了身厚些的雪色云锦圆襟旗袍,却也因着寒气而打了个寒噤。随即人倒是清醒了些,细想之下便觉得自己是无聊透顶了,平素最是无心于此等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了,此刻倒像是听上了瘾似的舍不得离去。   于是,苏璟璟转了身子便往徐品慧的卧室走去,隐隐地听见偏厅里的洗牌声以及几个女人的碎碎念。那位姨太太的娇柔妩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偶尔夹了个清越如银铃的声音说了声:“还只能再打一圈。”   “急什么。”这声音倒又是另一位太太的了。   “唉,夜了,我家三公子今儿要来呢……”那清越的声音里夹了些无奈,想来牌正打在兴头上。   苏璟璟又加快了些步子,洗牌声渐渐轻了起来,那些话也没怎么仔细听。都是些女人间的私房话,苏璟璟并无窥人隐私之好,并没有留下心来。她只一心想着是要同徐品慧说声抱歉的,她刚才那样一声不说的离开到底是不太好的。   到了徐品慧的房间,见房中灯还亮着,徐品慧果然未睡下。她原倒也吃不准徐品慧睡没睡,想着若是睡了的话明儿一早再说,刚要敲门徐品慧便开了门。   苏璟璟刚欲出声,徐品慧却摆了摆手心领神会似地说:“这不打紧,不打紧。”说着拉她到床边坐下。   徐品慧因留过洋,所以房里的东西大多是西式的,那床也是西式的,镀金的雕花桐柱上围着樱粉色的蕾丝纱帐,那纱帐用镀金铜帘勾勾起,床头柜上打着一盏白色的小台灯,灯光微微泛着些黄,但看上去却极暖。那灯光照耀出一方的温暖之地,使得这间房间不似徐宅其它地方那般阴沉冷郁。   苏璟璟有些疲累了,便躺倒在徐品慧的床上,那被褥是真丝绸面的,有些凉,她又松开了领子,那凉意便从后颈直往身体里窜。只是因为太累了,人便犯了懒,纵是凉也不愿意起身。徐品慧倚在床头细眯着眼望着苏璟璟笑:“你今日同哪位童少爷出去了?”   苏璟璟原因累而闭着目养神,听徐品慧这么一问,猛得便睁开眼来,徐品慧被她这一举动也吓了下,又重复了下问题:“哪位童少爷啊?”徐品慧细细的想了想,觉得这话并无问题。   苏璟璟略略有些诧异地反问:“童少爷?”徐品慧还当她故意的,掩着嘴偷笑:“你呀,别装傻,后来是童家的卫兵来报的信。”苏璟璟愣了一愣,想起方才那人招了两人去报信,此刻听徐品慧一说,方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是童少爷啊!”   徐品慧笑道:“怎么,你不会连同谁出去了都不知道吧?”苏璟璟一脸无辜的说:“真是不知道,你要不说我怕还被蒙在鼓里呢!”徐品慧“啐”了一声说:“谁信,保不齐你早早就认识了他,这会儿却又拿话来瞒我。”   苏璟璟坐了起来说:“哪里能瞒你呢,他我今儿个是第一次见,你若不说,我还道是那户有钱人家的少爷呢!”徐品慧听她说得那样肯定一时间也无法断定她话的真伪便说:“你也不问问?”   苏璟璟见徐品慧仍有不信的意味在,便道:“真只是偶遇上的,就走了一段路而已,话也说不上几句。”徐品慧将信将疑,见苏璟璟一脸正色,她倒也不好多问,只说:“但愿你遇上的不是三少。”   童三少,他倒真是个恶名昭彰的男子,怕是北地十三省里头没一个人不识得这个纨绔少爷。苏璟璟是听过童三少的恶名,晓得他是个有名的风流浪荡子,听徐品慧这么说略有些不安地道:“大约不是三少吧,那人看上去极是正派,一点纨绔子弟的恶习也没有。”   徐品慧忽然打趣道:“你怎么晓得的,你不是说才认识吗?”苏璟璟被她这一打趣,脸刷一下便红了,徐品慧见她两颊晕红,笑道:“那童大少可是个少年英豪,居然教你偶遇上了。”苏璟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样的烫,像是发热一样,心又怦怦直跳,嘴上却还说着:“保不齐便是三少了。”   徐品慧伸出手去摸她涨红了的脸,苏璟璟羞红了脸望着她,她一时心软便说:“算了,不与你说了。其实今日只来了童大少,你遇上定然是大少了。”   苏璟璟听她这样说,脸越加红了,仿佛是一抹红霞染在了如雪的云彩上头,煞是艳丽。徐品慧见了这样清艳的苏璟璟倒是一时无话。   她与苏璟璟于西洋学校学习时交好,一晃便许多年过去了。转眼她便要嫁为人妇,而苏璟璟却至今无归。她并知苏璟璟是何心意,对于婚姻,她们那样家世的人是无法做主的吧。便是心中欢喜谁,到头来,终究也只能同家里妥协吧。   苏璟璟见徐品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当徐品慧正瞧着自己的笑话,睨了徐品慧一眼说:“我不与你说了,我回房睡了。”    第叁滴雨(壹)   翌日苏璟璟让徐府里的丫鬟把那件外套仔细的洗了,想着要不要派人送回童府去。徐品慧对她说:“你连是哪位童少爷都不知道,怎么送?”她想想也是,若送错了,怕是要闹笑话的,还是收好了等下次有机会再送吧。   这几日,日日被徐品慧拉出去游玩,那江清岚因着未婚妻而不得不作陪。苏璟璟每每见了面容疲惫的江清岚都觉得抱歉,偏徐品慧又是小姐脾气,愣是让江清岚索然无味的陪着她们两个小女生观赏风景。   这日徐品慧正要拉她出门,刚换了身湖色百菊纹旗袍,一块月牙形的紫色独山玉用青金链子缀在颈间,如锻的长发稍稍的整理了下,用一只湖色发箍压住了碎发。徐品慧站在苏璟璟的房门口,看着这样精心打扮的苏璟璟徐品慧忽然笑了起来说:“呀,你该不会是去约会?”   苏璟璟笑着“啐”了一声说:“是啊。”说着挽起徐品慧的手说,“同你去约会啊!”   刚走到门口,却被几个守门的家丁拦着,徐品慧是大小姐脾气,火气一上来便喝道:“你们连本小姐的路也要挡吗?”   苏璟璟见几个家丁都面犯难色,便拉了拉徐品慧的衣袖低声说:“还是不要出去了。”可徐品慧那里听得进去,对着那几个家丁冷冷地说:“你们想造反了不成?”   几个家丁虽有为难之色却仍坚持不让,苏璟璟也犯了难,正巧徐品舒出来了,见徐品慧正在为难看门的家丁便走上前对着徐品慧说:“这事是我吩咐下的。”   徐品慧朝徐品舒瞪了一眼说:“干吗拦着我们?”徐品舒朝那几个家丁看了一眼,几个家丁识趣的退了下去,徐品舒便拉着徐品慧退到一旁,苏璟璟也忙跟了过去。   只听徐品舒压低了声音道:“刚刚圣玛利医院传出消息来,大总统病危了……”听到此处,苏璟璟只觉得自己心上“咯噔”了一下,像乱拳打在心上面一样,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屏着息又听徐品舒说,“这会子城里全戒严了,这当口上,你们若是出去,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   徐品慧听了撇了撇嘴,只说:“可是璟璟……”苏璟璟蹙着眉拉拉了徐品慧的袖口说:“不打紧的,这当口上是不该出去的。”   徐品舒看了看苏璟璟,苏璟璟慌忙朝他笑了笑,徐品舒略带抱歉的朝她淡淡一笑。   当下徐品慧与苏璟璟便各自回了房。   苏璟璟一回房便直接关了房门,望着一室的红木家具,只觉得那沉郁的红像一双血手,遥遥的向她伸来,她惶恐极了,按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心房大力地喘吸。   大总统病危了,眼下城里不知乱成怎样了。她知道自己得先稳定下来才能去打听消息,可从何处去打听消息呢?徐品舒?怕是不行,徐品舒此时在政府里做的只是一个闲差,上头机要的消息怕是不清楚。   她想着眼下城里乱总会有些消息传出来的,未必都是以讹传讹,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以她现下的状况怕也只能等了。   这日夜里便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扰得人睡不着。窗没关紧,风一吹便吱吱的叫了起来,她窗前摆了一盆兰花,细而长的叶子在风里飘摇着,乍一看,只觉得若伶仃孤女于风雨飘摇。   她因为冷而不得起蜷缩起来,躬起身子,好似在母胎里的样子。膝盖抵到了下颔,全身紧绷起来,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弦。   被子一点也没暖意。她忆起不知哪里看来的诗句——“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此情此景,竟是这样的雷同。   她终于忍受不住那窗子的吱吱声,雨又沙沙的落在窗台上。她心里本就烦躁,这一下子,更是怨怒交加。大半夜的从被子里冲了出来,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睡衣,下着雨,气温极冷,她也不在乎,把窗狠狠的关上。一不小心,那一盆兰花竟错手给打翻了。“咣当”一声,她惊了惊,却因着冷而抖了起来,也没注意到脚下,一不小心便踩到了那瓦盆的碎片。   外头与她所住的西厢房隔得实在太远了,她只觉得外头有些灯火,明明灭灭的,还夹杂了些喧哗吵闹声,极是恼人,可她一时也未放在心上。看了看一地的碎片与那株奄奄一息的兰花,她没法子,开了床头几上的小台灯,披了条薄薄的羊绒毯子,坐在床上看伤口。   其实伤口疼倒不怎么疼,伤的地方也还好,在脚掌边上,细细长长的一道口子,流了些许血。她过去留洋的时候也受过伤,这种小伤口自然会处理,从自己带来的箱子里拿了金创药和绷带,简单的包扎了下,又随意处理了下一片狼籍的地面。   后半夜,身子倒暖了起来,只是觉得喉头干涩,一时间也没别的法子,房里茶水原本是有丫鬟供着的,可不知今夜是怎么了,居然没送来。她只心烦意乱,也无心去想那琐事,只蒙着头蜷缩在被子里,想着睡着了便好了。渐渐的,连脚上的伤也不怎么疼了,她便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苏璟璟只看一眼伤口,已经结了个痂,这痂薄得很,一不小心怕又会裂开,但也放了心,那伤口只是走的时候有些微的疼,便也不以为意。丫鬟送来洗漱的水盆与手巾,她便随口问了声:“小姐起了没?”   那丫鬟答说:“起了,在偏厅和少爷共进早餐呢。”   来了徐家几日,她已然知晓了徐家各人的习惯。偏厅向来只供徐品舒兄妹吃西洋早餐,其余各人则在另一处大偏厅食中式早餐。   苏璟璟洗漱完毕后便去了偏厅,徐品慧他们开始吃没多久,见她来了,徐品慧忙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去。她朝坐在对面的徐品舒笑了笑,算是礼节,因为都留过洋,那种大宅里头礼节他们也不习惯,幸好都不是拘礼的人,各自形式下也就罢了。   苏璟璟一边拿着银匙吃着栗子蛋糕一边注意着对面的徐品舒,这日徐品舒穿戴得很正式,一身沉香色的西服,头发也梳得异常整齐,只是脸色不大好,隐隐地透着病态。苏璟璟心知有事却仍装作不经心的问:“徐大哥今日有要事?”   徐品舒抬了抬头,苏璟璟注意到他今天的表情有些异样,她张了张嘴,刚欲说话就听到徐品舒道:“不过照旧去府衙里当差么。”徐品舒的语气虽然轻松但苏璟璟却已听出了那话语中带着的一丝惆怅。徐品慧蹙了下眉,望了眼苏璟璟。苏璟璟心领神会,朝徐品舒淡淡一笑。    第叁滴雨(贰)   午后苏璟璟有些累了便躺在屋里的贵妃塌上稍作休憩,昨夜那一盆兰花被与府里的园丁救活了后又送了回来,丫鬟们照旧搁在了窗台上。她远远的瞧着,换了个陶瓷盆,那株兰花有些焉,但到底是活了。看着这株渐渐有了生机的兰花,她心头也宽松了不少。脚底上的伤隐约作痛,她蹙着眉翻了个身。   外头阳光倒好,斜斜的由着菱花窗格透进来落到她身上,有那么一丝丝的暖意。这些天天气渐暖了起来,她却总觉得冷,每回徐品慧说她的时候她又回说:“大概是体寒吧。”回是这样回的,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听说南方和西南的护国军正打得厉害呢,也不晓得到底那个会赢,那个会输啊……”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想是徐府里的一个下人婆子,“我可得想法子出去趟。”那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   从这西厢到通往外边的后门去虽然要绕道但也避开了府里的护院们,后门护卫又松,徐府里诸多婆子丫头们有时欲出外看看亲眷大多选这一条路。而这西厢平素便是作为客房的,向来人不多,那些婆子丫头们便趁着主人家的疏漏逃了出去。   “何嫂,您呀别担心了,外头打归打,可城里总归还是安定的……”是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听这情形大约是何嫂正欲偷偷出门被这小丫头见了。   苏璟璟听见外头的话心里一紧,猛然间从塌上坐了起来。   她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便已听说南方延军和西南护国军要开战,可总以为是谣传,怎么会突然就打起来呢?这些年南方统帅盛世辉已渐渐将权力重心移交给主力军军长施家烈,施家烈是主和派的,人向来沉稳,贸然开战的事情他是绝计不会去做的。   那婆子的话说得苏璟璟心里慌极了,思来想去,总是觉得有几分不妥。   只听那何嫂又说:“这城里啊也快不太平了,你没瞧见这几日陆军总长的军队都驻进来了吗,听说现在的大总统过了以后是陆军总长当大总统了……”   晋阳的尧军竟驻了军队?那婆子的这话又让苏璟璟惊了一下。童梓森虽位在陆军总长,但他的军队却在百里之外的晋阳城里,此番连军队也调了进来,莫不是要造反了?   “不会吧,不是还有副总统吗,议院里那些人哪里肯……”那小丫头辩解着,却听那何嫂“呸”了一声说:“那些个王八羔子,那里会给你讲法律哟,你不晓得副总在昨天夜里被刺杀了,听说是……”何嫂压了压声音,又望了望四周,确定没有人以后才道,“听说就是陆军总长下的手呢。”   “啊!”那小丫头惊叫一声。苏璟璟也差一点叫出来,她只觉得心仿佛被乱拳重重打了记,隐隐的就疼了起来。那小丫头忙捂住了嘴张口结舌的从指缝里吐出话来说:“怪不得,怪不得,昨天少爷半夜里匆匆的出去,淋了个半湿回来还……”   听到此处,苏璟璟只觉得身子一软,愣是从那张铺着绒毯子的塌上滑了下去。那怕是真的出事情了,徐品舒在政府关官职算不上高,连他也去了,定是出了大事!   “咳。”一声清咳声忽然响起来,何嫂同小丫头转过头见是二小姐徐品慧,忙低下头不再言语。徐品慧神色凝重,瞥了她们两一眼冷冷地说:“背后嚼主人的舌根是怎么样的罪啊?”何嫂低着头不敢言语,那小丫头倒胆大,抬起头望了望徐品慧却被徐品慧冷冽的眼神给扫了一扫而忙跪下来说:“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请小姐开恩。”那何嫂也慌慌忙忙地跪了下去口里念叨着:“二小姐开恩啊……”   徐品慧“哼”了一声,见这两人倒有悔意便半唬半吓的说:“别让我再听到你们嚼舌根,尤其是外头的事,下次,看我不剪了你们的舌头。”   这两人忙磕着头感激地对着徐品慧说:“是,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   徐品慧朝她们两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下去吧。”徐品慧原是来西厢瞧苏璟璟的,竟被她瞧见了这两个嚼舌根的佣了,着实令她气了好一阵子。昨儿夜里因徐品舒的来来回回也闹得她没休息好,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她倒也不消担心,父亲向来宠她,自然会护她周全。   等那二人退下去以后徐品慧便徐苏璟璟房里去,刚到门口便见苏璟璟瘫倒在塌前,眼神空洞,长发披散,一身孔雀蓝绣牡丹的旗袍零乱不堪。   苏璟璟这模样倒好似疯妇一般,徐品慧心中一惊快步走了过去。   “璟璟,你这是怎么了?”徐品慧扶起苏璟璟,苏璟璟却似站也无法站稳似的,人只能倚着徐品慧,徐品慧被她吓得不轻,只能强挺着把她扶到塌上然后柔声问:“璟璟,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璟璟只是不言不语,眼光飘忽不定。徐品慧只能紧紧的握着她冰凉的手说:“璟璟,无论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们是好朋友啊。”   也不知隔了多久,苏璟璟方才喃喃地用颤抖的声音说:“品慧,你,你能不能帮帮我。”徐品慧大惊,苏璟璟向来冷静自恃,这一回却这样慌张惊恐,她看了一眼苏璟璟方才郑重的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我一定……”   苏璟璟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徐品慧说:“品慧,你有没有法子让我去见一见副总统。”徐品慧大惊失手,只握紧了她的手说:“璟璟你不要命了。”徐品慧说着把苏璟璟揽到怀里压低了声才说:“我听大哥说。副总统是南方延军的人,现在外头都是北方尧军的兵,现在城中政府内阁要员都被童氏的尧军所制,没个尧军中要人帮忙怕是见不上啊!”   苏璟璟抬起头正与徐品慧那双圆睁的杏眸相对,徐品慧只觉得苏璟璟眼里满是担忧之色她也被苏璟璟带得担忧起来了:“怎么了,你和副总统有什么关系吗?”   苏璟璟面犯难色,又望了望徐品慧才咬了咬牙说:“品慧,我不想骗你,副总统正是我的父亲。”   “啊!”徐品慧一惊,显然她被苏璟璟的话给惊到了,她怔了半晌方说:“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当口上,别说见副总统了,怕是你连尧军稍微有点权势的长官也见不上啊。”   苏璟璟忧上心头,最终还只是叹了口气说:“我本打算来衢安看过爸爸以后再回南洋,可是,现在这样子……”   徐品慧见苏璟璟这样担忧心中也转过无数办法,可每一个都被她否决了。那些小儿女的法子那里能用到真正的政坛上呢?看着苏璟璟忧思之色渐重,她心里也觉得难受,虽说她的哥哥与未婚夫都在政府里任职,可是,他们那些职位都是家里出了钱买来的,那里有实际的作用呢?   外头兵荒马乱的,这个时候也没个人肯倾心相助啊!   苏璟璟倚在徐品慧身上,目光空洞洞的。她虽不是十分清楚城里的情形,但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南方同西南正在打着,那这衢安城便是尧军的天下了,眼下大总统又身受沉疴,怕是不命不久矣了。若是总统一去,副总统再一去,此时的新都衢安便是他童家的天下了。而北方童家本就有称雄天下的司马昭之心,此时不争更待何时,尧军统帅童梓森又不是个蠢蛋,连她一个小小的闺中女儿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呢?   她从昨夜起便觉得心里慌慌的,想着要出事了,竟然真的出事了!   她父亲苏明政是南方延军的人,可此时此刻,南方正与西南打得火热,绝计是无法顾及北方了,此时的尧军怕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只待大总统副总统一过,人和也给它占了,那这北方……   她忧心忡忡的,被徐品慧握着的手的掌心里不断冒出汗来,脸上焦灼不堪,目光恍惚不定,忽然间瞥过那一件薄呢外套上——那件徐府的丫鬟洗净折叠好后放在床柜之上的那一件薄呢外套。她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别过头对着徐品慧说:“你说他是童少爷?”    第肆滴雨(壹)   那件外套被送进来的时候已是这天的傍晚了,童轩峻正打算出门,见了外套他有些茫然,只觉得有个影子在脑里,可又想不大清楚。府里的小厮见他并不清楚的样子便回说:“那么小的去将她们打发了?”   童轩峻皱了下眉说:“领她们进来。”   因他原打算出去,刚换好了西服,既有客来他便又折回房去换了身家常的衣裳。   苏璟璟与徐品慧坐在前厅里等他,他面无表情的出来的时候见苏璟璟低着头坐在一侧的花梨木瑞兽雕漆椅上,她的样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略略打量了下苏璟璟与坐在苏璟璟旁边的女子,倒是有了几分印象了。至于另一个女子他也是见过,也有那么一二分印象,像是城南富商徐天槐的小女儿。   苏璟璟原是蹙着眉的,听到后堂有丝丝响动就低下了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披弄着身上古月色连珠绣石榴旗袍上的串珠,双颊处飞霞一抹。   她刚才听底下人说这衣服是童三少的,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恍惚了,他那样俊逸飘然的人竟然有那样坏的名声。   想想竟觉得自己可笑,三人成虎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听过,可是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却总是信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样的话。   童轩峻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脸上还挂着一丝慵懒气。屏退了左右后,他的脸却一下子沉了下去,目光森冷地扫过苏璟璟同徐品慧,徐品慧下意识得便怕了起来,她心道:“都说童三少飞扬跋扈,果不其然。”   那此关于童轩峻的传言她到过多次,“做人莫做童三少,纨绔跋扈目无人,嫁人莫嫁童三少,风流花性夜不归。”外头传着这样一首打油诗,由此想来此人必然不是什么好角色。可此刻却又偏偏要仰仗于他,徐品慧心中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为着苏璟璟她倒又不得不来。   “找我有事吗?”听到他的声音苏璟璟方抬起头来,他的语气里似有些不耐烦,她心里暗自叹了叹,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穿了一件栗壳色绸丝驼绒长袍站在那里,那身形真如芝兰玉树,栗壳这种深沉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一点也不显老气,这个才二十出头的男子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气质。   因她抬起头来,他的面孔一下子冰冷起来如同一块瞬间冻结的冰,眼角眉梢却又多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苏璟璟仍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向来冷静自恃的她此刻却如坐针毡,但最终却也只是望了一眼徐品慧,徐品慧亦是面色凝重。苏璟璟自然知道徐品慧的心思,徐品慧并不愿招惹这个风评极差的人物,权横再三,此时此刻,能帮上忙的怕也只有他了。思及此处,原本在拨弄串珠的手紧紧的握起拳来。   童轩峻显然不欲同她们长久地纠缠只是冷淡地说:“若无事本少先走了。”   其实他并无事,只是寻常这时候他总会去夜巴黎,若是这一日不去倒又会引来些不必要的揣测,他可不想旁人胡乱的揣测他。   “不……”苏璟璟有些急了,略略地站了站却又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童轩峻见她愁容满面心中倒起了游戏之心,嘴角又不自觉的上扬起来,但这并不同于笑。他退了两三步,退到堂中的落地绣牡丹双面绣屏风前,用背脊抵着屏风淡淡道:“你似乎不是北方人?”   “这……”徐品慧刚要脱口而出“这关你什么事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她们是有求于他,童轩峻森冷的目光往徐品慧身上一扫转而又朝向苏璟璟,最后停在苏璟璟神色不定的脸孔上。   苏璟璟忙点了点头说:“我是南方人。”   童轩峻亦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有些诧异——他有什么能够帮到她的呢?他这样名声的人她又怎会瞧上?   只听苏璟璟缓缓地说:“我也不怕三少把我抓了起来,但只求三少一件事。”她说到此时顿了顿,童轩峻面带疑惑的望着她,心中暗想:“莫不是犯事求我帮着兜转?”只见苏璟璟抬了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那笑中带着些许苦涩,他只觉心生恻隐,便道:“抓你做什么,若你是犯了事要抓也是大哥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倒不是想急急的撇清关系,只是怕耽误了她的事情。   苏璟璟露出了风轻云淡的表情来,童轩峻只觉她与过往求他办事的女子大有不同,只听她道:“听闻家父苏明政此时正在圣玛利医院急治,小女只盼可见家父最后一面……”说至此处,苏璟璟竟哽咽起来。   这几日靠着徐品慧多方打听才得知——副总统苏明政所受之伤于危险之处,怕是有性命之虞。   童轩峻听后,仍是面无表情。苏璟璟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他亦只是不动声色地站着。徐品慧向来性子急,有些坐不住了,猛地便站了起来对着童轩峻道:“童三少,你若不想帮忙便直说了,我们也不是不知趣的人。你只消说一声,我们立即便走!”苏璟璟拉了拉徐品慧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坐回去。   苏璟璟虽不通政事但也知道以她的身份此刻已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但此时她也顾不上了,生父危在旦夕,她岂可不管不顾?那时与童轩峻一路行下来,虽无多少言语交谈,但亦知他并非如传言中那样跋扈不通世情,相反,她竟觉得他光华内敛,绝非是平常人。   童轩峻心中一时间转过百种想法,只消一瞬,他便有了计较。于是他对着苏璟璟道:“不知此时知道苏大小姐身份的有几人?”苏璟璟望着他异常郑重的说:“只有三少同品慧。”童轩峻点了点头又对着徐品慧道:“这位徐小姐?”   徐品慧横了他一眼愠怒道:“璟璟与我是至交,我怎会出卖她!”童轩峻只是不置可否的望向苏璟璟。此时堂中只有他三人,而三人都只是静默着,堂中落针可闻。   良久,童轩峻方缓缓地道:“这忙么,倒是可帮得,可不帮……”他语气缓淡,说到此处又刻意停了一下,苏璟璟自然心领神会忙接口说:“三少有任何要求,只要,我……”   徐品慧冷哼了一声,她早已听闻童三少好色成性,却未想到他会趁人之危。   童轩峻竟对徐品慧的举动不以为意,只当徐品慧不存在。在得到苏璟璟的确定后便道:“我自是用我的法子帮你,但你也需听我的安排。至于保不保得住你,也看你自己了。”他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只是这笑中又渗了些许的冷意,这令徐品慧对他越发厌恶了。   苏璟璟点了点头。徐品慧皱起眉来望了望苏璟璟又望了望童轩峻,却听童轩峻喝了一声:“稚年!”   只见外头进来了一个马弁打扮的男子,身形魁梧,面容粗犷。苏璟璟扫过那人一眼,只觉有些眼熟,想起那日在阳明湖畔跟在童轩峻身边的便是此人。   童轩峻对着顾稚年道:“备车送徐小姐回去。”顾稚年当下便出了去,徐品慧听童轩峻说要送她一个人走心中担忧苏璟璟便朝着童轩峻喊道:“喂,童轩峻,你想把璟璟怎么样。”   徐品慧这一喝也是憋了许久的,喝完以后她的手便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从前是听过童三少的荒唐事迹的,据说对着他出言不逊的几人都被乱棍打死了,若有侥幸不死的也残废了。   童轩峻略带诧异地瞥过徐品慧又朝苏璟璟瞧了一下,忽然朗声笑道:“她可比不上夜巴黎的曹雅丽!”   徐品慧原是略有些害怕的,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他居然拿夜巴黎臭名昭著的交际花来同璟璟比!苏璟璟瞧着徐品慧那火气十足的模样,怕坏事情便拉了拉徐品慧低声对她说:“他自说他的,不放在心上便可。”   徐品慧朝苏璟璟看了一眼,见她此时脸上方有了血色,心中知道是劝不了她离去的。可童三少明明是一只白眼狼,她苏璟璟像只柔弱的小羔羊,保不准,一不心就被童三少这只白眼狼给吃了!   苏璟璟踌躇着望了一眼童轩峻说:“三少,我可否回徐家打点一下?”童轩峻微笑着望着她,可是语气却极冷:“苏小姐不怕被徐家人知道吗?”苏璟璟面露难色,徐品慧瞧着苏璟璟为难的样子蹙着眉说:“我家我帮你找个理由解释下得了,可是你……”   苏璟璟见顾稚年再一次起来,知是马车已备妥,她也知徐品慧心中之忧,当下便附在徐品慧耳边道:“你别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徐品慧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见苏璟璟心意已决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了,于是叹了口气怏怏的跟着顾稚年出去。   童轩峻望着站在厅中有些落寞的苏璟璟心中只叹了口气,望着她,目光竟温柔了许多,与方才竟似不同的两人,只听他淡淡地说:“你在徐家的东西我会派人帮你去取的。”   苏璟璟朝他笑了一下,只是那笑里透着隐隐的伤感。但她心中亦知童轩峻这样做是为了护她。此时此刻,她若留在徐家保不齐会害了徐氏一门。    第肆滴雨(贰)   凤栖别馆坐落于衢安城城北,依着城北的凤呜湖而建。外头虽有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言,可对于凤呜湖一带这话却是不符的。   凤呜湖一带景色清疏宜人,又因其远离城中心,十分清净,衢安城中诸多公子哥大都在此处置上别墅以作藏娇之用,因此城中又有“北外凤呜胜城东”的说法。   车子一路沿着碧影沉沉波澜不兴的凤呜湖边上的小道缓缓而上。苏璟璟倚在车窗边上,湖堤上杨柳依依,万绦垂地,柳絮飞扬,那景致十分旖旎。此时正是暮色四合之迹,淡淡的余霞点缀湖的尽头,那湖仿若是一方流光溢彩的琉璃,通透晶莹,横生丽色。   凤呜湖的尽头处便是别墅区,其中较其它别墅略大些的便是童轩峻的凤栖别馆了。这别馆原是童梓森赠给童轩峻母亲的,后来童夫人又转赠给了童轩峻。   苏璟璟从车窗里遥遥地见了那一幢白砖红瓦的西式小洋楼,余辉下那小洋楼散出雅致的气息,遥遥的望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那小楼前的铁门边上分别站着两队兵,见了他们的车子便散规整的散开。门缓缓的开了,车子便径直驰进里面去了。   小洋楼前种了一排梧桐,苏璟璟曾在《闻见录》读过这样一句“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想着因这些梧桐树,这楼又建在凤呜湖边上,因而才叫“凤栖别馆”的吧。   进了小楼里,苏璟璟见里面皆是欧式的陈设,十分精致。回头看了一眼童轩峻,童轩峻只对他说:“这是我的一处私产,你暂时便住在此处。你身份有些特殊,城里的局势那样乱,若是被旁人知晓了保不齐会出些什么事儿。”   此时这别馆的馆家康叔早已赶到,因童轩峻未发声,他便只是静静的候着。童轩峻见康叔站在他身后便回过身去吩咐了声,再回过头见苏璟璟有些不适地站着便说:“有些事我必需去打点一二,你先在此处住着,任何消息我都会派人传来你不必担心。”   他心里极是清楚苏璟璟的想法,却什么也没解释,什么也没说。旁人的想法他从来都不在意,嘴长在旁人身上,他们爱如何说便如何说,与他无关。   苏璟璟点了点头,他笑着说:“我先走了,若有事只消对康叔说便可。”说着指了指一旁垂手站着的老人。   苏璟璟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那个老人看上去极是清镬瘦削,但眸光极亮,如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可直指人心,看得出来,他出身行伍,应该是因为年岁老了才退下来的吧。苏璟璟朝康叔点了下头,随后对童轩峻说:“谢谢。”   童轩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不早了,早点休息。”说完转身往门外去。   苏璟璟看着他修长而落寞的背影,心中不觉生出些异味来,只觉他这样的人外头怎会有那样的传言——“做人莫做童三少,纨绔跋扈目无人,嫁人莫嫁童三少,风流花性夜不归。”   她叹了叹,转过身却看到康叔恭敬的站在她背后。   “苏小姐是要休息还是食些宵夜?”   她只是摆了摆手道:“不必劳烦了,我有些累了。带我去房间吧。”   康叔看了她一眼,算不上打量,很快的一眼后便恭敬的说了声:“是。”   苏璟璟淡淡的笑了笑,跟着康叔上了楼。   ————————   夜色沉沉。   童轩峻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灯光璀璨,繁华依旧,衢安城里原便是如此,然而他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的延江正战火连天。   烽火连三月,硝烟望五京。却不知多少人离别,多少人相聚。   “三少。”门口有人轻轻的敲了下门,他叹了声道:“进来。”声音低哑。   身着马弁服饰的顾稚年走了进来,童轩峻却没有转过身,只是怔怔地盯着窗外的灯火,此时不夜的衢安城里如此的繁华,然而谁又知道暗潮汹涌地夺权之争已悄然开始了呢?   “现在外头局势如何?”他仍没有转过身,只是仿佛不经意地问起。   顾稚年站在书桌前冷静地答道:“城内已被大少的第一军掌控了。”   “呵。”童轩峻笑了一声说,“他以为真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掌控整个衢安城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鄙夷,却又似带了几分嘲笑。那笑只停了不足半秒,他的脸孔又沉了下去,眸光如古井水一般并无变化,“对了,老头子有说什么吗?”   顾稚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说:“大帅什么都没说只是由着大少办。”   童轩峻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在夜幕之下透明的玻璃窗犹如一面镜子一样反射出他清峻的面容以及这面容之上那似有若无的一丝笑。   “高深莫测啊。”童轩峻微微的闭了一下眼,叹了一声又说了一句,“他可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顾稚年接着说:“是啊,不知大帅是何心意。那么三少我们该如何办?”   童轩峻冷笑:“按兵不动,这当口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吩咐下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自作主张。”   “是。”顾稚年应声答后正准备退出去,却听童轩峻又说:“对了,苏明政怎么样了?   顾稚年一愣,听三少这口气,这事情倒像是刚想起来的,也不知三少是什么心思,他一时也揣摩不清只说:“听说还昏迷不醒着呢,三少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你先出去吧。”童轩峻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顾稚年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门又一次被合上,房内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书桌上摆着一个长方形银丝缠绕型的沙漏,沙漏里的棕色沙子正沙沙的漏着。   日光灯把他的背影映在猩红的波斯羊毛地毯上,那么长那么细的一条影子,那样悄无声息地陪在他的身边。他嘴角缓缓地向上扬起,不是笑,比笑更多了一丝无法揣摩的意思。   他负着的双手忽然都握起拳来,目光辽远而诡异。   “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那声音非常低,低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仿佛是心里的声音。    第伍滴雨   童轩峻第四天早上到凤栖别馆去了。   天才蒙蒙亮。苏璟璟倒也早醒了,这几日她总是睡不着,夜里总是会醒几回。   消息倒常送来,一次是说人过了危险期,还没醒,一次又说发了些并发症,她心里忐忑却又不敢说什么。   此时听丫鬟说童轩峻来了,苏璟璟也来不及换衣服了,随手拿了一条品蓝印红二色的兔绒披肩披着,里头穿着的是一件杏黄的丝质睡衣,头发也没怎么梳理过,只随手用一条鹅黄的发绳绑了绑。   童轩峻原是随意坐着的,他向来随意,此处又是他私有的别馆,坐得便更散意了。听到楼梯上有响动,知道是苏璟璟下来了,也没放在心上,闭着眼斜倚在沙发上,沙发上柔软温暖的羊绒毯子,正可抵去那料峭的春寒。   苏璟璟见他这样随意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三少可真是真性情的人啊。”   听闻此言,童轩峻嘴角轻扬,然后才缓缓睁开眼。不知为何,若是旁人挑了好话说他,他只会觉得那话不值一哂,可她说了,却又两样了。   不知是不是逆光的原故,童轩峻只觉得苏璟璟身散着淡淡的光芒,分外夺目。她随意的穿着却使她更是灵动可人。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住了。   苏璟璟以为他觉得自己太过随意便说:“真是对不住,听说你来了还未换衣服,你先等等我去换身衣服。”   “这样很好。”童轩峻淡淡地说,这话掩却了他刚才的失态。   苏璟璟说:“三少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她心知他必是有消息了,于是才冒昧一问,不过他亲自而来,应是有其它事情吧。   童轩峻微微一笑,全然没了适才的唐突之色,苏璟璟只觉得一个恍惚,眼前的童轩峻讳莫如深,深沉得令人看不透。   这个男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不济呢?   “消息是有的,不过不知道苏小姐会拿什么来报达我呢?”苏璟璟望了他一眼,他说这话时神情坦然似乎并不像是索要报酬,于是苏璟璟说:“不知三少希望我拿什么来报答呢?”   童轩峻微微一笑道:“人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的,不过得些消息还是可以的,你先去换身衣服,隔会儿自会告诉你。”苏璟璟有些不解,听他这话似是要带她出门。   她的一双秋波含水的眸子在童轩峻身上打了个来回,童轩峻却依旧坦然自若地坐着,那样的随意,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的跋扈公子哥。   苏璟璟点了点头回到楼上。   她来时匆匆并未带衣物,那些衣柜里的衣物倒全是新的,想着此处必是童三少金屋藏娇之处,想着也便不觉得奇异了。随手挑了件皎月色绣海棠的高领旗袍,秀发前的刘海用一对珍珠发夹压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她在花梨木雕月季的梳妆台前看了自己好一会儿,梳妆台上的椭圆型镜子当中的女子与刚才初醒的邋遢女子到底是有天壤之别的。   正要起身走,忽然看见梳妆台上摆着小小的一盒胭脂,闻了闻,居然是用紫茉莉制的。一般的胭指皆是用是红蓝花或苏木,因紫茉莉鲜有而不大用。她又看了看,极艳丽的红色,没有半分渣子,也没有铺子里出售的那样薄。于是又在脸上涂了些许胭脂,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见容光四射,全然没了前几日的虚弱之样。   她穿戴整齐后便下了楼,童轩峻一见打扮了的她便啧啧赞道:“不错不错,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苏璟璟朝童轩峻笑了笑,不置可否。可童轩峻却自得其乐地说:“你这模样若是被他们几个见着了,定能把他们气得个半死!”   苏璟璟并不知他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略略猜了猜,也猜不出,她便想着:“定会知道的,何必这样急呢。”这些日子来她倒觉得自己忍耐力强了许多。   车子出了别墅区,苏璟璟这才看清凤呜湖四周的模样。   那日是傍晚来的,云霞半退,天色渐暗,也看不出个真切来,这时初阳刚起,细碎如金的阳光落在碧波荡漾的凤呜湖上映出点点璀璨波光,波光绿谩,景致甚至秀丽。   苏璟璟不禁想道,怪不得古人有“天下凤呜三十六,其中最好是衢安”之句。【注】   车子开了了大半会儿眼前便不再是如刚才那样旖旎秀美了。小道渐转大道,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车里童轩峻与她并肩坐着,他似乎有些累,一路上寡言少语,只是闭着眼靠在车椅背上养着神,阳光透过厚厚的车窗笼在他的眉宇间,苏璟璟望着他泛着愁色的眉宇,心中不由得一个恍惚了起来。   他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济,可是,为什么又会有那样的传闻呢?   ————————   车子居然停在了圣玛利医院门口。   苏璟璟略略惊了惊,有些疑惑的望着童轩峻,童轩峻倒是笑了起来说:“你的脚似乎受了些伤,正巧去看看。”   苏璟璟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童轩峻嘴角含着一丝笑,并不说话,目光暗带暧昧。   圣玛利医院是一所教会医院,平时出出进进的大多是些虔诚的教徒,可是此时医院的铁门口却列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四下很是安静,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他们这辆雪弗兰也没开到门口,远远地便停了。   苏璟璟隔着车窗望去,那雪白的高楼掩在一片树木当中,楼正中有个鲜明的红十字。那楼后不远处是一座教堂,从高耸入云霄的尖顶可以看出是巴洛克式的建筑。   下了车童轩峻笑了一下拉起苏璟璟的手,苏璟璟惊了惊,见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右手的臂弯里去。   她听到他压着声在她耳畔低语:“呆会大约只能匆匆见见了。”苏璟璟万分感激地望着他,他却是扬着脸,一付事不关己的表情。   医院门口的士兵见是童轩峻便行了军礼,童轩峻用懒洋洋的口气问着一个队长品级的士兵:“你们军长在吗?”那士兵恭敬地说:“军长去军部了。”童轩峻颔首笑道:“他可真是个忙人呵。”那士兵又说:“军长吩咐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医院。”   只听童轩峻缓缓地说:“我约了杰克医生。”那士兵面犯难色,正巧医院里走出了一个身着深色军服的男子。   苏璟璟见这男子高颧深目,是北地人的特色,又见他穿的这一身深色军服,肩上几枚勋章闪着熠熠光辉,料想此人在军中地位必定不低。   童轩峻见这人来了,面上倒露出一丝欢喜。苏璟璟微微撇了下头,见童轩峻脸上的笑意那样深,心中一奇。   那个见了童轩峻也笑了起来说:“三少怎么来了?”   童轩峻的微笑着,目光指向苏璟璟。苏璟璟十分惊讶,不知童轩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那人似是略有所知似的说:“莫不是这位小姐生了什么病?”   童轩峻掩着尴尬说:“不就是她么,好好的伤了脚。雪晖啊,你也知道我向来只信杰克医生的。”   吴雪晖听后上下打量起苏璟璟,苏璟璟见他虽然脸上含着笑意可目光却极是锋利,那双宛似鹰目的眸子一直望着苏璟璟的脚。   苏璟璟有些慌,可一旁的童轩峻却坦然自若地站着,他的左手缓缓地伸过来握住她正挽着他右臂的手,温热的掌心令她心安。   苏璟璟微微一笑对着童轩峻撒着娇说:“三少,人家脚痛死了。”   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自幼在家中对也略有耳濡目染,此时说起来倒也有七八分真。   吴雪晖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间倒愣住了。   童轩峻抽出手臂抱着她柔声安慰道:“哟,小宝贝,你可别急啊!”他说这话时面上还带了点焦急,苏璟璟心中不由苦笑,可脸上却仍是百媚千娇的笑。   吴雪晖大为尴尬,只好笑道:“三少请。”   童轩峻微微一笑,携着苏璟璟往里走。苏璟璟亦心领神会地装着脚疼,幸好她的脚伤还未全好。   走到大楼前的草坪时,苏璟璟见四周无人,便低着声问童轩峻:“我爸爸便在这里面吗?”   童轩峻笑而不语,苏璟璟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不料童轩峻这才说:“你说一家普通的教会医院能让我大哥派一整队兵驻守吗?”   苏璟璟正要转身看那些兵,可童轩峻却拦住他说:“不要动,你若想要见到你父亲便要听我的。”苏璟璟讷讷地应了声。   医院里各处都有守卫,那些守卫见了童轩峻倒也不十分惊奇,向童轩峻行了军礼便也算完了。苏璟璟跟着童轩峻进了医院的大堂,那堂里空空寂寂,楼梯口站了两个背负着步枪的卫兵,苏璟璟望了望童轩峻,他只一味地笑。她心里虽有着担心倒也不全露出来,跟着他一步步地走。   楼梯口的卫兵见是童三少,行了军礼。童轩峻颔首微笑,苏璟璟这才放松了起来。她原以为他是一进起意的,现下看来倒是早做了安排,她虽不知他做了什么安排,但也看得出来,这些卫兵中定是有他的人的。   苏璟璟随着童轩峻上楼,每上一层守卫便森严一点,一直上到三楼时便见整整齐齐的一小队兵。苏璟璟下意识的攥紧童轩峻的衣袖,童轩峻倒是笑了起来对着这一小队的队长说:“杰克医生在吗?”   那个队长微微迟疑了下便说:“在是在的。”   童轩峻看了眼苏璟璟然后说:“是在副总统的病房里?”   那个队长迅速打量了下苏璟璟见苏璟璟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后方道:“是。”   童轩峻摆摆手说:“那我去他办公室。”   那队长有些犹豫,童轩峻忽然面色一沉冷着声说:“怎么,连本少也信不过了?”   那队长忙说:“不是不是,三少请。”说着一扬手让手下让出路来。   童轩峻冷笑一声,拉着苏璟璟就走。   那是一条长长地走廊,走廊上所有的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但如此,厚厚的白棉布窗帘也拉得紧紧的,好像这走廊是一只鸟笼似的。   走廊上打着灯,极亮。每走十来步便有一处放着一张二三米长的木椅。   童轩峻缓缓地走着,苏璟璟便也不能走得快,他们身后是那小队兵十来双眼睛。苏璟璟只觉得背脊生凉,下意识的缩紧脖子。   走廊里,除了他们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之外还是清晰可闻的输液声。苏璟璟心里有些慌,好在童轩峻就在她身边,他们走得有极慢。   灯光斜斜地打上来,地板上映出雪亮的光来,略略有些刺眼。   童轩峻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她不觉得一惊,见他眼角往右边的病房一瞥,苏璟璟并不愚笨,见他的暗示便别了下头,她的动作并不大,而童轩峻亦故意清咳了一二声。   病房中有一个瘦长的人影俯着身检查着病床上的人,病床上的人面容惨白,无一丝血色。苏璟璟的心像是装了铅块一下,一直往下沉着。   苏璟璟下意识地想缓下脚步,却未想到童轩峻刻意加快了步子。苏璟璟心中恼了起来,却又不敢此时发作,只能无奈地跟上他的步子。   走廊的尽头处光极亮,仿佛是一个出口。苏璟璟害怕起来,只觉得那里便如西方所说的天堂。一个死魂便是从这个地方消失的,她恍惚地觉得父亲正站在那个亮点上朝她挥着手。   她极是骇异,父亲还是十多年前她离开家时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色。她恍惚地听到父亲叫她的小名:“囡囡,囡囡。”她喃喃地正要答应,却见到了童轩峻那张冷峻的面孔。   她一呆一愣,这才回过神来。   童轩峻眼里有些怒意,苏璟璟慌忙敛去心神,面上淡淡然然的,童轩峻携着她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那办公室同苏璟璟在西洋时见过的教会医院医生办公室一样,十分简洁与干净。有两张合并着放置的榆木桌子,桌上左侧整齐地叠放着医学书籍以及一本红色封面的《圣经》,右侧则是些零散的日常书写用品,其中有一支没有套子的钢笔斜放在一叠白纸上。   桌边有一只小小的柜子,柜子上的玻璃窗里衫了白色的纱布,但隐约可见其中的银色与搪瓷器具。   童轩峻倒是随意地寻了张椅子坐下,见苏璟璟不知所措地站着便说:“坐吧。”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见他脸色不怎么好,苏璟璟犹疑了下。   童轩峻好气又好笑地说:“伤了脚还这样站着。”   苏璟璟一讶,原以为他是随意造的理由,却不想他是知道她伤了脚的。她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刚要找椅子坐下就听到门“嘭——”一声被踢开了。      注:此处借用清代《冷庐杂识》中的句子“天下西湖三十六,其中最好是杭州。”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存稿就快没了,一般都是边写边传的,如果有病句之类的请告知声,谢谢。 第陆滴雨   杰克医生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而立之年的外国男子,金发碧眼,人极瘦,神色冷淡,乍一眼便知脾气不怎么样,见了童轩峻便喝了一声:“臭小子,你倒好这么久才来看我!”紧接着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抱怨起来:“憋死我了,他们不让我走,一直让我呆在这里,不许出去……”   童轩峻扶着额听他抱怨,直到他抱怨得差不多了以后他才说了句:“那人怎么样?”   杰克医生大为光火,朝童轩峻喝道:“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童轩峻懒懒一笑,朝苏璟璟站的方向努了努嘴,杰克医生这才意识到有人。   苏璟璟有些不安的站着,下意识的低着头,杰克医生将苏璟璟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是个眉目清秀美人,适才一脸的怒气全消,大笑起来说:“怎么换了,我刚还以为是曹小姐呢!”   曹小姐?夜巴黎的曹雅丽?   苏璟璟忽然忆起童轩峻上次无意间说起的那句“她可比不上夜巴黎的曹雅丽。”思及此处不由得愣了愣。   童轩峻笑了声道:“苏璟璟,就是你那病人的女儿。”听他这么一说苏璟璟又愣住了,他很轻松的便说出了口,丝毫没有一点想要隐瞒这个名叫杰克的医生。   杰克医生听他这么说并不惊讶,转过头再一次打量起苏璟璟来。   童轩峻道:“你若想了解情况大可问他。”苏璟璟朝他颔首作谢后才问:“我父亲的情况如何?”   “不是很理想。”杰克说这话时脸上明显没了刚才吊耳郎当的表情,那表情十分郑重,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相当负责的医生。   杰克沉着脸把声音压得很低:“伤在要害上,这两天有许多并发症都出现了……”   童轩峻听杰克说了许多专业术语,听得实在不耐烦,苏璟璟却仔细地听着,虽然有许多医学专用词是她不理解的。   童轩峻皱了下眉打断杰克的话:“别啰里啰嗦的,到底能不能救活啊?”   杰克白了童轩峻一眼说:“能。”说着望着童轩峻有点好奇地问,“宗羲,你老爸为何要救他?”   童轩峻哼了一声说:“你问我,我问谁?老头子那种政治上的事我从来不管!”   苏璟璟听这二人说话,听见杰克叫童轩峻的字,知这二人的关系定是极好的。因此父亲在杰克医生这边,应该会得到较好的照料。   “人是你送进来的,现在你又带他女儿来,你……”杰克信口说了几句,童轩峻冰冷的目光射来便了来,他忙住口。   童轩峻嘴角扯出一丝笑来:“那是老头让我送的,至于她嘛……”说着目光转到苏璟璟身上,杰克惊异的发现,童轩峻的目光竟然柔和了起来!   顿时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童轩峻轻松的说了一句,却并没有打破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   苏璟璟有些惊诧地望着童轩峻,童轩峻脸上残留着半分笑,可是被苏璟璟望着他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杰克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你……”苏璟璟欲言又止,童轩峻皱了下眉,苏璟璟见他眉宇不展,心中顿觉凄凉。   想着,他身在那样的军阀家庭也有自己的苦处。他或许是心生了恻隐,或许有别的目的,但至少他帮了她。   她明白人,知道有些事该问有些事不该问,问话终于还是被她硬生生地吞下了肚。   杰克笑嘻嘻地看着童轩峻,童轩峻却只平淡地说:“杰克你确定你是个医生而不是间谍?”   杰克哑然失笑。童轩峻却含着笑坐着,他表面看上去风清云淡地,心里却波涛汹涌,他的目光闪烁不定,苏璟璟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她如天上皓月,可望而不可及。   走廊上有轻微地走动声,童轩峻警觉起来,直起身子。   苏璟璟亦紧张起来,童轩峻朝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可是,苏璟璟却觉得心中十分安定。   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似乎不止一个,童轩峻望了望杰克,杰克摊开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童轩峻已经猜到一二分了,勾起一丝浅笑,把苏璟璟拉到身边,在她耳畔低语道:“待会你别说话,靠着我就好。”   此刻苏璟璟离他十分近,近得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她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紧拥着她,淡香盈鼻,但眸中神色却波澜不惊,犹如古井之水。   苏璟璟越贴近他便越觉得心慌。他看上去只是在做一件最最平常的事情,可是之于她而言却另有意义。   她虽在西洋留过学,思想开放,但与男子这样近的接触却是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连耳根子也红了起来,也不敢抬起头,只静静地埋首于他的胸前。   那脚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便停住了,一个尖锐地声音喊道:“杰克医生,大少来了。”   杰克望了一眼童轩峻,童轩峻朝他点了点头,他便朝着门口说:“请大少进来吧。”   ————————   童轩嶙走进办公室时已经看到了童轩峻,亦看到了童轩峻怀里的女子。童轩嶙的眼里带着一丝讥笑:“真巧啊,三弟。”   童轩峻嘴角浮起优美弧度:“哟,大哥,怎么有心情来看杰克,莫不是病了?”   童轩嶙斜睨着苏璟璟道:“这位可真是三弟的心头好啊,怎么了,居然要动用杰克医生来诊治?”   因苏璟璟埋首在童轩峻怀中,童轩嶙并未看清她的面容,只看到苏璟璟的侧脸。他只觉这女子清雅如兰,有种说不出的风华。   苏璟璟并不知童轩嶙凝视于她,她知外界传说童大少是个少年英雄,风流人物,此前倒未见过,却不想今日在这种场景下遇见。满怀猎奇之心,左右为难,却又偷偷地转过头去看他,不想,正对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之下,苏璟璟慌忙别过头。   童轩嶙今日穿了较为正式的军服,手中拿着军帽,玉身长立。   苏璟璟乍一眼之下只觉外界传言果是名符其实。   他眉目清朗,与童轩峻有那么几份肖似,但他更多了几分意气,多了几份英雄气概。   童轩峻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苏璟璟又转到童轩嶙身上,童轩峻冷着脸望着他们,适才惊鸿一瞥,他只觉这女子仿若天迹明月,清冷之中透着淡淡光华,乍一眼下竟令他移不开目光。   童轩峻嘴角上扬,对着苏璟璟说:“这是我大哥。”语气有些冷。   苏璟璟想要从童轩峻怀里挣扎着起身,可童轩峻的手臂却紧紧地箍着他,她无法,只能朝童轩嶙颔首:“见过大少。”   童轩嶙冷哼一声,朝杰克看了一眼,杰克忙道:“这位小姐伤了脚。”   童轩嶙望了一眼苏璟璟又望了一眼童轩峻道:“三弟,此处现在是重地,你若再这样不知轻重我可要上报父亲了。”语气凌厉了起来。   “也罢也罢。”童轩峻轻松地说,“大不了下次不来了吗。”说着旁若无人地对苏璟璟低语:“你的脚伤好些了吗?”   苏璟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得知的她的脚受了伤的,惊骇之下手足无措地应道:“已经不疼了。”   童轩嶙见童轩峻如此的旁若无人,心中竟起了怒气,目光冷冷地扫过童轩峻与苏璟璟。   可最终他也只是道:“若无事了,三弟还是早些回去吧。”语罢转身而去。   童轩峻望着童轩嶙离去的背影,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松开手臂,任由苏璟璟站了起来。苏璟璟望着童轩峻,他脸上渐起的忧思令她恍惚。   童轩嶙气宇轩昂,意气奋发,在军中有无与伦比的地位,虽非嫡出,却为长子,他的生母是童梓森最宠爱的如夫人。而童轩峻,虽为嫡出却一直不讨父亲童梓森之喜。   苏璟璟虽不知这童家家事,但从这二人刚才的一幕也可知他们平素的关系如何了。自古以来,兄弟之间争权夺势的多如牛毛。   “怎么,你喜欢他?”猛地苏璟璟听到童轩峻幽幽的声音,她一紧慌忙说:“不,不,不是的。”   童轩峻冷冷地说:“他已娶妻。”   童梓森是老派旧式思想的人,断然是不会同意童轩嶙休妻的,童轩峻的言下之意便是“你要做他的妾吗”。   苏璟璟目光闪烁,心中波涛起伏,却只道:“他娶未娶妻与我何干?”   童轩峻冷冷地凝视着她,并不言语,苏璟璟被他冰冷的目光盯着,心中有些难过,却强挺着与他对视。   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杰克见这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这回都惊动了大少了,宗羲,你还是少来这里吧。”他的话一出口,童轩峻却冷哼一声说:“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就不信他还能让老头子限制我的举动?”   杰克说:“宗羲,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呢?”他的语气中含了些惊奇的味道。向来冷静自恃的童轩峻何时如此意气过?   童轩峻忽转过头凝视着杰克,杰克微微一惊,过了半晌却听到童轩峻叹了声说:“你先给她治脚吧。”说这话时他也没看苏璟璟只是把头别向窗子的一边。   窗外淡青的天空中偶尔有几只小鸟雀飞过,留下淡淡一道痕迹,转眼之后,那痕迹消失,天空依旧宛若倒置的翠湖,平静无波。   ——————   从圣玛利医院出来苏璟璟就明显觉着童轩峻是有意疏远她。   与他并肩坐在车里,他一言不发。她也不好说话,只能静静地坐着。车外的风景转眼即过,而车里的人明明在眼前,却又如车外的风景一般。   她偶尔转过头去看他,他却刻意别过头去看窗外,两个人仿佛是在一场角力中比赛,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他鼻尖盈满了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有那么一瞬他曾欲言,然而望着她淡漠的表情,他又止住了要说的话。   车子缓缓地开着,终于还是到了凤栖别馆。他任由她下车,什么话也没说。她关上门,他朝着司机淡淡地说:“去夜巴黎。”   她站在车外,他的声音虽然不响却字字清晰。她瞥了一眼在车中的他,他神色自若,车子缓缓开动起来,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别馆。   车子扬尘而去。   车里的童轩峻眸光沉沉,眉心缓缓地皱起。   ————————   回了凤栖别馆苏璟璟倒是有些抑郁。胃口也差了起来,一个婆子端了衢安城的名菜什锦豆腐涝来,她只是随意的拿勺子划了几下却不见得怎么吃,那婆子便劝道:“小姐好歹吃些,可是三少气着小姐?”   原来这婆子姓梁,府里人惯称梁妈,她原是童轩峻生母娘家带进门的丫鬟,是自幼看着童轩峻长大的,后来童夫人过世后便一直跟着童轩峻,算起来倒是资历很长的一位老人了。   苏璟璟望着色白如玉的豆腐涝心中却置着气,倒真是没什么食欲。   那梁妈见她这模样心中倒是十分明了,想着定是三少气着了她,倒是笑着说道:“咱们三少那脾气倒真是不见得怎么好,但对小姐那是真上了心了。您是不知道,这别馆原是老夫人住着的,过去三少便是再宠那位小姐也没见过他带来过。”   苏璟璟手执着勺子信手翻动着细瓷碗中的豆腐涝,褐色的酱汁染在雪色的豆腐上,她忽然有些恍惚。   她与童轩峻原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若为着他伤心流泪那是真不值了。想着只要父亲的事情了结后自己便立即回南洋,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着他了。   想到此处便朝梁妈笑了下拿着勺子把那豆腐都吃了下去。   梁妈见她开始吃了,却以为她是听进了自己方才说的话,殊不知苏璟璟心中自有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表BW我~ 第柒滴雨(壹)   隔了三四日童轩峻都忍着没去凤栖别馆。   这日刚被童梓森叫至书房训了几句,训的也无非就是不务正业之类。童轩峻本就习以为常,倒是见怪不怪了。   童梓森训了他一会儿,负着手对着左侧墙上所挂的画像出了好一会神。   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精心装裱的画像,画中穿着军装站在花海中的油画,油画中的他不过双十年华,意气奋发气宇轩昂。   他望着昔年心怀雄心壮志的自己的画像,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那一年,小小的园子里,蔷薇花都开了,满园子的锦绣,然而他不过是一个刚刚投靠尧军的普通侍卫,而她亦不过是他刚结发的妻。她是那样的美,美得令他觉得心疼,美得令他舍不得放手。   满园的蔷薇花也及不上她一个浅浅的微笑来得美。   空气里花香氤氲,她站在画架前,穿着最最平凡最最家常的蓝布旗袍,脸上带着令人目眩痴迷的笑容。   阿颜。他心里默默叹了叹,转过神来。   童轩峻低首垂手,到底没敢出声。他向来放浪形骸于人前,却始终不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太出格,终究是在乎父亲的心思的,那怕父亲从来不喜他。   “宗羲啊!”童梓森长长的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下去。童轩峻半垂着头,表情冷淡之极。   童梓森缓缓的将身子转向窗子一边,窗外那一片天剔透得仿佛如一方碧色琉璃,云丝悄然暗流,聚聚散散,如同人世的离合。   门被扣响。童梓森皱起眉来,阳光透过明净的窗子洒在童梓森那张坚毅沧桑的脸上,他的面孔上微微起了些变化,负在身后的手紧握起来。   “进来。”   ————————   张晃进门的时候见童轩峻在,眼眸中略略闪过一丝惊异,却没放在心上,只急急开口:“大帅,前方急报!”   童梓森并没有转过身,只是镇静地说:“也罢,宗羲,你先出去吧。”   张晃望了童轩峻一眼,又望了一眼童梓森的背影,他深知童梓森之意。心下便略略盘算了下,眼下童家二子,能成大气的倒未必是大少。   童轩峻出了房门,略有犹疑,房里里隐约传来:“盛帅与……”   “和……”   “他们……”   因刚才童梓森对着他处处提防的原故,他不便长久流连,只听了三两句便迈步离去。   书房内,童梓森听闻延军同西南议和的消息,嘴角边胡须颤动,竟说不出话来。   张晃心中惴惴不安,连大气也不敢出。   书房里静寂无声,童梓森沉着脸,目光深邃。   张晃忽道:“大帅,不如我们趁盛军与西南军未来之前……”   童梓森冷哼了一声,刚毅的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此时他们会议和无非就是因为大局未定……”说至此处,童梓森顿了顿,目光再一次停在墙壁,渐渐失了神。   张晃躬着身,不敢抬头,气氛依旧森冷。   良久,童梓森垂下眼睑缓缓地说:“大总统病危。”   张晃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这句话中的病危显然同外界所传的病危不同。   ————————   童轩峻回了卧室,脱了皮鞋,和着衣便上了芙蓉榻,榻上铺着一条薄薄的紫缎子绒面毯子。时值初春,天气渐暖起来,这一层毯子贴着身子总是有些许的不舒服。   他辗转反侧,目光扫了扫这间黑沉沉的屋子,屋子里尽是各式各样的新奇玩物,不过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父亲到底是防着他的。父亲阅人无数,未必看不出他的心思,便是辗转百藏,终是会露出些许马脚。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还是,他多虑了?   皱着思索了片刻,顾稚年便来了。   顾稚年仍是一身寻常的马弁装,神情有些不自然。童轩峻心有所料,也不奇,支起身子淡然地说:“怎么样了?”   顾稚年说:“如爷所预料的。”   “呵。”童轩峻似笑非笑的说,“也好。”顾稚年紧接着道:“那么爷是有些打算了?”   “打算?”童轩峻微微一笑,“是啊,该打算打算了。”说完此话后,他又叹了叹:“真是件为难的事情,可总是要做的。”   “是啊,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童轩峻哈哈大笑了起来,可这笑其实一点也不爽朗,这笑沉郁的很。   顾稚年亦听出了童轩峻这笑中的不明朗,却什么也没说,只说:“爷,是动江家,还是徐家?”   “有差别吗?”童轩峻眸中仿佛凝了一层薄冰,“还是动江家吧,徐家……”他也没说下去,顾忌总是有些的。   顾稚年抬了抬头,见童轩峻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心中一沉。   ——————   这夜深沉浓黑得像是饱满的墨汁,那半弯月牙儿沉在其中显得越发的像发红的血印子。   窗外的梧桐发出低低的呜呜之声,沉沉钝钝,听得人心里悲痛不已。   “像是要变天了吧。”梁妈匆匆关上了苏璟璟卧房里的窗子,回头瞥见苏璟璟枕着四方的软枕子,和着衣卧在铜床上,手里执着一卷《诗经》。   她正看到那一句:“与子之手,与子偕老。”听到梁妈说话,喃喃的应了声,漫不经心的说:“看来他不会来了,梁妈妈,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梁妈挪了挪步子,苏璟璟信手翻动着书页,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不过,梁妈妈,有些人是阿斗,扶不起的。您也不用枉费心思了。”   梁妈看了一眼一旁惬意的看着书的苏璟璟,叹了口气便走出了卧室。   苏璟璟望着紧闭的房门,一时却失了神。   日子一日一日无情的过去了,仿佛流水,一去不返。   窗外阵雨忽至,瓢泼而下,凄凄风雨仿佛是打在她的心上一般,心中冰凉冰凉的,只觉凄楚与无助。   她觉得自己连底也没了,刚刚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样子,不过是为了给他看的。   她又哪里不知道这别馆里的人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事情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偏她又心有不甘,那一番话说出了口她却又后悔了。她心中这般清楚如今的形式,如此举动实在有些冲动。到底没经过多大的风浪,年纪轻的很,纵蕙质兰心又何用。   处乱世之中,她不过是一个孤弱女子,军阀混战,利益交错,她又如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珍惜的人呢?   窗外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恍恍惚惚的,总是觉不妥,却又说不出那里不妥。也不是自己说的那几句,那几句,若真到了童轩峻耳里,她倒也可以清楚梁妈是个什么人,若到不了,她就更不必担忧了。   想来明日他无论如何也会过来一趟,这城中时时刻刻存在着变化,不知这些天父亲的伤好些了没,也不知前方的仗打得如何了?   翌日清晨醒转过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前几日也是如此,后来便听说父亲遇刺,莫非……   她连想都不敢想了。匆匆换了件家常的素白的织绵旗袍,正梳着发便听到梁妈在门口唤了她声:“苏小姐。”她心中怔忡,握着梳子的手一松,那一只桃木梳子便悄然落到了地上,好在这室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   梁妈见内头没有动静,又扣了下门,苏璟璟紧张起来,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她也没有心思去捡那只落地的梳子,吸了口气,立即伸手抹去了额上的汗,慌乱地应了声:“怎么了?”   “徐小姐来了。”   “徐——”苏璟璟呆了呆,心下不禁纳闷起来。   徐品慧来了,出事了?   她敛了敛心神,答了声:“知道了。”   下了楼,见徐品慧心神不宁的坐在沙发上,她的心仿佛被抽了一下。   徐品慧向来乐天,究竟是怎样的事情惹得她如此呢?她倒有些怕了,自小到大,她没怕过什么。   苏璟璟快步走近,徐品慧猛地抬起头,她见徐品慧眼中蕴积着泪水,心中更是惊诧。   “怎么了品慧?”   徐品慧抬起头,见到了苏璟璟,眼中的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孔令苏璟璟心疼不已。   苏璟璟拉起徐品慧的手半蹲下去,徐品慧低着头,垂着泪。   苏璟璟伸出手拭去徐品慧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哑着声说:“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照旧,有问题请指正。谢谢~ 第柒滴雨(贰)   望月楼是衢安城中一间十分普通的茶楼,只是位于闹市区,因而人尽皆知。   童轩峻走进了望月楼时,见楼里客人不多,寥寥数人。想是近几日城内人人自危,鲜少有人有饮茶的闲情逸致。   小二见了童轩峻自然而然的迎上来。这位衢安城中妇孺皆知的童三少爷冷冷地问:“徐小姐在吗?”   徐小姐?小二是有些诧异的,但不敢不回。   在衢安城中能称得上徐小姐的怕也只有城东富商徐天槐家的二小姐了。   “在楼上包间呢,三少请。”小二倒也会察言观色,赶忙引路。   原本苏璟璟正与徐品慧谈到延军与西南护国军的战事,说话间便见小二与童轩峻的身影缓缓而来。苏璟璟警觉起来,闭了口。   徐品慧忽见她闭了口,讶异的问:“怎么了?”   童轩峻穿着一身寻常品蓝织锦便袍,与苏璟璟隔着一道竹帘子,人影绰绰,竟是相对无言。   那小二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徐小姐,童三少爷来了。”   徐品慧一讶,清丽的脸孔上浮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来。   “品慧,你先回去吧。”苏璟璟淡淡的对徐品慧说了声,徐品慧有些放心不下的样子,苏璟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并不欲多言。   徐品慧知道苏璟璟的意思,瞧了童轩峻一眼,随即叹了口气,拿起小包便走。   童轩峻坐进包间里,小二就及时的送上了一壶茶。苏璟璟向来不喜茶,适才不过点了一些点心。童轩峻很是喜欢,似模似样地煮起茶来。   她见童轩峻淡定的煮着茶,倒好奇起来。此时城里城外易生变故,他这般气定神闲的煮茶,实在令人诧异。   见他煮茶,她倒想起爱茶的外祖父曾提过的那些关于煮茶的事情。   外祖父曾说:“若要煮出好的茶必要心静。”   望着童轩峻,他极是怡然自乐的模样,只是他面上的浮着一丝淡淡的愁色。   他有心事吧?   看着他动作纯熟地煮着茶,又想起外祖父说:“茶宜净室。”他特地赶来,不会是为了煮一杯茶吧!   隔了许久之后,童轩峻倒出一杯茶递给苏璟璟。   “这是白毫银针。”   苏璟璟接过茶杯,看着杯中的根根挺立银针在茶水中上下浮沉,而茶色微黄却无杂质,看上去十分的清澈。   她虽不深谙茶道,但亦知一杯好茶极耗功夫,这杯茶看上去倒像是花了心思的。于是,苏璟璟先将茶杯置于鼻前,那清香缭绕于鼻间。童轩峻见她这动作微微一笑。   她只觉得这茶清香怡人,拿着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茶味甜爽。   “真是一杯好茶,可惜给了我这样不懂茶道的人来饮。”苏璟璟放下茶杯叹了一声,童轩峻却笑着说:“你刚才的做法却不像是个门外汉。”   苏璟璟惊了惊,他居然看出来了。于是,淡然一笑:“三少来此不会只为了喝杯茶吧?”   童轩峻并不答她,目光里透着一分游戏的意味。   苏璟璟强装微笑,心中却极是害怕。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紧紧的握住茶杯。   童轩峻饶有兴味地望着苏璟璟的手,苏璟璟的手极是漂亮,柔白细腻,宛若玉雕而成。他凝视着她的手,笑了起来:“据说卫庄公的夫人姜庄有一双如柔荑般的纤纤素手,原我也不怎么信,今日细瞧了苏小姐的手,倒真是不敢不信。”   苏璟璟面色微变,目光直射向童轩峻,可童轩峻似乎并不在意她冷冽的目光。   苏璟璟说:“三少是否一直如此讨好女子呢?”她说话的时候只觉自己手指冰凉,茶杯上的暖意一点也没有温暖她的手。   童轩峻轻笑一声说:“苏小姐似乎有些害怕?”   苏璟璟低着声说:“三少到底想说什么?”   童轩峻似乎都很平静,可苏璟璟却从这平静中看出了不平静。   他为何偏偏选白毫银针呢,旁的茶不选,偏选了这白毫银针?   见她略有迟疑,童轩峻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手指轻轻的点在他面前的茶杯的杯沿上,茶杯里的水起了小小的波澜。   苏璟璟只觉得心中堵着气,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就此豁了出去吧,不论怎样,也好过此时此刻她心中胡乱揣测。   “三少怕是一早就知道了吧。”她尽量将语气转得从容些,看着童轩峻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便接着说,“却不知道三少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童轩峻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他拿起茶杯转了一下,并不言语。   苏璟璟的目光触及童轩峻转着茶杯的手,他的手指纤长,但隐约可见指腹上的茧,是练枪练出来的,还是……   苏璟璟眼中神色略变,却听童轩峻忽道:“不知苏小姐是否有过婚约?”   苏璟璟一惊,睁大眼说:“这似乎……”   童轩峻不等她说话,又说:“苏小姐只消回答是与否及可。”   苏璟璟见他虽用着散漫的口气说着话,但脸上的表情却郑重异常。她脸一红,低着头说:“未有。”   童轩峻如释重负一般的笑了起来道:“不知苏小姐是否有意中人?”   苏璟璟猛地抬起头,见他随兴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心中一阵黯然,只说:“没有。”   童轩峻嘴角的笑渐渐蔓延开来,他望着苏璟璟的目光似乎带着些温柔。   “不知苏小姐是否肯嫁我?”他的话锋一转。   苏璟璟一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童轩峻。童轩峻却仍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他并不饮茶,只是带着一份游戏之心望着茶杯中的水。那一瞬,苏璟璟竟觉得有一丝骇然爬上了她的心头。听他这话,似乎是随兴之语,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茶室里,茶烟袅袅,那淡薄的雾中满是茶香。   苏璟璟只觉方才口中的甜甘此刻竟已化为苦涩,都说茶是先苦后甜,可为何她却觉得这杯茶是先甜后苦的呢?   她望着童轩峻,童轩峻也望着他。他眼中没有一点急切的意味,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她只觉得恍惚,原先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脚伤竟又开始抽疼了起来。心里极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却极有耐心的等着。   她迅速的想了想,与童家联姻在此时确实是最好的。   若此时与童家联姻,父亲便不止是延军的人了,在城中自可保命。于城外,不管延军与西南谁胜谁负,至少自己与父亲暂可无虞。况且,此时江岚江在他手中,他既然能对付江家,未必就不能对付徐家,若是因她累了徐品慧,她便是万死也莫辞了。   良久,苏璟璟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   “好,我答应。”   他果然是算计着她,步步分毫不差,触及她心中最软弱的地方。   她抬起头,眼中神色繁复。   童轩峻淡淡一笑,仿佛早知结果。   此刻,他需要这桩婚事来维持尧军内部的平横,也需要这桩婚事来动摇童梓森的心意。而她,需要救父亲,需要救江岚清。   这是一场能带来双赢局面的婚姻,在他看来,十分完美。   苏璟璟沉着脸说:“不知三少为何会选上我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此刻,她已全然明白了,江岚清被捕定然不是事出突然,他早早的算计于她,而她竟懵然不知。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他又有着怎样的心思,怎样的企图,怎样的抱负?   童轩峻喝了一口茶,喝完茶后方悠然地说:“听说白毫银针味温性凉,有人以此借喻明帅。”听他这样说,苏璟璟恍然大悟:“看来延军同西南一战是延军胜了?”   “并未?”童轩峻脸上保持着微笑,手却将茶杯轻轻地放下了。苏璟璟听他说“并未”倒是一惊。童轩峻接着说:“是暂停休战。”   “休战?”苏璟璟重复了一声,心中倒也略略明白了些,可他向她求亲似乎也讨不了多少好处。   她对政局并不清楚,她不知道,这场婚姻会给天下带来多大的变动,她也不知道,这场婚姻是多少人不愿意看到的,她更不知道,这场婚姻会使他与她在这世间牵绊一生。   童轩峻清冷的眸子凝视着她,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淡淡地说:“苏小姐是副总统的爱女,又是延军督军的外孙,我十分好奇,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呢?”   苏璟璟眸光渐渐暗下来,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十分好奇,三少狼藉声名在外,可依我看,三少却心怀大志,三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童轩峻目光温和,脸上的笑意浓盛:“你既已答应嫁我,那你就有一生的时间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了。来日方长。”   苏璟璟抿了抿唇,笑道:“那三少也可用一生的时间来知我是怎样的人。”她原封不动的将话还给了他。   童轩峻微笑不语,眉心微微动了动,忽然拿出一个盒子来递给她,她微微一讶后便欣然接过。   那是一个紫酱色的丝缎绒盒子,盒上系着一条鹅黄色的彩带,外表十分精致。   苏璟璟带着微笑,解开丝带。   盒中是淡青的绸缎之上置着一枚如拇指盖大小的翡翠,那翡翠形如锁,雕工精细,色泽均匀,细腻圆融,看样子是极好的翡翠。那翡翠上还串了一条银链,丝丝长长的银链闪着淡淡的光泽,与那宛如水滴般的碧色翡翠锁交相辉映。   苏璟璟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抬起这块翡翠,仰起头望着童轩峻,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童轩峻淡笑道:“这是给你的定亲信物。至于婚期,我相信,越快会越好的。”   苏璟璟点了点头,把盒子收好,童轩峻却道:“真希望能很快见到你戴着它。”   苏璟璟再次点了点头说:“我既然应承了你,自然不会翻悔,可不知三少能为我做到什么?”   “别这样说,这样说倒像是交易了,我可不喜欢交易。这桩婚事你可得到的远不止你所要的。”童轩峻略带笑意说,苏璟璟看着那一张带着戏谑之意的脸孔,心中又是一个恍惚,只觉得他变脸之快如六月的天气一般。   “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会。”童轩峻不假思索地说,可是话一出口他却又后悔了,隔了片刻方又道:“除了爱吧。我不能确定会不会爱上你。”   苏璟璟望着他,忽然笑道:“谢谢你的坦白。”   童轩峻微微笑道:“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应如此。”   苏璟璟望着他,他的眸子里满含诚然之情,恍惚之间,她竟觉得他是真心向她求婚的。然而她很快又明白了一点——她与他的婚约仅仅是建立在政治之上。   如果她不是盛世辉的外孙,如果她不是苏明政的女儿,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定然不会如此待她。   她心中对此种种都十分清楚,然而她却仍然答应了他。看上去十分轻率,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并非轻率之举。   纵使在若干年以后她再回忆起这一刻时,她仍然没有否定自己当时的抉择,他是疾如台风一般的男子,从她的生命中狠狠刮过,而她,拒绝都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有任何错误请指正,俺是正视错误的好宝宝~ 谢谢各位看官。。。请不要BW我了。。。 第捌滴雨(壹)   书房里静得仿佛无人似的。   苏璟璟心中烦乱,好似面对一团乱麻一般,听到里面轻微的叹息声响起,军靴在厚厚的波斯毯子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良久,一个沉稳的声音发出了一记重重的叹息声:“三日后明帅会赶来,到时你自己与他说吧。”   “知道了父亲。”   童轩峻从书房中走出来时对着她笑了笑,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紧接着,他就牵起她的手。   他们两个看起来像是一对情侣,然而她心中清楚,事情原不是如此的。   她侧过身看到他脸颊上的欢喜,那似乎并不是错觉,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如孩子般呈现出淡淡的喜悦来。她忽然憧憬起未来,纵使心中有一千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一桩政治婚姻并不可能得到幸福。   府邸花园的蔷薇已然盛开,他牵着她的手走过长长露天走廊。童家的府邸倒不似徐家老宅那样古旧,走的是中西合并的路子,倒也别有风致。   走廓上方尽是浓翠碧绿的葡萄藤,细细长长的藤蔓仿佛是柔软的彩带般装点着这条横穿花园的走廊。两旁的蔷薇开得正盛,那艳丽浓烈的色彩令她恍惚起来,仿佛是回到了在南洋的家中——园子里尽是色泽艳丽的曼陀罗,花气旖旎,而园子的尽头是整整一排的挂着洁白花朵的缅栀子树。   他的手很温暖,暖得像是三月里的阳光照在身上时的感觉。   园子里很静,只有花香与虫鸣。阳光透过层层藤蔓散在他寻常的品蓝织锦便袍上。星星点点的光晕落在他的面孔上,使他看上如同一个贪玩的孩子,随意的回头,天真的笑容从唇角蔓延开来。   他望着她如月光一般皎洁的脸孔,她离他那样近,他却觉得远,遥不可及的远,那样的遥不可及的远令他心生不安。   “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最最痛恨蔷薇花。”他随意的说。她心里微微一怔,满园盛开的蔷薇似乎并不如外表这样美丽,隐藏在花梗上的是尖利的刺。   阳光底下,他的笑容明媚得泛出苦涩来,她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抽了一鞭,他什么都没说,而她却觉得心疼。   他的外表再怎样的不羁,内心却始终存在着软弱。她垂下眼睑,手指渐渐发凉,他感觉到她的变化,嘴角却上扬起来。她凝视着他,他的脸孔上永远是那样肆意不羁的笑,而内心呢?   “我的父亲运用了自己的婚姻而成就如今的大业……”他平静的说着,而她却无法静下心来听,她低垂着眼睑,听到他又说,“而我的母亲,即使再爱他也没有用,他的心里永远只有那个女人!”   “宗羲。”她看到他说最后一个字时眼中所迸出的恨意,然而只是一个瞬间,旋即他的脸上便绽开了温柔的笑容。他的表情如六月的天一般在变化,她望着这样的他却觉得心越来越痛。   他一把把她拉进怀中。四下里尽是金色的光芒,艳丽的蔷薇花兀自摇曳着,空气里是淡淡的花香与他的味道。她的头顶抵着他的下颔,脸贴近他的胸腔,几乎可以听到他胸腔里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织锦的面料里透出他的体温,十分温暖。   “不要说话。”他的声音里透出厚重的鼻音来,并不似平常那样的随性。   于是,她没有说话。一切又似乎回到了那日的月下,花前月下的儿女情,转瞬之间却牵扯上了政治。她心中隐隐的觉得不安,在面对他的时候,却又觉得心安。   ————————————   童轩峻与苏璟璟回到凤栖别馆的时候管家康叔已经急不可耐的赶出来了。   “怎么了?”童轩峻边走边问,康叔匆匆的回说:“来了客人?”   童轩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是他的私人别馆,鲜有人知晓。   他瞧了一眼一旁的苏璟璟说:“你先休息吧,我去见客。”   苏璟璟点了点头,却有些心绪不宁。不知为何从童家的宅子里出来她便觉着心里慌得很,那桩婚事显然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倒也不是翻悔了,只是觉得慌。   刚才她并没有见到童梓森,童梓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并不知道。但她知道,童梓森与童轩峻的关系并不好,否则,童梓森不可能连儿子的未婚妻也不见一面,甚至应允得太过随意了。   ————————   回了房间见梳妆台上置了一只定窑的白底碎花的瓷瓶,瓶里头置了些素净的栀子花,花气清淡,倒是衬得房间越发清幽了起来。   那素净洁白的细碎花朵是那样熟稔,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昔年挚爱的也不过是家中园子角落中所种植的几株缅栀子树,皎洁素淡的花朵中是浅黄的花蕊,那是淡淡的,清清幽幽的,仿若素颜女子静坐于墙角,是那样令人心安。   “怎么置了花?”苏璟璟随口问了声,一旁垂手的丫鬟回说:“今个儿来的客人送的,管家说想着姑娘这里空空的,就摆上了。若是姑娘不喜欢……”   苏璟璟笑了笑,走到梳妆台边捧起花来,淡淡的香气勾起缕缕往事——   那一年他只身来到南洋,放下了所有的军务,只为见她一面。她心中甚是感动。清晨时分,晨曦初吐,两人隔着一个满是金辉的园子,园子里的含露的曼陀罗花半开着,仿佛是含羞的少女。   他穿着厚重的墨色皮裘,额上还淌着汗珠,脸孔之上却满是欣喜之情。   她初醒,与他隔得那样近,却又觉得远,仿似置身于梦中一般。她并不敢随意的相信,眼见的未必便是真。   空气里断断续续的飘来缅栀子花清幽的香气。   隔着一个园子,她竟然恍惚的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   他黝黑的面孔之上闪烁着晶莹的光。她凝视着他微笑着的脸孔,而他微笑着,一步又一步的走向她。   寂静的清晨,寂静的花园,天气并不十分的热。在这个没有明显季节的国度里,她却仿佛感觉到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   走得近了,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隔着不过三两步的距离,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眉目之间的欢欣,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脸上细小的喜悦。   然而,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来了。他居然会千里迢迢的来。她凝视着眼前真实的他,却又觉得他是如天边的云朵一样随时会飘走。   她试图张开嘴叫他的名字,可是嘴唇却像灌了铅一般无力抬起。他微笑着伸出手将她鬓角落下的发丝拨至耳后,那温热的手掌触及皮肤,仅一瞬,她便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我想你了。”   他千里迢迢的来,只为同她说一句:“我想你了。”不是不感动,只是……   记忆仿佛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的回来了,可是,她却不想要那一条完整的项链了。   苏璟璟终究只是说:“我很喜欢,谢谢那位客人了。也谢谢康叔,难为他想得这样周到了。”    第捌滴雨(贰)   苏璟璟换了件珠绣海棠的樱粉色旗袍,想让自己看上去喜气些。然后取出那只紫酱色的丝缎绒盒子,打开,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碧玉触手生凉。   小小的一枚翡翠玉锁,之于他而言究竟代表了什么呢?她犹疑了一下,看着梳妆镜中自己的脖颈,白皙如雪。   她又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翡翠玉锁,晶莹剔透的玉确实是件好的饰物。想起他说的话来——“希望能很快见到你戴着它”。   到底还是犹疑不决,反反复复的却不能下定决心。这枚翡翠玉锁,之于她而言便是真真正正的应下了那桩婚事。   她爱他吗?她问自己。   爱这个字,看上去那样平淡如幽兰,事实上,毒如罂粟。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爱不爱,恨不恨,都不重要了。这桩婚事,对她来讲,一点坏处也没有。而对于所有人而言,利大于弊。   想及此处,终于欣然释怀。   从盒中取出那枚小小玉锁戴于颈上,碧玉衬雪,交相辉应。她望了望一旁兀自芬芳的栀子花,它那样安静,不扰尘世,然而,依旧被用来点缀这个世界。   ——————————   苏璟璟下楼的时候听到了童轩峻爽朗的笑声。倒是挺难得的,与他相识至今,见他笑过,却是带着拘谨的,其实她也一样,一样的狷介拘谨,彼此都设着防线,不曾真正靠近。   他见她下来,倒是很高兴,嘴角不经意的弯起,眼底亦透出欢喜的神色来。   沙发上坐着来拜访的男子,黑色的西服,侧着脸,白色的衬领将他的脸部轮廓衬得极是优美。   她从楼梯边上望去,仅仅见着的是一个侧影,却隐约觉得熟稔。心中惊了惊,脚下的步子缓了下来。   童轩峻斜睨着她,目光中隐约透着些不解。   空气里透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墙角的定窑莲花纹瓶中亦置着一束淡白的栀子花。那香气仿佛是一种蛊,她贪恋,却又害怕。隔得那样远,却又觉得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怎么了?”童轩峻的声音并不响,恰到好处的使她听个真切。   因为有客人在,她笑笑说:“没事,有些累了。”她笑得那样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然而当那位客人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却已经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她是记得他的,多年前他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南洋只为对她说一句“我想你了”。   更久之前,他们一同在学堂里面读书,她总是记不得先生教的东西,总是忘掉一些,而他却记得很牢,每每她回答不出来的时候他就会帮她。   “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父子恩……”他压低了声帮她,最终却被先生发现了,先生罚他们把《三字经》抄十遍,她却固执的不肯抄。   在檀香气味弥漫的老宅子里,她趴在年代久远的八仙桌子上生着闷气。小男孩蹑手蹑脚的走到她的身边,手里还拿着一串色泽红艳的冰糖葫芦。   她一直在生气,小男孩凑过来她就别过头去。古老的宅子里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只有男孩手中的冰糖葫芦才泛着淡淡的甜香。小女孩虽然很生气,可终究不过是个孩子,抵不过美味的食物,生气却依然把头偏向小男孩。   男孩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扬着手里的冰糖葫芦说:“璟儿不要生气了,是阿烈哥哥不好。”   她仍然生着气,眼光却一直跟着冰糖葫芦走。小男孩心领神会的把冰糖葫芦递到她手里面笑嘻嘻的说:“璟儿会不会原谅阿烈哥哥啊?”   她撅着嘴,却始终抵不过甜蜜的冰糖葫芦的诱惑,咬了一口。   最终还是对着小男孩破颜一笑。   ————————   而此时,她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连笑都拘谨起礼来了。往事如潮水,最终会慢慢退去,连影子也留不下。   她心中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隔了许多年许多事,当初的青梅竹马,到了如今,已不过是消散的云烟。   她见他眸子闪过一丝惊异,却又很快的用一种爽朗的笑来掩示。   童轩峻笑道:“这是延军的施军长,想必你们认识?”听似漫不经心的语调,苏璟璟早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童轩峻这么问,怕是知道些什么。   连日来她已见识过他的手段,此时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一向住在南洋。”她说着,眼光瞟向童轩峻,但见童轩峻神色如常,并无不妥,心下倒也略略定了定。   施家烈朝苏璟璟略略弓了弓身道:“见过苏小姐。”   苏璟璟轻轻的点了下头。对着施家烈,她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手里一阵发凉,一阵发热的,反反复复的出了许多汗。   他是挑明了说他是认识她的,如此,她又不得不细下心来好好考虑一番。   与虎谋皮,终究是要花下心思的。她自知自己绝非聪明绝顶之人,而童轩峻,他却是一个在迷雾中的人,他有怎样的抱负,怎样的心思,她又如何能揣测出来。   童轩峻仿若丝毫没有察觉到苏璟璟的变化,脸上含着寻常的笑。但苏璟璟却并不那么认为,童轩峻那样心思缜密的人怎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异样,他只是不表态,既然他不表态,她也不必解释,只能静观其便。   “那么此事便定下了。”童轩峻对着施家烈说。   苏璟璟立于童轩峻身边,并未支声。   以童家的实力,未必用得上施家烈,而施家烈却在这里出现了。是这里,而不是在童家。看样子童轩峻还给了他几分薄面,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   施家烈与童轩峻……   苏璟璟望了眼施家烈,只听施家烈说道:“自然,此番明帅到了衢安城就多多仰仗三少了。”   童轩峻笑着拉起苏璟璟的手道:“这是自然的。”   施家烈望着童轩峻与苏璟璟,虽早知如此,心中却仍不免有所动容,见苏璟璟脸色并无异样,他也只能在心中嘲笑自己罢了。   明帅遣他到这里来,一是为了进城之事,二也是为了她。看来这门亲事是这样定下了。   他就这样将她嫁了出去,心里其实并不情愿,可是,这样的局势下,他并没有其它的选择。   此时此刻此地,他竟然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倚在别人的怀里,而自己,还得装作无动于衷。那可悲感仿佛是被敌人割了肉眼睁睁的看着敌人烧了烤了吃进肚子里去了。   童轩峻说:“两船军火,以璟换之。”他并没有思索良久,只是在童轩峻说完以后点了点头。   延军之所以与西南议和,其中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他们的军火不如人。明帅一向不屑依靠外国,偏偏国内兵工厂生产的军火根本无法与国外产的拼,这也使得延军的火力弱于各方势力。此时此刻,童轩峻不但在这紧急的关头帮助他们进城,更提供军火。   这样的筹码,他能不答应吗?   想到此施家烈抬眼看了看童轩峻,他看到童轩峻朝苏璟璟微微一笑,童轩峻嘴角上的笑容看上去那样的真诚,他忽然释然了。   他想,童轩峻或许是真的喜欢璟儿吧,否则,他不会笑的这样开怀而坦率。   “那么,多谢童军长了。”   童轩峻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漠的笑来,他的目光扫过施家烈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施家烈的眸子里有几分疲倦,却不知是因为连日赶路,还是别的。   不过此时童轩峻并没有心思去想施家烈疲倦的原因,他更有兴趣的是这时候童轩嶙的第一军与延军交战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背景地点以及政治格局等等皆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有任何问题请指正~谢谢~ ———————— 在榜期,RP会大爆发的。。。 俺会努力的。。。表BW俺啊。。。 第玖滴雨(壹)   民国十三年,四月三日。   南方延军督军盛世辉从距衢安城千里之遥的延平赶至大总统李慰廷的府邸。此时,各地统帅,政府内阁要员已尽数到齐,所有人都守在大总统的病榻之前。   “明凤来了吗?”躺在精致欧式铜床上奄奄一息的大总统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后,那张肌肉松驰的脸孔微微动了动,那双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也终于裂开了一条极细小的缝来。   一身戎装,同大总统年纪相仿却神采熠熠的延军统帅盛世辉半蹲在病榻前。   大总统李慰廷细眯着的眼里露出一丝光来,他试图张开嘴说话,但是似乎怎么也张不开嘴。盛世辉看到李慰延的喉结动了动,那话已在喉口,可是李慰延却没有说的力气。于是,盛世辉伸出手握住李慰延那双冰凉无力的手说:“总统不要心焦。”   李慰延喘着气,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是不行了。”   盛世辉目光如炬,扫过守在一旁的众人。众人尽皆低首垂目,静默不语。   盛世辉心中匆匆盘算了下,大总统一去,一时间倒也找不出个人来定这残局,若真要兵戎相见,自己此时的实力怕是应对不。思及此处,他的眉头不禁深锁了起来,心中只道:“但愿家烈能将那事办妥了。”   ————————   到了夜里盛世辉等人依旧守在大总统的床塌前,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前,四四方方的一片亮光,泠泠的,泛出些触目惊心的幽蓝杀机。   施家烈赶到的时候已然是午夜了,卧室里沉寂的仿佛是在冷风萧索的墓地。   盛世辉朝外看了一眼,施家烈忙朝他点了点头,盛世辉会意,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童梓森眸子死盯着盛世辉,盛世辉脸上的笑令他害怕,但他不能做什么,只能静静的等候着。   室内的灯光打下来,落在盛世辉的脸孔上,他的脸孔此时显得格外的疲倦,眼角眉梢布满了皱纹,灯光打在上面显得他格外的苍老,然而,长期的军旅生涯又使他的眸中闪烁出如同少年人一般炽热的光来。   大总统沉沉的睡过去了,惨白的脸孔上不时的渗出冷汗来。一旁的德国医生一直候着,护士也不敢懈怠,一直候着。   府邸附近早已戒严,四下里静寂得只能听到冷风呼啸的声音。   ————————   这一夜童轩峻睡得不大好,裹着厚厚的锦被却手足发凉。那杭绸面子的锦被上头绣着一朵华丽非常的牡丹,国色牡丹是那般的秀丽艳美,他心中却觉得凄凉凉的,好像心头被浇了凉水一般。   床头几上还放着本没看完的西洋书,那书里讲了两个家有世仇的男女相知相恋的故事。他还没看到结局,却觉得累了。   这个时候,他自然没有心情看书,书页停在指间,不过是做了摆设,那里会有真正的用处呢?索性放下,不去看。   辗转反侧,许久后喊了一声:“稚年!”   顾稚年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童轩峻唤他,立即进屋。   童轩峻并没有从床上起来,倚在床上,闭目养神。顾稚年不敢说话,静静的候着。   童轩峻喃喃的说了句:“绪栋来过了吗?”   听到童轩峻的问话顾稚年忙回道:“来过了,郭先生说大少的军队似乎撤了一半。”   “似乎?”童轩峻并没有睁开眼来,语气却冷了些。“似乎”这种不确定的词令他反感。   顾稚年慌忙说:“顾先生说吴队长的军队还在负隅顽抗。”   “吴雪晖?”童轩峻念了一声,忽然冷笑一声,“延军带队的可是施家烈,吴雪晖同施家烈打,他啊,真是,真是愚忠。”   顾稚年不敢接话,只低声问:“三少打算怎么办?”   童轩峻缓缓的睁开眼来,电灯光斜斜的落在他丰神俊朗的脸孔上,映得那丝淡淡的笑分外浓厚。隔了一会儿,他却垂下眼来,喃喃的道了一声:“既然答应帮了延军倒没有失信的理由,况且……”他顿了顿又说,“况且明帅应了婚事,若是不帮倒是会成池鱼之祸。罢了罢了。”   他揉揉眉心方说:“你带了手下人去帮施家烈一把吧。”   “是。”顾稚年不敢迟疑立即应下,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童轩峻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正亮着的电灯,灯光并不十分刺目,但他觉得太亮了,使他的眼睛发疼。于是,他伸出手去揉眼睛,触及眼皮时他却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摇了摇头,终于还是放下了手,别过头看了一眼茶几上那本没看完的书。   茶几上静静地躺着那本叫做《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他想着似乎这书是有部电影的,倒是没看过,等这些事情过了后倒是可以带苏璟璟去看下。她是新式女性,大约是会喜欢看电影的。   怎么会想起她了呢?他诧异极了,又摇了摇头。   ————————   翌日清晨。   大总统李慰延已近昏迷,守在一旁的盛世辉等人均知不妙。在最后的关头,几人朝着病榻竟脱口而出:“总统有什么话要说?”   奄奄一息的李慰延在众人急切的边声逼问下终于微微动了动唇,吐出了如鸿毛一般轻:“约法”二字后竟再也不动了。   盛世辉伸出颤抖着的手置于大总统的鼻下,鼻下已无任何气息。   大总统李慰延所说的“约法”指的便是当初那家国时所定的一套《临时约法》,依照《临时约法》规定民国二年国会制定的大总统选举法——即大总统缺位时,由副总统“继位”。   但近几年,大总统几欲专权,竟联合了尧军统帅童梓森定出了新约法,即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由副总统“代行”其职权。   依着大总统临死前的“约法”二字,总统之位应归副总统苏明政。可此时,衢安城中权势卓然,意图大位的人不在少数。   权横利弊后,童梓森与盛世辉相视一笑。   “古语有云,‘国不可一日无君’。依我看来,还是副总统继任来得妥当些。”盛世辉幽幽开口。其实他说这话众人皆是明白的,此时的副总统苏明政是他的女婿,由苏明政接任了,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这个决策在此时又无疑是最好的,这个位子若是由盛世辉本人,或者童梓森,西南联军的统帅杨存厚来做都极有可能引起其它方不满,更有可能引起政局变动。况且各方势力均有军队,政局一变,极有可能会燃起战火。   而由苏明政来面对这个残局既可堵天下悠悠之口,又可维持政局平稳。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意见,如何办更为妥当,那便要看安帅的了。”见众人皆不语,盛世辉淡淡的又说了一句,将话抛给了童梓森。   童梓森嘴角的胡须微微动了动,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后落在了盛世辉充满自信的脸上:“我等应遵大总统之遗愿。”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情。   既然两位最具权势的军阀统领都这样说,余下的众人也不便再说其它。【注】      【注】此处借用了袁世凯死时部分的情况,参考了苏源、戴忆绵、韩松著的《黎元洪——傀儡总统》一书。特此注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部分内容借鉴了书里的内容,纯粹只是为了说明文中的形式。这种段子实在凭空捏不出来。 看官们若感到不适请自动略过。 指明了出处应该不会说俺抄袭吧。。。虽然俺是小真空。。。但是。。。俺们小真空生存不易啊。 第玖滴雨(贰)   此时,凤梧别馆中的苏璟璟正倚在卧室的窗前出着神。   房里置了三四天的栀子花有些枯黄了,倒是香气弥久不散,整间卧室皆是淡淡清香。那味道极是熟悉,苏璟璟只觉仿佛时光倒转,脑中浮浮沉沉的竟是昔年于南洋伯父家时的情形。   那并不大的红砖小洋房里,慈爱的伯父与唠叨的伯母,还有一众三姑六婆。都是些寻常温情的人,可是,她却似乎回不去了。   “想些什么呢?”童轩峻刚进门就见倚在窗台上出神的苏璟璟。   这日外头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园子里种着的花儿都开了,一园子的深红浅碧都映进卧室里来,一片阴阴翠润,十分清幽。   苏璟璟只是静静地倚在窗前,眼前不过浮云万里,却没个可依归的地方。人们常说:“一步错,步步错。”她竟不知自己是否走错过,还是,从来都没有走对过。   她的人生,怎么会成了这样。她的母亲为了使她不受政治的负累而将她送至千里之外的南洋伯父家,但到头来,她却终究逃不脱命运。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回过头问他:“来了多久了?”   他正俯身翻看她床边置着的闲书,听她问起,也没直起身,信手翻了翻那一二本诗词集,嘴上也只是淡淡的说:“嗯,好一会儿了,见你出神就没让下人打扰。”   “这两日外祖父该进城了吧。”她转过身问他,他轻轻的嗯了声,又不无感慨的说道:“怕是这两日是风雨欲来了。”   她心里猛地惊了惊,定了定神。心中开始思忖,这些日子,城里的局势怕也有不大不小的变化吧,依着童轩峻的性子怕是不会参合,却不知他是怎样想的。   童轩峻嘴角微微上扬,直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雪色暗纹云锦长袍,瞧了一眼淡定的苏璟璟,外头阳光斜穿窗棂轻笼在她身上,素绉的家常衣裳上渡了一层淡淡金色倒更显得她温婉清雅。   他心头蓦地一荡,哑了半晌方道:“怎么,担心了?”   苏璟璟别过头,正撞上他乌黑幽深的眸子,她也怔忡了好一会儿,那眸子明亮若星辰,在某一瞬却又深沉得像寂夜里的天色。   她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却十分难看。她尴尬极了,只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的话虽轻巧,他却听得出她心中的担忧,却没有揭破,只顺着她的话说:“既不担心便好。”   她见他如此顺她的意,倒又诧异起来了。寻常时候他可不会如此,敛了敛眉说:“三少这会子怎么会得空呢?”   童轩峻叹了声,随意的坐倒在梳妆台前。苏璟璟朝他望去,见他正信手弄着她的胭脂。   浓艳的胭脂在童轩峻修长白皙的指间游走,红白相映,甚是好看。苏璟璟不禁恍惚的想着那双手为自己这张如玉的脸孔上胭脂的情形。   古人窗前共眉语,而她又是否有幸呢?眼前之人,丰神俊朗,胸有丘壑,又怎会是外界所传的浪荡公子哥呢?   他似乎玩上了兴,一大盒上好的胭脂不一会儿便被剜出了好大一块。她也不心疼,反正都是他的东西,她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他手上虽玩着软软腻腻的胭脂,但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这个时候,总统府里应该有些变化了吧。   苏璟璟轻笑了一声说:“你有心事了?”   “嗯?”他目光立即转向了她,她却只是朝他淡淡的笑,他望着笑着的她便什么也不好说了,手中的胭脂的不经意间化开了,一手的红艳,似足了骇人的血迹。   童轩峻忽然开了腔说:“大总统都活不过今宵了呢。”似是漫不经心,实则讥笑不已。   “病危了吗?”苏璟璟喃喃的说了遍,笑了起来,“安帅是想把一切早早落定了吧。”   “连你也看出来了,老头子的这个主意可出得不太好啊。”   童轩峻的目光落在自己指间粘着的红胭脂,那一抹红真是毁了他这一双细腻白皙的手。   只一点点便毁了一双好好的手,他心中倒又笑又叹。只道,父亲这一回的主意怕也不过是这一抹红胭脂。艳是艳了,可着的地方错了。   苏璟璟远远的瞧着他,见他的望着手上的一抹艳红失了神,便起身走到他边上递上了一方丝绸帕子。   童轩峻接过那方帕子,轻轻拭去那一抹艳红。   “有些像蚊子血。”苏璟璟没来由的说了句,不过是平常打趣的话。   童轩峻轻笑一声有些叹息的说:“蚊子血也好,人血也好,总是有些东西死了。”他这话说得像是在打禅机,可苏璟璟却觉得他是看透了童梓森的杀机才发出的感慨。   他们父子间各自猜疑,那不是正常的父子间该有的。从前她便听闻童梓森不太喜欢童轩峻这个儿子,原先她一直以为是童轩峻做了些荒唐事,如今看来,却又并非如此。   他明明不是放荡的人,可是,他却偏偏要令所有人认为他是那样不济的人。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他父亲又是怎样的人呢?   “若是一切都是顺利,隔些日子你倒要忙了。若是一切……”童轩峻顿了顿,苏璟璟低下头看到,见他眉宇轻皱,无端端的,像是横生出了闲愁。   她知道那并非闲愁,心中隐隐悸动起来,竟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头:“若是一切不妥,那又何妨?”   “那又何妨?”他先是愣了一下,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洒脱的话。   他抬起头凝望着她,她生得很美,只是他心中一直刻意想要避开她的美,而此刻她离他这样近,他把她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他怔忡半晌,忽笑道:“是啊,那又何妨!”   他伸出手覆在抚在他眉宇间的那只手上,那手,细白柔嫩,他紧紧的握住了。她对着他粲然一笑,他竟失了神。   窗外的冷风吹了进来,梳妆台上的那一束栀子上的枯黄的花朵悄然无声的落了下来。梳妆镜中的他用温和的目光凝视着那个清凉如月光的江南女子。   “咚咚”。有人轻扣房门,紧接着便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三少,杰克医生电话。”苏璟璟一慌,立即把手抽了出去:“快去接,万一是医院里头……”   童轩峻知她心挂苏明政,起身的时候朝她微微一笑说:“别担心,前两日已经清醒了。”   “嗯。”苏璟璟望着走到门的童轩峻说,“宗羲……”她还是没有说出口,话在喉口哽咽着。   童轩峻应了一声,望向她,她却笑了起来说:“没事。”   “哦。”他点了点头,开门,门口站着一身马弁打扮的顾稚年。   顾稚年附在童轩峻的耳边说了几句,童轩峻忽然大笑了起来,苏璟璟从门缝中望去,童轩峻的朗笑声,声声入耳,怕是有什么好事了吧。她心中一时快意,可转念又担忧起来。这几日,真真是恍若大梦一般。   从西洋远渡而来,原不过是为了看看这里的局势,却不想将自己的一生也留在了这里。   外头一直静寂无声,隔了好一会儿,童轩峻忽然扣了下门,苏璟璟有些讶异:“怎么了?”   “你父亲醒了,想要见你。”   他语气平和,她想父亲应是无碍了,心中既喜又悲,一时感慨,竟不知如何是好。亏得童轩峻说了句:“你快换身衣裳,我这就让人去备车去。”   她讷讷的应了声。一时之间心境竟平和无比,原以为会兴奋无比,却发现,原来事到临头,一切的情感都会化作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还是有些拖沓的,情节不够快,不够明朗。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希望男女主角能够爱得从容些,婉转些。希望亲们能够理解。 ———————————— 俺在这里深情的呼唤亲们的评啊~ 第玖滴雨(叁)   地方还是圣玛利医院。层层浓翠的林木掩映着高大宏伟的白砖大楼,湛蓝的天空上浮动着淡淡的云,衬得圣玛利医院越发的沉寂。   银亮的铁闸门前是一片空寂,碧绿的林木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响声,一队神情冷淡的士兵来回巡逻。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一双明亮的眸子便立即朝向那一边。   一行车停在院门口。   年轻的副官首先从车中走下,他恭敬的打开后边的车门,车子里先下来的是一个约五十来岁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灰旧长袍,极是朴素。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眉眼沧桑,但看上去依旧意气奋发,那沧桑的眉眼里也尽是岁月所沉淀下来的稳重气。他走下车来,步伐坚定,神情肃穆。   此人便是尧军的统帅——童梓森。   紧接后面一辆车中走下了一个年轻人,那人便是童轩峻,与童轩峻同车的则是苏璟璟。   后面的车子里的人也走了下来。站在车旁的童梓森没动,后头的那些人也不敢动,只是静默地站在车边上。那些人穿着正式整齐,神情皆如童梓森一般肃穆。   苏璟璟并未想到她第二次来是跟着童梓森来的,并且还有几位政府要员一同前来。原先她便心神不定了,此刻就更慌了神。   童轩峻见苏璟璟的步子滞了滞,回首朝他淡淡一笑低语道:“别担心,父亲此刻也做不得什么。”说罢便执起她的手。   她的手像冰一样冷,童轩峻知她此刻心中既喜又忧的心情,握的力道上他又加了一分,那一分力道上的几分暖意令苏璟璟原本已恍惚的心略略定了定。   医院门口的士兵见大帅亲临纷纷皆以划一的动作散开。领队的吴雪晖站在门边,见到童梓森立即行了一个军礼,童梓森点了点头说:“崇光呢?”   吴雪晖说:“大少在里头看着。”   童梓森未语,只一路走着。他的步子十分稳健,长年的军旅生涯磨练的不仅是他的意志还有他的身体。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后面跟着那些政府要员们。   童轩峻自然清楚童梓森此举的用意,可苏璟璟却并不清楚,她心中慌乱,只能一味的跟着童轩峻走。童轩峻心中窃笑,想着父亲此番倒是不得不妥协了。心中极是快意,却又不得不将心中全部情绪敛起,一时倒也憋闷得紧。   苏璟璟随着童梓森与童轩峻一路走着,仍是上次走过的路,仍是几步一哨。因童梓森走在前头,那些士兵皆纷纷举手行礼。   空空寂寂的大楼里回响着沉沉的脚步声,所有人都行得极慢,那脚步声好似哀乐一般,沉沉的,寂寂的,听得人心中酸楚。   一身墨绿色军服,身形挺拔的童轩嶙站病房门口,他见了童梓森立即行了一个军礼。童梓森朝他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至病房门口不足十步处,童梓森戛然停住了步子,随后的所有人亦停住了步子。空旷的走廊中的脚步声回旋不定,良久后方如琴弦断却,脚步声嘎然而止。   童梓森让苏璟璟先进病房,此时的病房已非当日的加护病房,医疗设备已精简不少,但仍留着几样以防万一。   苏璟璟朝童梓森看了一眼,童梓森眼里尽是慈爱的意味,苏璟璟抿起唇轻扣了下门。门里响起低沉沙哑却又熟悉的声音。   “进来。”   苏璟璟默默的推开门,又缓缓地转过身关上门,关门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童梓森身后的人——童轩嶙、童轩峻以及五六个穿着正统服式的政府要员。   苏璟璟蹙着眉,迅速的关上门后转过头。   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床头柜上的葡萄枝纹瓷瓶中置着一束新鲜的百合,那百合嫩黄的花瓣向外微微翻卷着,露出中间细小的紫色珠芽,看上去极是美丽。黄百合在西洋代表着希望病人早日康复。   苏璟璟看到病床上躺着面白如纸的苏明政。   爸爸。苏璟璟欲言又止,那声“爸爸”哽在喉口,如一根刺一般卡得她生疼。   细碎的金色阳光从半掩着的白色窗帘里透进来洒在苏明政儒雅苍白的睡容上,看上去极是安详,他眼角眉梢上却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   时光如光电一般悄然之间便消失无踪了,昔年英气勃发的父亲,如今却寂静的躺倒在病床上。   然而即使在病床上,他依旧是她那个心系家国天下的父亲。   苏璟璟直挺着身子立门边,想要往前走,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像被施了定身术。她眼中闪着点点泪花,嘴唇紧紧的抿着。   记忆中的父亲仿佛铁人一般永远不倒似的,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气,他的恨,他的一切一切在她脑海里清晰如昨。只消一瞬,一切便都毫无缺失的浮现在眼前。   “爸爸。”她低低的唤了声,声音轻如蚊蚋。病床上的苏明政却似乎听到了,眉头轻轻的皱了下。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略显粗糙的皮肤上,衬得他更加衰老了。苏明政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动了动他那干得快要脱皮的嘴唇:“璟……”   那个“璟”字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缓缓的飘在半空中盘旋了长久后方落入苏璟璟的耳中。那样轻,却像锣鼓声一样将她的耳膜震得生疼。   她忍着眼眶中几欲滴出的泪水,吸着鼻子,一个踉跄跪倒在了病床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少了点,俺明天会多加点的,亲们不要BW我啊~ 第拾滴雨(壹)   苏璟璟心中压抑,热泪夺眶欲出之迹,苏明政竟睁开眼来。   那双苍老的眸子里闪出一丝质疑的光来,仿佛并不识得眼前之人。碎金洒落在他惨白如雪的面孔上,闭得过久的眼睛因光的照射而没来由的细眯起来。   他干燥的唇微微张开,吐字不清的说:“璟儿。”   “是,我在。”苏璟璟迅速伸出手握住苏明政在空中抖动的手。苏明政的手比北地的冰雪还冷,冷得刺骨透心,冷得她怎么也握不住。   苏璟璟只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抖,眼泪便在此时迫不及待的落了下来,宛若绵绵不绝的春雨。   “怎么了?”苏明政勉强睁开眼来就看见满脸泪水的苏璟璟,他勉力的扯出一丝笑来说,“傻孩子,爸爸没事。”   苏明政说话虽然有气无力,但气息稳定,苏璟璟明白,父亲已无大碍,因此也放下不少心来。   “你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南洋……”苏明政隐隐担忧起远在南洋的兄长。虽然此时南洋的局势比国中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苏璟璟知道父亲的担忧,安慰道:“大伯父安好。只是女儿听闻国内局势不稳……”   “啊!”听苏璟璟说到“局势不稳”这四字时,苏明政不由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苏璟璟因父亲无大碍,原本紧绷的心便松了下来,见苏明政这样的惊慌,心头又是一动。   眼下城中局势十分严峻,她适才担心父亲倒没作细想,此时细下心来再回头一想。童梓森与政府要员都来了,怕是过不了多久,各地督军亦会到齐,这些人齐聚于此意欲何为呢?   “大总统,大总统如何了?”苏明政殷切的问。   苏璟璟并没有答话,反而垂下了眼睑沉思起来。   她与童轩峻已然有了婚约,依着童轩峻的性子,她若无利用价值,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眼下若是大总统不行了,那么……   她恍然大悟,他果真是算计了她。但她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想童轩峻,望着神情紧张的父亲,她压低了声说:“爸爸,大总统怕是不行了。”   “大总统……”苏明政听到苏璟璟说“大总统快不行了”,差一点一口气没接上来,苏璟璟慌忙替他顺气。   隔了好一会儿,苏明政幽幽的说道:“那,那城里……”   此时苏璟璟脑中杂乱无比,旧事新事杂乱无章,若要理清怕是要好一会儿。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又何来时间容得她沉思静想呢?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跑步声,像是一队兵匆匆而来。紧接着门外响起了几个人的低语声,因隔着门,苏璟璟并未听清,只觉那声音极是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   苏明政忽然长叹:“他一生妄想成就宏图霸业,到头来也不过是得一方棺木之地啊!”   苏璟璟知他说的是大总统李慰延。李大总统一生妄想成就宏图霸业,妄图创建李氏王朝,可到头,一方薄棺,几寸黄土。多少雄心,多少壮志,皆成黄土一掊。   ————————   蓦地,几下敲门声响起,在静寂的病房中分外清晰。   “终于来了吗?”苏明政喃喃的说道,看了一眼一旁半倚在病床的苏璟璟,叹了声才说,“璟儿,去开门吧。”   苏璟璟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站起来,整理整齐衣衫后方缓缓地走到门边。   门外在敲了几下之后静了下来,因为太静,倒给人外面无人的错觉。   苏璟璟走到门边,止住了步子。这一扇普普通通的雪色大门在她眼前顷刻间竟转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雪山,沉重冰冷。她艰难地的抬起手来,手却像灌了铅。   她沉着脸,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听到门外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不知是谁发出的。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终于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转动门把。   门开了,童梓森一行人静静的伫立在门外。苏璟璟识趣的退至一旁,童梓森挺直了身躯第一个走进了房。紧接着他的是苏璟璟的外祖父盛世辉。盛世辉并没有看苏璟璟一眼,只是默然地跟着童梓森入内。后面的人鱼贯而入,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门边的苏璟璟,只有最后一个人,他并没有进病房,反而站在门,他便是童轩峻。   童轩峻站在门口凝视着神情冷淡的苏璟璟微微一笑,他的笑似有深意,只是苏璟璟并没有看到,她的目光停在父亲那张苍白的脸孔上。   病房里,悄然无声。百合的香气四散,阳光炽烈,人头涌动。   没有人说话,苏明政也没有,他只是抬起眼望着站在他病床前的一行人,目光淡然。病房里静寂寂的,仿佛是一间空屋。   所有人屏息凝神,表情肃穆。   良久以后,童梓森忽然朝苏明政鞠了三个躬,紧接着,盛世辉,等人皆如童梓森一般向苏明政鞠了三个躬。苏明政眼中尽是愕然,然而童梓森等人并不言语,只是鞠完躬后挺直了身子站在病床前,静默不语。   站在门边的苏璟璟更是诧异,望着脸上带着戏谑意味的笑的童轩峻。   童轩峻那一双幽黑如墨的深遂眸子里也尽是戏谑意味。   阳光渐渐暗淡了下去,病房里也一下子暗了起来。苏璟璟从门口往里望,里面每个人的脸孔上表情都十分沉重而静穆。她的心轻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扎了她一下,那样的疼,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病房里暗得十分骇人,仿佛鬼魅欲来前的阴阴之景,沉郁可怖。   隔了好一会儿,童梓森与盛世辉一同转过了身,其他人接跟着也转过身。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随着童梓森与盛世辉迈开了步子,转过身的人尽数朝病房外走。童轩峻朝苏璟璟淡淡一笑,也转身走出了房间。   苏璟璟关上了门,望着床上一言不发的父亲,她心中陈杂五味。   “爸爸。”   苏明政并没有应她,只是陷于沉思之中。心中千回百转,却仍找不到一条可真真行走的路。   在这乱世,原本一腔报国热血被乱世的尘泥所掩盖,志气逐渐消淡,明哲保身怕是不行了,结党则必然营私,漫漫仕途,转眼几年间,盈目所见的,双手所做的,竟非当日入仕时心中所愿的。   究竟怎样做,才能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呢,究竟怎样做,才能将心中原有的报国理想实现呢,究竟怎样做,才能将这乱世变得一片清明呢?   ————————   民国十三年,四月四日,下午3时。   国务院颁布了由童梓森、盛世辉所共议而定的大总统“遗令”:   “不意感疾,浸至弥留。顾念国事至重,寄托必须得人依《约法》第二十九条: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副总统代行其职权。本大总统遵照《约法》,宣告以副总统苏明政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职权。副总统恭厚仁明,必能弘济时艰,奠安大局,以补本大总统之缺失,而慰全国人民之望。”   同日,童梓森以国务院名义通电全国:“大总统于本月四日巳正因病薨逝,业经遗令依约法第二十九条宣告以副总统苏明政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之职权。各省地方紧要,务望以国家为重,共维秩序,力保治安,是为至要。”【注】   ——————-   听到苏明政继任的消息的时候,童轩峻正斜倚在他卧室中的贵妃榻上,手里执着一卷略显破旧的书,从那蓝灰色的封面上看去便知那并非正经的四书五经或者军事战略书籍。   他翻了翻书,嘴中还咿咿呀呀的哼着江南小调,那书正是一本记录江南小调的市井小册,是前此日子他偶然在银杏路小公馆里头发现的。   这阵子他居然爱唱起江南的小调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当时发觉了这册子时竟心生了好奇,曹雅丽倒是好,旁的话皆不说,由着他带了走。   他正看到一篇《采莲曲》,看到兴处,边哼边用手指拍打着贵妃榻,嘀哩嗒啦的,但曲子与他打的节奏却又不合,两相交合,只生了突兀生硬之感,偏他还怡然自得。   顾稚年遥遥的立在一旁,依旧是十分恭敬的模样。   童轩峻嘴中含糊不清的唱着曲调并不十分明朗的曲子,唱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余音并不绕梁,那余音倒有些像是刹车未杀住时发出的刺耳的尖锐之声。   顾稚年的眉宇微微动了动,身形却不见动,依旧保持旧姿。   童轩峻缓缓地睁开眼来说道:“老头子那边有什么变动了?”虽是疑问的句子,可他的话却笃定似的,眉峰轻挑,目光霎时间便清亮起来。   他自然知道童梓森会有所动作,这时候,童梓森若什么都不做那他便不是尧军统帅童梓森了。   顾稚年道:“今儿个底下有些人闹了起来,硬生生地说要大帅去做这总统。”   “哦?”童轩峻淡淡的发了个带疑问的句子,但仿佛心中早知,那带疑问的句子亦似是不经意间从喉间发出的。顾稚年应道:“连大少也……”   “呵。”童轩峻听到顾稚年这么说,童轩嶙时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顾稚年因低垂着头,并未看见,只接着往下说:“据说大少底下也有几个人不甘心,怂恿了大少去反对呢。”   “他么,他那性子实在太容易被底下的人牵着鼻子走了。怕是也闹得老头子不高兴了吧。”童轩峻淡淡的说着,眯着眼看着窗外淡青的天空。   天空中有一丝淡白的云飘浮而过,浮云万变,而天却不变。   “真是有趣,千变万化,却终只是在天底下。”他心中暗暗的想。   顾稚年又说:“大帅原倒没有不高兴,只是听大少说有几个底下人去医院闹了闹,生了回子气。”   “生了回子气?”童轩峻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连眼角也弯了起来,“崇光连底下的人也约不住,也无怪老头子生气了。倒不知闹得如何了?”   “哦。”顾稚年听见童轩峻问慌忙应道,“闹得倒不大,后来副总统派了人来问大帅该如何是好。”此时苏明政并未正式接任大位,因而,顾稚年仍以副总统相称。   “于是,大帅也就顾不得与大少生气了。”   童轩峻的笑一下子停在了脸上,紧随着只听得他冷笑一声说:“怕是也派了人去明帅那边儿吧。人都说苏明政柔暗,哼,也不见得吧。”说着,童轩峻嘴角半含着笑问:“老头子怎么回的?”   “大帅只说,既然请是我请的副总统,那这事便是我的事了,副总统不必管了。若是他怕了,那他便自己去管。”   “好个以退为进啊。”童轩峻赞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却又不无感慨的说,“老头子这话怕也是说给大少和底下那些人听的吧。苏明政的法子倒也好,直接将球抛了来,老头子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有法子推回去。这一来二去的,怕也生不出什么变故了。”   “那么,三少,我们该如何做?”   他冷笑一声,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说:“由着他们几只老狐狸斗吧,我可没心力去参合。这些日子,倒还有一场婚事要忙,倒要怕上好一阵子了。”他凝思想了想又说,“稚年,今晚的宴会是谁帮着办的?”   顾稚年一愣,料不到童轩峻居然转了话锋。但也不惊奇,他这位主子的心思真真是如九曲之江一般,谁又可揣测得到呢?他只如实道来:“是大少手底下的人办的,应是吴雪晖。”   “呵!”童轩峻轻轻一笑说,“吴雪晖这些年可越发讨得了崇光的欢心啊。也不知大嫂心里怎么想。唉。”   怕不止吴队长吧。顾稚年心中默默的嘀咕了句。   童轩峻叹了叹,将手中的书册信手扔到塌上,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真是累了,不过今晚的宴会倒还是得去。真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道李大总统在棺木里会不会感慨。”   他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睡得有些皱的雪色云锦长衫说:“稚年,备车去苏家。”   顾稚年当即应下。   这几日,苏明政的伤果见起色,竟一日好过一日,因要办总统继任的事宜便早早的出了医院归了家。苏明政在衢安城的公馆离童家的大宅极远,童轩峻从前也未曾去过,这番因苏璟璟的缘故,倒是要上门好好拜访一番。   这等做门面的事情,旁人看着便觉得之于他而言是极困难的一件事情,实际上之于他而言这件事情却是游刃有余。      【注】此处参考了苏源、戴忆绵、韩松著的《黎元江——傀儡总统》一书。特此注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了四千字,不会少了吧~ 亲们的评会给俺码字的动力的! 第拾滴雨(贰)   苏公馆位于城西的老丁胡同,一听这胡同名便知不是好地方,且城西又是衢安城知名的贫民区。那公馆也不大,小小的一所,倒像是旁人的外置屋子一般。   苏明政选居此地,倒是令人心头生疑。   但苏明政入仕多年,廉政清明,奉公守法,政府一年给的工资不过万来元左右。在这世道活着,吃穿用度,那一样不消钱,再有官员交往,少不得又需用钱。如此一想,童轩峻便觉得苏明政住在老丁胡同也是合情合理的。   ————————   车子进了老丁胡同,童轩峻就明显感觉到了落拓之气。   一路驰来,两边空空荡荡,一点生气也没有,像是偏远的战乱之地。苏公馆的门口倒还好些,但门口两株大槐树的树叶却正在凋零。此时不过初春,本是万物复苏之迹,可苏公馆门口倒好,只见败景,不见盛景。   车子里的童轩峻遥遥的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   那朱漆大门两侧的柱子上包着两块白布,但依稀可见白布里头的红纸。门楣上悬着两只略带尘灰的白灯笼,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门庭寥落”,这是童轩峻第一眼看到苏公馆时脑中所想的词。   看着这样的苏公馆,童轩峻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摇了摇头,低低地说:“唉,苏明政这是做给别人看呢,还是本就这般难过呢?”   车子是顾稚年开的,见童轩峻出了声当他要下车,忙从车里下来要替他开车门。童轩峻见他如此,只是轻轻一笑说:“稚年,先别忙,先去敲门吧。”   顾稚年忙不迭的走至朱漆大门口,敲了几下门。   来应门的是个小丫头,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条用黑色发绳绑着的黑溜溜的大辫子从耳边垂下,身上穿着一件雪青滚边的短袄,下头是同色的长裤子。长得也说不上漂亮,但好歹看上去是个好人家的女儿。   这丫头名叫吟翠,打小便在苏家做工。她一见一身马弁打扮,身形粗犷,表情冷淡的顾稚年,一时呆愣,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顾稚年冷着面孔说:“请问苏小姐在吗?”顾稚年不善言辞,除了对童轩峻恭敬顺从外,对着旁人都是冷冷淡淡不苟言笑的。   吟翠有些小孩脾气,见顾稚年表情冷酷轻淡,心中渐起厌恶之意,但只冷冰冰说:“在呢。”她实在不喜欢这个人。   顾稚年听到吟翠的话,便回过身去回童轩峻的话,却不想此时童轩峻已走至他身后。   顾稚年刚回头便见着了童轩峻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孔,这张俊雅不凡的脸孔上除了风轻云淡的神情更带着一丝温雅的浅笑。顾稚年迅速的回过神来,长期跟随着一个性情莫测的主子的他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   童轩峻朝着吟翠淡淡一笑说:“那么请姑娘通报一声,就说童宗羲来了。”   吟翠痴痴地望着童轩峻,听着童轩峻仿若轻风拂面般清朗的声音,她脸颊上不由飞上一朵艳丽的桃花,只觉脸颊发热,懵懵懂懂的,却听到童轩峻的轻咳声,忙不迭的跑了进去。   童轩峻嘴角笑意浓盛,一旁的顾稚年冷着脸说:“这苏副总统也……”童轩峻并不欲让他说完,只道:“苏明政向来主张廉政,自然从自己身上做起。”童轩峻说得极其平淡,似是不经意的随口而出,顾稚年却只觉他另有一番意思,只是自己愚笨,不明其理。   隔了不多会儿便见苏璟璟匆匆而来,苏璟璟身后还跟着刚才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小丫鬟。童轩峻闲逸的倚在门口,三分的不羁带着七分的风流,一身泼墨流云纹的素绉长衫衬得他越发的风流俊赏,潇洒倜傥。   苏璟璟因走得快了些,到了门口的时候已然微有气喘之意。   童轩峻语意温柔的说:“何必这样急的。”他见苏璟璟的鬓边有细碎的长发落了出来,拂在暖玉一般的脸孔上,他便伸出手,那细长柔软的手指拂过她细滑柔腻的脸颊。这动作真真是带了无限的暧昧之意!   可童轩峻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不妥,仿佛这样做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而苏璟璟却羞极了,脸涨得艳红如初春刚绽放的桃花一般。   “你……”苏璟璟真是懊恼极了,自己居然也由着他来了,明知他向来随性,可这样唐而皇之的在大门口做这般暧昧的事情也实在是……   童轩峻温雅的一笑,那笑仿若三月春风,有着说不出的暖意与柔情。苏璟璟见他如此,连气也生不出来了,只得由着他了。   ————————   “父亲怎么样了?”他此时说的父亲便指的是苏明政,也不知从何时起,童轩峻竟面不红心不跳的称苏是政为父亲了。苏璟璟一面替他引着路一面道:“倒是差不多了,仍是有些气虚,许是因为躺久了。”   童轩峻随着苏璟璟走着,其实这小小的苏公馆用不着人来引路也可走了。不过既然苏璟璟替他引了路,他倒也挺高兴的,一路上,嘴角含笑。   三间旧屋一目了然,一进公馆,盈目便可见小却整洁的庭院。天井边上一株枝叶如华盖一般的老槐树,那老槐树挡住了如碎金一般明媚耀眼的光线,以至于这小小的庭院有些阴暗。   那槐树下是一排茶花。但这茶花的品相并不甚好,说不上是上上之品,单看那白洁的茶花花瓣上隐约残留着一两点黑斑便知。这种品相的茶花叫做“眼儿媚”,较之一品的茶花又下了一等。   除了槐树白茶花之外,这庭院便再无惹眼之物,但十分整洁干净。看得出来,庭院时时有人打扫。   ————————   苏璟璟引着童轩峻进了苏明政的卧室。   那屋子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书房,古旧的楠木缕花睡榻也不过是随意的搁置在东北一角,睡榻边上是一只紫檀木雕花书桌,书桌上杂物横置,极是零乱。而另一侧是两只较大楠木雕花书架靠着墙,这满是厚重的书籍与资料楠木书架硬是将一间不小的房间逼出了些拥挤的味道。   睡榻是靠近窗的,但因为庭院中那一株挡光的槐树而使得这屋子也十分的暗哑。只有几丝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出几寸见方的地。   此时苏明政正躺在睡塌之中,眼眸微闭,身上披着一件洗旧了的家常青灰布衫,那淡淡的金色晕得他更是苍桑。   童轩峻甫踏入屋子眉头便皱了起来,可嘴角仍含着笑。   苏璟璟快步走到睡榻之前低低的对着苏明政说:“爸爸,童宗羲来了。”   “嗯?”苏明政似是在睡梦之中,听到苏璟璟的声音方缓缓睁开眼来。   童轩峻恭敬的立在门边,低敛眉目,素绉长衫,倒是英挺俊气的很。   苏明政遥遥的望着童轩峻,只见童轩峻身后槐树叶纷纷撒落,整个庭院尽是肃杀萧索之意,心中不免泛起凉意。   “宗羲来了吗?”苏明政似是大喘了一口气后才说了这一句话,他其实已经看到了童轩峻,却仍然带着疑问来说,童轩峻躬着身淡淡的说:“爸爸。”   他这一声“爸爸”可叫得没有半分忸怩,反倒极是顺口,听得苏璟璟有点不好意思了。   “呵。”苏明政语气冷淡的笑了一声,朝童轩峻招了招手,不置可否的说,“你进来。”又转而对苏璟璟说:“璟儿,你先出去。”   苏璟璟直起身来,转过送向门口走去,因逆着光,童轩峻只觉她娴雅温静的如同夏日里池中的一束白荷,清香雅洁,别有风致。   苏璟璟缓缓走过他的身,而童轩峻微微一笑。那淡淡盈鼻,不由,心神一荡。   从何时起,他竟对她如此魂牵了呢?心头思绪一乱,脚步滞了滞。苏明政察觉了童轩峻脚下步子的变化,眸光一亮,只一瞬,又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BW的,你们忍心看到俺这么深情的呼唤你们吗? 第拾壹滴雨(壹)   天一点一点的暗下来,仿佛是有人打翻了墨盘,染得天色那般沉重。冷风渐起,街道两边的树叶沙沙作响,雨便是这样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不大,细细小小的,如牛毛一般,天气却一下子凉了起来。   车子里倒十分暖和。暖气使得苏璟璟的脸色白里透红。坐在一旁的童轩峻却皱着眉头,表情冷淡,一言不发。   车厢里只能听到沉沉的呼吸声,因为沉寂得过久,苏璟璟觉得有些不适了。   窗外的雨丝打着车窗,“啪啪”轻响。车窗渐渐模糊起来,那薄薄的玻璃仿佛是磨了沙一样,唯可见匆匆而过的淡淡人影。   “怎么了,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吗?”苏璟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童轩峻自从走出苏家以后便未发一言,这使得苏璟璟心中的某些猜疑更得到了印证。   良久,童轩峻执起苏璟璟的手温柔的说:“没什么。”说着又叹息似的说,“这桩婚事本就是我不对在先,父亲教训我一番也是对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说:“我只在乎你怎样想。”他说这话时,语意缱绻,温柔之极。苏璟璟心头有脉脉暖流流过。转过头,正撞上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眸底流光,说不出的深情与柔意。   “宗羲。”苏璟璟竟脱口而出,童轩峻忽温雅一笑,眸底笑意盎然,他那样的神情极是自信。苏璟璟旋即报以一笑,心中不明所以,欢喜与难过总是同时滋生的,一半欢喜一半忧。   她望着他,总是觉得害怕,他是天边最亮的一颗星,而她仿佛永远不可及。   车子蓦然停了。因冲劲,苏璟璟有些坐不稳,好在童轩峻拉着她。   “到了吗?”童轩峻淡淡的开口,听不出喜怒。在旁人面前,他总是如此云淡风清,从容淡定。   顾稚年道:“是的。”   ————————   童家这一回的宴会不过是以童轩锦童二小姐之名招呼一下来城的几位政府要员的家眷。办是办在童家的小别院里。   苏璟璟并不是没有来过童家,只是这一回,意义又同上一次不同。   ————————   童轩峻与苏璟璟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远远的就瞧见偏院的白色巨石垒就的小洋房里灯光璀璨。几个听差替他们打着油纸伞,过了一重院落,便可见繁多名品花草,此时雨势不大,点点雨珠蕴积在花草之上,激出淡淡的花草香,香绕于鼻,倒是令人一振。   “怎么,有些害怕嘛?”进门前,童轩峻温言相询,苏璟璟只是报以羞赧一笑。他低眉浅笑,透出几丝风流洒脱。她紧挽他的手,神情从容。目光齐齐射来,灯光宛转得仿佛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什么。   于人海之中穿行,彼此都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厅子较大,顶上一排水晶灯打得整个厅子如同白昼般的透亮,那云母石地砖早已被擦得光亮明净,光可鉴人。右侧是整齐的一排铺着碎花桌布的紫檀木长桌,其上置着一些西餐甜点以及香槟果汁之类,俨然是一派西式模样。角隅里是一队由外头请来的乐师,一眼望去,只见是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俄国男人手里执乐器,端坐在一侧。   想来童轩锦是个讲面子的人,一场小小的宴会也要办得尽善尽美,令人称颂。   厅中男客女客皆有,男客多是穿着西服的,竟无似童轩峻这般穿着长衫的人。而女客,则为了争奇斗艳,穿了各色绮丽美服,放眼望去,净是朱红柳绿,好不热闹。   见殊异于他人的童轩峻来了,童轩锦自是匆匆迎了上来。那一身朱底绣海棠的旗袍衬得她身姿玲珑,颈间挂着一串圆润雪白的珍珠项链,珠肤相映,尤显肌色莹白如玉,嘴角衔着着一抹浅笑,灯光打在她明艳如花的脸孔之上,那双荡漾着秋波的眸子分外明亮。   童轩锦一见苏璟璟便笑:“真是个美人呢,怪不得小弟……”说着斜眼睨着童轩峻。童轩峻面不改色,神色如旧,一抹轻挑的笑意挂在唇角,三分洒脱,七分肆意。   只听苏璟璟微微一笑说:“二小姐说笑了,这世上万般女子又有那一个及得上二小姐呢?”苏璟璟语意淡然,恭维之意便去了三分。   童轩锦心中对苏璟璟倒极是欢喜,她见过一些童轩峻身边的女人,个个妩媚妖娆,都不像是什么正派的女人。此刻见到了苏璟璟这样一个温婉清雅的女子,那里有不喜欢的道理呢?   执起苏璟璟的手便笑道:“哪里哪里,苏妹妹才是万人难及呢!瞧,这北地十三省那一个能入了了我这刁钻古怪的小弟眼里呢?”   “呵呵。”童轩锦笑笑,眸光透出三分凌厉来,仿似在打量苏璟璟,在脂香浓郁的宴会之中,这三分凌厉转瞬间便化入脂香,于是,那眼神看起来也温柔了些。苏璟璟抬起头来嘴角含笑,如此落落大方的举动令童轩锦对她又多了三分好感。   “哟哟哟……”猛地,一个清亮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苏璟璟别过头,正见着童轩峻与那人谈笑。   那人与童轩峻年纪相仿,眉目清朗,肤色略白,穿了一件皎月色的衬衫,外罩一件葡灰色的马甲。一眼望去,只觉童轩峻与那人,一个风流写意,另一个端雅清秀,竟无分高下。   童轩峻轻浅一笑说:“楚豫,你小子怎么来了?”   楚豫亦笑:“怎么,只许你童三少爷出入,不许我这等平民涉足了。”他的语意中携了三分调笑味道。   童轩峻嘴角含笑,不以为意的说:“呵,楚少不是一向不喜这等风月之地么?”   楚豫拍拍童轩峻的肩道:“唉,你童三少爷有佳人相伴,一时风头无两,我这等不喜风月之地的人可羡慕得紧呢!”语罢,楚豫眼角瞥向苏璟璟,此时苏璟璟正与童轩锦谈着闲话,忽觉似有眼神投来,心中一紧,面上却仍显得落落大方。   童轩峻见楚豫目光投向苏璟璟,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不悦之感,原本脸上携着的一抹浅笑瞬时间消失无影,沉着脸轻咳一声,楚豫忙回过神来,笑了笑,终是掩不去眼底的尴尬神色。   “这位姑娘莫不就是曹雅丽?”楚豫想要掩饰刚才的尴尬,于是随口便找了话来说,知不说还好,一说,竟惹得童轩峻越发的不高兴了。   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冷厉的光来,脸色也越的暗沉。楚豫下意识的便觉着不妙,却又不觉得自己那里说错了,红着脸尴尴尬尬的挠了挠头。   “她么。”童轩峻摸摸下巴,语意轻淡的仿佛一阵风一般,却字字清晰,“是本少的未婚妻。”   楚豫着实被这话给惊住了,不但楚豫,怕是在场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被这话给惊住了。   向来风流成性的童三少居然神不知鬼不觉间有了个未婚妻,这恐怕是今年北地十三省的第一大奇闻吧,这甚至比铁树开花,哑巴说话还神奇呢!   苏璟璟听他这么一说,脸刷得一下红得如朝霞似的,一边的童轩锦也给吓了一跳。一旁偶有路过的宾客亦是一震。这可是一桩大消息啊,怕是明日《衢安日报》上的头版头条便是这了!   童轩峻目光扫过四周一群面带惊讶的人,心中却欢喜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   苏璟璟却只觉头脑发热,虽此事是自己应承下的,可由着他的嘴说了出来,心中总是觉着有那么一二分的不妥。也说不出什么不妥,只是觉得他这样一说,这桩婚事便再无变更的理由,像是一条退路硬生生的被切断了,心中便觉得没了底气。   天花板上水晶灯里流泻出如练一般的光来,映的地上洁净的云母石越发的明亮透澈,竟硬生生的将每个人的影子都给倒映了出来。   人影齐齐的聚了过来,苏璟璟越发觉得慌了,原先进门的时候便见了那些人眼中的虎狼,此刻童轩峻这么一说,她更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了。   耳畔渐渐响起细碎的杂话声,琐碎极了的话语,却硬生生的落进了耳朵里。   “长得可真是标致,怎的,让童三少给看上了……”   “咦,那模样倒似足了从前盛家那丫头,也不知是不是政治婚姻……”   “唉,真是……可惜……”   “怕童三少心里头有的还是那个夜巴黎的曹雅丽吧……”   ……   苏璟璟听着那些窸窣的声音,手心一阵发热一阵发凉的,她本就知道童轩峻在外的名声不好,却没想到当着他的面,那些人亦是这样讲。   童轩峻隐约察觉到了苏璟璟的不安,握了握她的手。   阵阵的暖意从手心传来,大而温暖的手掌令她心绪稍稍安定了下来。别过头望着神情自若的童轩峻,她莫名的觉着,只要有他在身边,纵是再恶劣的环境又如何,她都觉得安心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呼唤BW的~ 第拾壹滴雨(贰)   “这可真是件喜事啊,不如让三少表演一番,来博一博我们这位新少奶奶的一笑,如何?”楚豫不使时机的提了一句,刚巧化了四周围的尴尬。   童轩峻今天竟很是大方,微微一笑说:“那又有何不可?”语罢环顾四周,一双如墨的眸子里射出如春风般温暖的光,围着的人群竟自觉的散了开来。   厅子较大,水晶吊灯流泻出明亮的光练,四下里空空的荡荡的,只幽幽的响着一曲优雅的俄国民调。   童轩峻朝那几个俄国乐师瞥了一眼,目光转至窗边,正见窗边那一台产自奥地利的贝森朵夫白色三角钢琴。那钢琴四周镀着点点金色,灯光流过,光华灿然。   楚豫见童轩峻目光指向那台钢琴便道:“三少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的,不如就来一段钢琴,博佳人一笑吧!”   苏璟璟低低一笑,眼睛转向童轩峻,见童轩峻神色坦然并无不悦,淡淡一笑便欲走向那架钢琴。   “不如由我们这位准三少奶奶同三少一同表演一番如何?”不知是谁竟又说了一句。童轩峻原本先前迈的步子滞了滞,回过头望着杵在原地的苏璟璟。   也不知是这个主意太过好了,厅里大多数的人都叫嚣了起来。苏璟璟略略有些为难了。   她曾经是学过钢琴的,是在南洋的时候被大伯母逼着学的。可她却是那种没有长性的人,学了不过两三个月,没了心情便闲置在一旁了。那些什么指法啊,曲调啊,早已忘得个精光了,就记得一个中央C央在哪里,哪里还会弹呢?   童轩峻扫了一眼四周的人,他们尽数是抱着看笑话的模样。他的眸底流过一丝戏谑的笑意,退了两步携起苏璟璟的手,温言相询:“你可愿意同我携手一曲?”   他这般温言相询她倒不好拒绝,心中暗暗为难,却见他脸上流过的温柔笑意。   她心头一暖,竟脱口而出:“好!”话一出口,便不容翻悔。   众目睽睽之下,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同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台钢琴,仿佛是在履行那传说中的携手约定一般,两人的神情皆是温暖而幸福的。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那样美的句子,那样相符的场景。(摘自《诗经?邶风?击鼓》)   她渐渐的恍惚了起来,竟忘却了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建立在政治之上的。她恍惚的觉得他是爱她的,隐隐约约的一点,已令她欣喜不已。   可是,她并不知道,情之一事,谁过早的爱上了,必然是要受伤的。所有人往往看到那些人的孤勇,那些人的幸福,殊不知,懂得退的人,方可自保。   ————————   此时,雨已初停,檐角雨水嘀嗒。清凉的月光由着透过枝桠交错的梧桐树顺着窗棂洒了进来,一地的斑驳树影,微风轻轻吹动树枝,泛起沙沙轻响。   童轩峻与苏璟璟并肩坐着,面前是一架音质极佳的钢琴。   苏璟璟有些胆怯,她是个半调子,哪里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同他四手连弹呢?   童轩峻嘴角含着惯常的恣意洒脱的笑,伸出白皙的手来,手指美丽修长,而苏璟璟略显扭捏地也将手伸了出来。苏璟璟的手亦是极美的,纤长莹白,仿佛是一件巧夺天功的艺术品,可与童轩峻那双手一比,却又下了一个等级。   那样的手指才能如此肆意的在黑白健上跳跃吧!   苏璟璟心中这样想着,耳畔忽然响起风轻云淡的声音:“别怕。”   她笑了笑,活动了下手指,问他:“什么曲子?”   “不如……”童轩峻眸光扫过四周,嘴角的笑意更是浓了,眼底亦泛起笑来,“不如就来一曲《圆舞曲》给各位尽个舞兴可好?”   “好!”四下掌声纷纷响起,尽数的女客虽鼓着掌却是本着看笑话的心思来的看的。这北地十三省那个不知童三少不学无数呢?这钢琴又是西洋时新的乐器,这童三少平素是捧惯了戏子的人,那里会呢?   这《圆舞曲》又叫华尔兹,本就是国外新兴起来的交际场上的曲子,近几年西学东渐,国内也时新起来,不少新贵们亦是听过的。这一回童轩峻弹的是奥地利的一个作曲家小约翰?施特劳斯所作的曲子。那曲子是有原名的,叫《蓝色的多瑙河》,可新贵们依旧是以圆舞曲或者华尔兹称之。   这曲子调子明快,活泼,倒是适合今天这样的气氛。   童轩峻轻轻扬手,由着A大调上流泻出徐徐缓缓的曲音。苏璟璟虽学过这曲子,可钢琴这种乐器,若不花下心思去学,定是不行的。她那半调子那里能与童轩峻相和呢,也不知童轩峻用了什么法子,外行人只觉得那曲子是她的弹的,童轩峻倒没出上半分力。   弹的不过是序奏,琴音低缓柔美,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宾客们各自找了伴跳起了舞来。在宁谧的琴音下,厅子里尽是些旋转跳舞的年轻女子。   月光缓缓透起来,落在童轩峻的泼墨流云纹的素绉长衫上,仿佛是流水一般的流了下去,一地的明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沐浴在清凉月光之下的他,神情温柔,仿佛是在做一件极平常的事情。   他那样的人,便是临了大敌亦是用风轻云淡的表情相对的吧!   曲调有着初晓破雾之音,仿佛是在蒙蒙的多瑙河之上,雾气渐散,一江清流脉脉而过,月光缓缓西下,初阳缓缓地升起,一丝夺目光辉瞬时间照亮天地,却丝毫不显突兀,反倒生出了一丝静谧之意。   他十指轻跃,那般的熟稔流畅。在旁人看来,钢琴亦不过是花花公子的游戏之物。可她却仔细的回思起与他认识的一点一滴来,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无丘壑之人呢,他那样的心思,旁人又怎会懂得呢?   ————————   一曲终了。掌声次第响起,热烈得像是满园的花在一瞬间皆盛开时的声音,她脸上略带羞赧。众人只当是她引的好,却不知,全是他的功劳。他脸上仍挂着那样轻轻浅浅的笑,笑意淡然,旁人只当是调戏之笑,又那里会去辨别那笑中另三分的洒脱写意呢?   楚豫朗声道:“真是一对璧人呐!”那声音响彻四周,像是说给所有听的。童轩峻嘴角上扬,淡定自若的握起苏璟璟手与她一同站了起来,笑道:“诸位可尽了兴?”   掌声渐渐熄了下去,童轩锦上前一步,含笑说道:“各位还是自个儿谈笑跳舞去吧,又不是不知道他,他这人,人来疯,保齐待会儿又做了些什么事情。”说着又低着声对童轩峻说,“父亲怕是快回了吧,可不许胡闹了。”   童轩峻一扬脸,那脸上有着仿佛孩童一般的神情,又用孩童一般的语气说道:“回了又怎么样,他不是一样的脸色么。”   童轩锦低低的咳了声。这场宴会虽是父亲默许的,但总是应该节制些,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情,父亲脸面上也挂不住。依着童轩峻的性子,却是非得要闹出些事情来不可的。这城里的诸般变动,她也不是不知道,因而,竭力的克制着童轩峻。   童轩峻见童轩锦脸色微异,知她担忧什么,淡淡一笑说:“得,我这就送她回去,免得被指招摇。”童轩锦见他这般识趣,便笑笑说:“也不急在一时了。”   “呵。”童轩峻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苏璟璟说,“我倒有些乏了,姐姐好生招待这些客人吧,我们先走了。”说着便要拉苏璟璟走,苏璟璟一怔,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怎么这就走了?”   童轩峻不置可否的笑笑,并不说话,心中却道,带你来不过是为了让城中人都知晓我们的事情,既然目的达到了,留下又有何用?   当然,这话他是绝不会同苏璟璟说的,他心中自有算计,步步精细,那里肯甘心错一步呢?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俺家男配都没实质作用的~所以,亲们请无视楚少吧~ 第拾壹滴雨(叁)   出了门,他们才发觉,原来雨早就停了。檐角雨水滴答作响,仿佛悠远的风铃声,清脆悦耳,似是在奏一曲声音清越的歌谣。   车子停在门边,那是他家常用的车,并没有警备司的专号,因而只是安安静静的停着。温柔的月光滑过那漆黑的车面,车面上点点雨珠折射出月光,光华璀璨极了。   车边站着的是顾稚年,见童轩峻出来,顾稚年立即迎了上来。   童轩峻摆了摆手,转过头对苏璟璟说:“难得这时候天倒好了,不如一同走一会儿吧。”苏璟璟点了点头。   那日的月下花前,不是不记挂,只是,一旦眼前了变了身份,就再也没了当初的感觉。   ————————   才走了几步,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步子。童轩峻止了步,身后的人快步上了来,附在他的耳边低语。   他脸一沉,只说:“真的吗?”那人回了句:“千真万确,曹小姐请三少赶紧过去。”   童轩峻转过头望了一眼苏璟璟,欲言又止,又张了张嘴方道:“怕是不能送你回去了,有件急事。”于是吩咐了顾稚年千万要送苏璟璟回去,自个儿便随那人去了。   苏璟璟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大抵便是那人吧。先前诸多人都提起过的那个名字,此刻在心中如热气球一般缓缓上升,最后,“啪”的一声,爆了。   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曹小姐”三字,原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却不想,心中懊恼极了。——刚才,为什么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挽留呢?   这夜的明月竟格外的好看,许是雨后的明月本就分外明亮夺目吧。   潮湿的街道上是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影子,细细长长的,像是掉落的青丝。顾稚年跟在身后不远处,没走近,又没走远,恰到好处的跟着。   他做事的分寸从来都把握的极好。   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响起清脆的声音来,是过往的黄包车夫,是过往的夜归人。   苏璟璟忽然觉得特别难过,却连哭也哭不出来。   自知没有立场,自知的太过清楚了,人便连愤怒或哭泣都无法做到。这是否又是另一种悲哀呢?   ————————   童轩峻赶到小公馆的时候曹雅丽并不在,只有一个婆子候在门口,见了童轩峻便道:“小姐说三少随吧。”   童轩峻笑了笑,并不说话。进了客厅见楚豫早在了,唇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来:“你倒溜得快,留了个残局给我。”这话里没有半分生气的味道。   楚豫手中执了一副牌,随兴把玩,听到童轩峻说话,一张牌停在食指与中指间,一翻,竟是红桃2,在一副牌中,这张牌还真是不上不上啊。   “唉,唉,唉。”楚豫连叹了三声。童轩峻摇了摇头,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叹什么,还没老呢,怎么倒像老人似的成日的叹气了?”童轩峻翘着二郎腿闭目养起了神。   楚豫瞟了他一眼,继续把玩手中的牌,牌声猎猎,他是一个玩牌的好手。   “这么累,携美而去,偏被我这么个不识趣的人打乱了,不会是生气吧?”楚豫语气平淡,与刚才在童家客厅完全不同。   “你即叫我来必是有要事,私事与要事,我向来分得清。”童轩峻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的说,其实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只是他仍在等楚豫确定一番。   楚豫洗了牌,然后,发牌。   “宗羲,听说你送了两船军火给盛世辉?”   童轩峻嗯了一声,这一声使得楚豫格外惊诧的看了看他。   他仍旧闭着眼,楚豫不免皱了皱眉,翻开手中的牌,一看,是一张红桃皇后,心中不由得想,自古女人皆是祸水啊。   “值么?”   童轩峻仍旧没有睁开眼:“她……”他顿了顿,嘴角不自知的上扬起来,“她是个不错的姑娘,这桩婚事,我不亏。”   “我不是和你谈她,我和你谈的是那两船军火。那两船军火可是你花了多大的心思从童轩嶙手里夺来的,这样说给就给可不像你啊!”楚豫停止了玩牌,眼睛直盯着童轩峻看,表情严肃。   童轩峻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来,见楚豫严肃的表情也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的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楚豫似乎料不到童轩峻会这样说,皱着眉说:“你那第三军,原本就比不上第一军,现在又少了军火,若是以后……”   “以后之前我会重置两船军火的,楚豫啊,你来不会是为了批判我送了两船军火给明帅吧。两船军火而已,给了盛世辉,他晓得了我的诚意,合作便容易多了。何况……”童轩峻本想说“何况苏璟璟是那两船军火所不能比的”,可是,他想到对方似乎并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   于是,童轩峻转了话:“刚刚你见过她了,当时你……”   “唉……”楚豫懊恼极了,“她确实很漂亮,一眼望过去,够吸引人的。可是,宗羲,你不知自古红颜祸水么?”   “楚豫,你若一直要提璟璟的话,那我们的谈话就此为止。”童轩峻的语气一下子冷了起来。楚豫叹了一声,重新玩起牌来。   ————————   隔了一会儿楚豫才说:“刚听底下人说,雪晖怕是被童轩嶙怀疑了。我想着这消息还是我亲自过来说好些,这会儿我底下也不知有几个人是真正向着我的呢。”   “怎么了?”童轩峻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淡淡的问。他刚刚听到楚豫差人来报这消息时却非常惊讶,不过片刻,他却已经理清楚了形式,已经定下了下一步。   楚豫说:“或许因日前他败给了施家烈,这会儿降了军级,被派去保护杨帅了。”杨帅指的便是西南护国军此时的统帅杨厚存。楚豫此时在杨厚存手底下做参谋长,因而对此事十分清楚。   “这消息来得真是好啊。”童轩峻不惊反笑。这倒令楚豫不解:“怎么?”   童轩峻微笑:“这消息我这儿至今不知道,你想,我派出去的人多半也不会差到那里去的,偏就是没消息。崇光这会儿降了吴雪晖的军级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想,杨帅这会儿若出了事情,哪个不疑心是延军或尧军做的?”   童轩峻停了停,楚豫恍然大悟:“吴雪晖做事谨慎得很,童轩嶙这时候怕也只相信他了。这保护的任务多半是安帅给的。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这个时候父亲派大哥保护杨帅,不过是为了帮大哥争点人心,长点恩德。这时候护了他杨厚存周全,往后他杨厚存总得念点大哥的好……”   童轩峻的声音突然有些闷:“他可真会为他打算。”   “不过……”楚豫将一将牌向上一抛,“吴雪晖此人无法大用啊。”   童轩峻微微一笑,手一扬接过那张牌,不错,红桃A。   楚豫翻开另一张牌。很好,这一张牌是红桃K。对于任何牌来说,这一张足够大了。楚豫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可是,当童轩峻将手中的牌转向他时,他脸上的笑顿时消失无踪了。   “唉……”楚豫长长的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牌。已经很多年了吧,当年在津南军校的时候,他就一直输给他。眼前这个嘴角带着云淡风轻的笑的男子,有着耀眼的光芒,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   ————————   “你输了。”童轩峻淡淡的说。   楚豫叹息了下说:“不是牌,而天下,若输了,你会如何?”   “不过一场豪赌,输了,倾家荡产罢了。不必执著。”童轩峻的话语轻淡,仿佛是一阵清风缓缓吹过,但其中却自有一种摄人的霸气。   “一场豪赌?”楚豫饶有兴味的望着童轩峻。原来在童轩峻的眼中,天下之争不过是一场豪赌,他不由的怔住了。眼前的人,究竟是一个有着怎样心思的人呢?相识数十载,至今日才发觉,他并非如自己所想。    第拾贰滴雨(壹)   这日苏璟璟醒得分外的早,初阳并未破晓,天还暗沉沉的。她却已经醒了,平常这个时候她还在睡梦之中。   她早早的醒了,随手取了件湖色的杭绸外衣披着,走到窗边,拂开粗布窗帘。   窗外一片寂静,槐树叶沙沙作响,茶花瓣片片萎谢,月将西沉,斜斜的残月挂在槐树之上,尽是萧瑟之感,盈目便是此等荒凉景色,心中不禁凄凉不已。   这几日住在了苏公馆,小小的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自幼锦衣玉食的她自然有些不适,只是为着照顾父亲,总归还是忍下了。   这里里外外其实也就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一个车夫,丫鬟年纪又小,婆子年纪又大,车夫能做的也就赶赶车罢了,总会顾不周全的。几日下来,她总得亲手做那些事情方安得下心。   闲下来,不免难过起来,父亲这样做又是为何呢?   ————————   苏家并非小门穷户,在南洋是赫赫有名的大商贾。便是在国内,亦算得上是个大家族。——江南延平苏家,苏头家的名号,在江南,在南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响当当的一块金子招牌。苏家几代从商,来往南洋各地,自是富可敌国。   旁人未必知晓苏家究竟有多富,但身为苏家人的苏璟璟却十分清楚。苏家在各地皆有产业。比如全国闻名的富联钱庄,比如江南的织锦布庄,这都是苏家的产业。   父亲这番举措着实令她难懂,这日更是因昨夜童轩峻的事情而心中烦躁不已。   那曹雅丽之名原就听他提过,那一日,他略带诧异地瞥了眼徐品慧,又朝自己瞧了一下,忽然朗声笑道:“她可比不上夜巴黎的曹雅丽!”   “她可比不上夜巴黎的曹雅丽!”   原来他心中竟是这样想的。不由得,心中更是难过。自己一步一步走着,走到这里,竟已到末路了么?   ————————   吟翠捧着盛洗脸盆子进屋时,正见着站在窗边的苏璟璟,着实惊了下。   天色渐明起来,晨曦顺着窗棂透了起来,一地的明亮光晕,白花花的,差点晃了眼。   晨光洒在苏璟璟的脸颊,薄金傅面胜过一切脂粉。苏璟璟那如玉似花的美丽脸孔在那一刻真真是美到极致了。   吟翠心中只道,怪不得那位童三少爷会喜欢小姐呢。   ————————   “小姐醒了怎么不叫我呢?”吟翠定了定神,深深的吸了口气后说。   苏璟璟转身理了披着的那件湖色杭绸外衣,朝她淡淡一笑。   吟翠将脸盆送了上去,苏璟璟随手洗了把脸问道:“老爷起了没。”   “没呢,老爷这会子还养着病呢,哪里会这么早醒。”吟翠边收拾着洗脸水边问,“小姐可要食些什么?”   苏璟璟理了理自己睡得蓬松杂乱的长发,转而走到梳妆台边上从妆奁匣里取了一支珍珠发卡别在鬓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白珠,朱颜丹唇。   美则美矣,却无十足令人心动之美,这样单薄的美,放眼出去,遍地皆是吧。   他那样的人,那样的眼光,那样的心思,终究是眼高于顶的。   她心中自是叹息着的,一回头,见吟翠呆愣在一旁,双手浸在了脸盆中竟不在意。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又有些责备的说:“吟翠,想什么呢!”三分薄怒,七分笑意,愣是让吟翠不好意思极了。   “唉呀,小姐长得可真美,比那画报上的女人还美呢!”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苏璟璟嗔责了一句。   吟翠却道:“那里胡说了,前几日的报纸上登了一个叫曹什么的小姐,长得可是不及小姐的万分之一呢。”   “曹什么?”苏璟璟喃喃的说了句,心中一紧,随即又嘲笑自己,怎么也草木皆兵了呢,真真是爱胡思乱想。   吟翠见小姐反应不太自然,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苏璟璟见吟翠讷讷的站在一旁便说:“行了,我待会儿要出去,你去伺候老爷吧。”   吟翠怕自己再说错什么惹小姐不高兴,匆匆的收了洗脸盆子便出去了。   苏璟璟梳洗打扮后便匆匆挂了通电话给徐品慧。   ————————   与徐品慧约在了一家新开的茶餐厅里面,苏璟璟正饿着,因徐品慧还没来便先点了些甜点。   她素来爱甜食,尤其是朱古力的味的,这口味自小到大一直未变过。见餐单上有朱古力蛋糕,便点了份朱古力蛋糕,又见那餐单上有些饮料,便点了一杯咖啡。   大约喝了半杯咖啡的时候,徐品慧还未到。她自然知道自己今日是起得太早了,徐品慧大抵还睡着,如此之早的让她起床倒也是为难她了,心中也委实过意不去,便悠悠然的喝着咖啡吃着蛋糕,静静等候着徐品慧。   ————————   初春时节,外头的阳光格外的好,街道两边尽是苍翠欲滴的绿叶,点点碎金透过玻璃窗扑面而来。实是暖,暖洋洋的令人失了心智,只想着沉溺,却不知越是沉溺,冷的时候越是痛苦。   窗外黄包车一辆辆的过,她随兴的看着,慢慢的喝着咖啡。其实并不渴,只是无意识的喝着。   餐厅门口停了辆黄包车,车夫是个中年人,佝偻着背,看不清面目,脚步十分稳键,一看便知是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主儿。   车里下来了一个绯色的身影,一眼看去,便知是个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身上裹着一条绯红色的羊绒披肩,那披肩下隐约可见的是一条樱粉色的绣蔷薇旗袍,剪裁合度,手工精细,倒不是坊间随意制的,应是出自名家之手。   ————————   苏璟璟隔着窗子瞧着那女人,只觉眼熟。   那女人缓步走进餐厅来,渐渐近了,脸孔也容易看清了。细瞧之下,只觉得那女人生得极是妩媚妖娆,眼角眉梢微微上扬却又散出一股凌厉之气。   原是娇柔之人,却偏又生得倔强桀骜。此等女子,心高气傲,清冷气四散,倒叫人不敢逼视。   只听得侍者恭敬的问:“曹小姐,今日还是老样子吗?”   苏璟璟见那女子坐在距自己不远的一张桌子边上,那女子“嗯”了一声,解下披肩。那一身樱粉色的旗袍实在是好看,精细的云锦锻子在明亮的餐厅大堂里越发显得华丽富贵。   那人不过静静的坐着,无端端的却叫人不敢逼视。   苏璟璟心中骇然,见那女子抬起头,正对上对方那双点漆眸子。一瞬间,苏璟璟尴尬的笑了笑,匆匆垂下头。   对方便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没用的女配出场了,但是,俺家女配也是可以忽视的~ 第拾贰滴雨(贰)   “唉呀呀,真是对不住啊,璟璟。”幸好这个时候徐品慧匆匆的赶了来。   苏璟璟实在庆幸徐品慧在这时候赶来了,眼神里顿时流露出感激之意。   徐品慧不知其意,只当苏璟璟是等急了,生她气了,忙赔着不是说:“唉呀呀,你也知道我这爱睡的性子……”   苏璟璟自然知道她的,笑道:“偏你这般爱睡。”这话里有几分嗔意,却全无怒意,徐品慧这才略略安下心来,也点了杯咖啡。   “看什么呢?”徐品慧饮着咖啡,见苏璟璟的眼神投向前边便也顺势看过去。不看还好,一看便不由的冷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她啊。”   “她?”苏璟璟不由奇道,自然知道徐品慧是识得那人的,却不知她为何发出那样的笑来,并且说了那样不屑的话来。   徐品慧转回身子,端起咖啡慢慢的喝了起来。苏璟璟静静的候着她,她忽然冷冷一笑低声说道:“她么,她不就是夜巴黎的台柱子,海上的交际名花,外号‘野玫瑰’的曹雅丽。”   她,她竟然就是曹雅丽。这般清高孤傲的人居然是交际花?   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苏璟璟愣了好一会儿方道:“你是怎么认得她的?”   徐品慧语带不屑的说:“这北地十三省哪一个不认得,哪一个晓得啊!”说着,脸上也浮起了不屑的笑来,“说来也真是巧了,前些日子随岚清参加了一场宴会,那位曹小姐是随着一位政府要员一道来的,人潮人海里,端的是艳光四射啊,整个场子里,却又偏她一个人难说话。”说着摆了摆手说,“唉,不说了,这种女人,不认得最好!”   可苏璟璟却似乎听上了瘾,只催着她:“再讲些吧。”   徐品慧一奇,问:“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等八卦来了?”   要知道,苏璟璟向来无心外事,尤其是这等风月场所之事,每每徐品慧提起,苏璟璟便要来一句:“真真是费了时间,却又毫无益处。”   这会子苏璟璟竟追问了起来,徐品慧实在觉得奇的很,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兴,便说:“也罢,我便从头说一些佚事与你听得了。”苏璟璟淡然一笑说:“也好。”      此时,徐品慧忽想起苏璟璟同童轩峻此时的关系来,心中隐约知道一些不妥,却又因苏璟璟此刻眼中所带的期待的神色而软下心来。心中不无叹息的说:“据说那位政府要员为了她可真真是一掷一千金呐,可后头出了点事情……”   说至此处,徐品慧顿了顿,眼角扫过四周,见四下人烟稀少方才压了压噪子说,“据说是贪了军火的钱,惹恼了上头。唉,这曹雅丽啊也真是无情啊……”苏璟璟见徐品慧这般说便知后事如何了。   果然,听到徐品慧道:“过桥抽板,这种女人呐……”   苏璟璟眸光一转,见曹雅丽正吃着一份杏仁蛋糕,吃得极慢,似是在品,那动作也极是优雅从容。那忽闪着的长睫毛轻轻罩在眼睑之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欲飞的蝴蝶,翩然振翅。   “军火的钱。”苏璟璟喃喃的回说了一声,心中起伏起了几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目光闪闪烁烁的像霓虹灯一样。   徐品慧当她傻了,轻咳了一声说:“这种事儿在如今这世道里是常有的。”   “常有么?”苏璟璟大为诧异。军火向来是军队的命脉,若有人囤积居奇那倒也正常,可是敢惹上军队,那却不是等闲人敢做的。   此时听徐品慧说“常有的”,她更是一惊。——尧军向来军纪严明,私相收受的事也不大出现,如今还出了贪军火钱的事情,这倒真是一件奇事。   徐品慧笑了笑说:“这军队里头的事情啊咱这些闺阁小姐最好还是不要沾上的好。”她这话略带了些劝教之意。   苏璟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报以一笑说:“也是。”她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起了疑问。但此时她的心思只在曹雅丽身上,对于这事儿也没有上过心。      却不料,苏璟璟再一抬头,却不见了曹雅丽的身影。她先是一怔,旋即摇了摇头。徐品慧不知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不解的问:“怎么了?”   苏璟璟朝曹雅丽方才坐过的地方指了指,徐品慧这才明白过来。便招了侍从过来,那侍从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是徐二小姐,也不敢隐瞒什么,只说:“曹小姐是我们这儿面上的老板。因而隔三差五的便来看一眼。”   “哦?”徐品慧一惊,望了一眼苏璟璟。苏璟璟面无表情,只道:“既是面上的,那就该有里子里的吧?”侍从望了一眼徐品慧,只听徐品慧说道:“确实,却不知里子里是那位呢?”   侍从见徐二小姐也发了话了,便答道:“是,是……”他犹疑了下方道,“童三少爷。”   “他?”徐品慧同苏璟璟俱是一惊。苏璟璟一下便沉下脸来,徐品慧望着苏璟璟,只叹息道:“据说如今她银杏路的房子也是这位出的钱,却不知……”说着又转向那侍从,“却不知是这位出的本钱呢,还是……”   侍从不知徐品慧是何意,只好据实回答:“皆是三少出的。只是名字俱用了曹小姐的。”   徐品慧听罢,挥了挥手让侍从退下,又望了望脸色沉沉的苏璟璟。      苏璟望着杯中那褐色的波纹,心却似秋莲苦。   “你若真心啊,还真要好好看着身边的那位。”此时徐品慧也只得如此说了。   说来徐品慧原是对苏璟璟那桩婚事一点儿也不满意的,最初从江岚清口中听闻了这事后,她就与苏璟璟呕了好些天的气,她压根也没想到那是苏璟璟救出江岚清的条件。   这事儿如今已是铁板钉钉了,她徐品慧再怎么反对亦是无用的了,她也只能尽力宽慰苏璟璟了。   苏璟璟早就知道徐品慧对她的这桩婚事极度不满,却从不点破。   她又如何能告诉徐品慧自己的这桩婚事并非一桩平平常常的婚事呢,其中牵涉众多,并非是她一人的喜好可定。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大家六一快乐吧~虽然都不是儿童了~哈~ 第拾贰滴雨(叁)   “品慧。”苏璟璟淡淡的唤了声,徐品慧喝干了杯中的咖啡,于是,招了侍从续杯,听到苏璟璟唤她随口便应了声:“怎么了?”   苏璟璟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徐品慧待侍从续完杯后悠悠的抿了一口。   白色骨瓷小杯停在丹唇之间,光华流转,衬得徐品慧越发的明艳动人。苏璟璟淡淡一笑,想着,只有徐品慧那样的家世背景方可养育出她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来。      “哦,对了,你约我出来为的何事呢?”徐品慧到此时方想起来,就问了。   苏璟璟淡然一笑,只说:“也无事,不过许久没见了,聊聊罢了。”   其实苏璟璟原是打算约了徐品慧出来问问曹雅丽其人,现下,倒真是不必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璟璟,你不打算回南洋了。”徐品慧逆着光看着苏璟璟,见苏璟璟脸上神色如常,眉眼间却有了一丝惫倦之意。   不过短短数日不见,却一下子憔悴了不少,神采顿减,人亦清瘦了不少。   “大约是回不去了。”苏璟璟有些无奈的说着,徐品慧分明听到苏璟璟话里的难过与悲怆。   回不去,却不知是什么回不去了。那千千万万,林林总总纠缠在回不去这三字中的,不知是过往是记忆,还是情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徐品慧竟无端端的想起了与苏璟璟初时时的情形。   那西洋学校教学楼的长走廊上,那个明媚如山花却又沉静如月光的女子,玲珑有致的身体藏在绮丽的暗纹云锦旗袍中,逆着漫天匝地的金色光辉款款而来。   那时,在整个西洋学校里,中国人少之又少,难得遇上了,徐品慧自是亦常高兴的,乐颠颠的跑去与苏璟璟交好。   那时的她们,是难得遇上的同乡,他乡遇故知,彼此不问身份,不明背景,坦然相交。如今想来,也只有当时的情谊才是最最真切的。      此时,徐品慧看着眼前这个手托骨瓷小杯的女子,眉目依旧,只是,眸子中隐隐的含着倦意。   “听说前几日你陪三少一同疯了一回?”徐品慧轻声的问起,苏璟璟放下手中的瓷杯说:“怎么是疯呢?这样的交际场合将来总是要面对的。品慧,将来你嫁了江岚清亦是要去面对的。”   徐品慧笑道:“岚清可不是那位花花……”她刚想说“花花太岁”四字,却转念想到眼前之人与那人的关系,只能急急的咽下,“可不是童三少。”   苏璟璟抬起头望着她,目光中并无一丝不悦:“品慧,童轩峻是怎样的人我未必清楚,但你也未必清楚,所以,不要太为我担心了。人世福缘或祸缘总是要人来承担的,是福,祸都不必过早言说。”   徐品慧听了苏璟璟的这一番福祸言论只嗤笑道:“你从何时起竟开始懂起这等东西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等老庄的想法我听也不要听!实在太无趣了,说是导人向善,实则的,硬生生是要人入道去做姑子的!”徐品慧不满的说了起来。   苏璟璟扯了扯嘴角,并不说话。      ————————      这日刚入夜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苏璟璟便听到门外汽车,遥遥的传来,心中一阵紧一阵松的,既喜又悲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过短短几日,却仿佛已历了一世一般。这一世,竟似是为了他而已。这等想法从心底默默上升,连她自己也开始骇然,怎会如此呢?   隔了小半会儿,车声渐远,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下,却又无端端的难过起来。   她拥着锦被,锦被上张股着一大朵绚烂艳丽的富贵牡丹。那花落在眼里竟有那么一二分的颓败的意味,大抵盛极而衰,艳极而败吧。      心中恻恻,辗转反侧良久。纱窗外,如同墨一般的夜色,浓得如同愁绪。月光惨淡,零零星星的,屋里又没点灯,暗得紧。   “小姐。”门外,吟翠轻轻扣了一下门,苏璟璟随口应了声。   只听吟翠隔着门说:“小姐,童三少爷来了,不知小姐见是不见?”   苏璟璟实在恼他,偏又想他的紧,心烦意乱,不知如何作答,脱口而出的却说:“我已经睡下了,便不见了。”   门口转瞬间就没了声息。苏璟璟心中一紧,怕吟翠当真如此去回了,忙张口喊:“吟翠……”   门口忽地却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既然睡了,那也罢了。”那声音里含着宠溺的笑意。   她心中一时温暖,随手取了件湖色的外罩衫便起了床。因为屋里暗,又来不及点灯,跌跌撞撞的走到门边,一个不小心,膝盖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也来不及关切了。只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压低了声音,因隔得有些远了,又夹杂着细碎的冷风声,也听不真切,只听得那么一二句。   “副总统还好吧……”   “明日……”   又听得一声叹息,他似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老头子是怎的,非得打发我来瞧他,唉……”   她心里一凉,只呆呆的站在门边,脸一下煞白。   “原来,原来他并不是来看我的,原来,原来……”   她只觉面颊一凉,原来是一行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要长点的,介于虐女主虐得太多了,所以删了一点~ 这一章其实一点也不虐的,亲们好好看看会发现,俺家童三是多么爱女主啊~ 第拾叁滴雨(壹)   民国十三年,四月二十日,上午十时。   这日的天气格外的好,春和景明,惠风和煦。苏公馆一改往日的颓丧之样,门楣之上改换了一对新制的红灯笼,又悬了五色的国旗,丝毫没了往日的清冷之气,便是门口的那两株大槐树看上去也格外生机勃勃。   老丁胡同里缓缓驰进了数十辆汽车,那车子尽是内阁要员的专车,车一停,那些西装革履的政府人士走了出来,个个神情肃穆,背脊挺直。   而童轩峻则跟在童梓森及童轩嶙之后默然无语的跟着大部队走进了苏公馆。      这一日苏明政便于老丁胡同的官邸继任总统之位。但其实,外头殊无半点新总统继任的气象,便是附近的居民亦不知晓。   典礼仪式是在苏公馆的内室举行的,厅内也并无特殊的布置,只是临时悬挂了些彩色的旗帜,穿堂风过,彩旗飞扬,看上去倒也有几分喜气。   大厅北面树了一块六曲屏风,上头贴的金银片与珠贝构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欲飞之龙。   厅中另有一队军乐队,队员个个面色凝重的奏着国歌。   约是十时十分左右,一身军服的苏明政在数名幕僚与军官的簇拥之下来到厅中,站到屏风之前,金光闪闪的屏风被那沉郁的绿色一挡,一时间便失了光彩。   于屏风两侧侍立的政府要员们纷纷向苏明政鞠躬,各部长亦向苏明政鞠了躬。紧接着,苏明政发表了简短的就职宣言:   “现时局艰难,补救之方,以遵守法律为主,明政谨本前大总统救国救民之意,继任职务……”      诸事皆毕,各人便匆匆散去。童轩峻跟在所有人的后面,待走到门口时见庭院里垂手立着的吟翠,脚下步子倒是滞了滞。跟在他身后的顾稚年见他步子停了便低声问:“三少,何事?”   童轩峻摆了摆手,仍是跟着前头走了出去。   车队浩浩荡荡的开出了老丁胡同,然后各自散开,仿佛游鱼一般四散而去。      童轩峻因还有些公务未办便让顾稚年将车开去办事处。车子开到街角,却瞧见那一家知名的荣锦轩糕铺门前的告示牌上写着“新制龙井糕”。   他猛地想起苏璟璟是延平人,延平盛产龙井,尤其是谷雨前后的龙井更是好。   “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同来二三子,三咽不忍漱。”他喃喃的念了句诗。(诗句摘自虞伯生的《游龙井》)   这会子应是龙井顶好的时候,那荣锦轩的厨子也当真想得出来,以龙井作糕。龙井糕自然同桂花制的糕大有不同,保着了原有的清新淡雅的茶香,又去了茶的涩苦之味,多了几分甜糯。   “倒是件时令的东西。”童轩峻喃喃的说了句,又思忖这两日因苏明政继任的事情,自己倒也疏忽了苏璟璟。      其实苏明政继任这事儿原本与他是沾不上太大的关系,可童梓森见不得他的惫懒样便给了他这样一份差事。   他平素身上不过背了个闲军军长的职位,向来没什么大事,可这会儿的这份差事倒是关系重大,办得不好,可要在外头人面前失了童家的面子,他也无法,只得尽了心去办。   想着真是疏忽了她,于是便喊了停车,又嘱咐顾稚年去那荣锦轩买了几盒龙井糕来。      荣锦轩本就是制糕点的老字号,包装精细妥当,品质亦是一向有保证的。他想着味道也是不错的,却仍有些不放心,拆了一盒,一开盒便淡香四溢,清甜之中更带茶香。   他虽不好茶,却也觉得那香气怡人。见里头整整齐齐的列着六块翠绿色的龙井糕,品相也算不错。取来了一块品尝。味道倒还不错,丝丝甜味缠在舌尖,口中尽是香气。   不由的,他微笑起来,对着顾稚年说:“回苏公馆。”   顾稚年有些不解,却也不问。这半路又折回苏公馆却不知是为得什么事,却见童轩峻面上含笑,想来折回去也不会有坏事情。      ————————      童轩峻折回苏公馆的时候吟翠仍在门口。   吟翠见童轩峻走了过来,便迎了上去道:“三少总算是来了,这两日小姐可叫问得紧呢!”   “是吗?”童轩峻淡淡一笑,嘴上虽这么问,心中却喜不自胜。   庭院如旧,茶花盛绽,那一瓣瓣的洁白花朵上点点黑星子竟也淡了不少,此时看起来,那花,洁白如玉,十分美丽。      “这两日小姐可不大高兴,时不时的便问起三少来,可三少偏又不来,真叫吟翠为难了呢。”   吟翠到底还是个孩子,虽听闻过童轩峻那些佚事,但心底早已认定了童轩峻是未来的姑爷,心底里的一股子话也尽数说了出来。   童轩峻淡淡的笑了笑,见吟翠脸上挂着憨傻的笑,心中倒轻快。这几日的疲累尽皆消了,暗道:“真是个孩子。”      到了苏璟璟的屋前,童轩峻停了步子,跟在他后头提着龙井糕的顾稚年也停了步子。门是关着的,吟翠便走上去敲了下门道:“小姐,三少来了。”   屋里良久没声传出来,童轩峻心中一紧,哑着声说:“该不会不在。”   吟翠回过头望着童轩峻道:“不该啊,今日是小姐并未出门,早晨的时候也是我伺候的。”说着又喃喃自语起来,“真不该啊,也没听赵妈说啊。”说着便想要唤赵妈来询问,却听得屋子里响了一声:“知道了。”   这分明便是苏璟璟的声音,却无端端的含了些冷味。童轩峻心中不知何味,只觉凉意渐生。   苏璟璟波澜不惊的声音里面分明是带了些怨气的。仿佛三伏天里猛地被泼了冷水,他头脑倒是清晰了起来,只说:“怎么了,生气了?”   屋里传了一声:“嗯哼。”      童轩峻走上前去,推了推门,门竟未关紧,他轻轻一推便将门推开了。屋子里拉下了帘子,又未点灯,暗的很。   他眼尖,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窗前的她。因屋子暗,也只见了一个轮廓,他嘴角含着笑,接过顾稚年递上来的龙井糕便快步走了过去,对着她道:“怎么,还生着气呢?”他未如此温言软语的对过别人说过话,此时虽压低了声音,可仍旧显得有些怪异。   苏璟璟听着他的温言软语,心中更是难过,只道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别过头望着他,他眸子在黑暗里更是明亮,亮如辰星,她心中一酸,只道:“你又有什么事情好叫我生气的呢?”   童轩峻当她因这几日,他因忙碌而疏忽了她心中置了气便说:“唉,这几日父亲交待了我些事情,忙极了,倒是疏忽了你。”   她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夹杂了些无奈,只是因为屋子暗,他并未看见,只听到她淡淡的说:“那也不打紧。”   他虽混迹于风月场所,但对女子的心思终究不甚了解,以为解释了,她便不生气了,心中快活便伸手去拥她。她也极是顺从的躺到了他怀里,他的怀极是温暖,她一时沉溺,竟恍惚了起来。   外头日光透过纱窗,微微的白色亮光,一点也不耀眼。      门外的顾稚年早已识趣的将门关上了。吟翠还想要偷看,但顾稚年冷着脸咳了声,吟翠撅着嘴,瞪了顾稚年一眼,也识趣的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罪啊请罪,传说中的“负荆请罪”啊…… 第拾叁滴雨(贰)   走进屋里,童轩峻忽的想起手里头拿的龙井糕,便递给她说:“刚巧在街上瞧见了,便买了来。”他也不说是半路折了回来的,只说是随意见着了便带来了。   她虽心里欢喜,却觉得他未免有些随意,心中便有了那么些不痛快。接过那龙井糕,也没细瞧下,便随手放到一旁的紫檀木几上。   他见她如此,连眼皮也不跳一下,只笑道:“不喜欢么?”   她微微笑道:“倒是时令的东西,想来这时候延平的龙井都该采了。”以为她是想家了,便说:“不如成婚后我带你回趟延平?”   “到成婚后再说吧。”其实,她也知道,这不过是他即兴的一个提议,也不知那时候会成什么样子。何必此时应了,到时候又成了空,倒给心里添了堵。      原先从西洋坐着火车回来的时候,她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衢安城里定了终生。   人世的机遇总是无法揣测,沧海是否会化桑田,千帆是否能过尽,谁又会伴在谁的身边一生一世,谁又会对谁不离不弃,这一切的一切,谁又能早知道呢?      他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信,心中倒暗暗下了决定。不过是去一趟延平,虽然衢安离延平是远了些,倒也不妨事。难得她想去,一个小小的心愿,若也满足不了她,倒显得他无能了。   “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一并说了,等成婚以后我陪你去。”   忽然听到他这样的提议,她心头一暖,仿佛明知是鸩酒亦要饮一般,不由的抬起头望着他。   他身材修长均匀,此刻穿了一身剪裁简洁的军装更是显得他英挺不凡,仿佛只有“芝兰玉树”这四个字方可形容,想那古诗里所言的崔宗之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也没什么地方要去的,不过都是些凡俗的山水之地,真真想的怕也是那寻不得的桃源了吧。”她这话里尽是无奈。   他淡淡一笑说:“桃源是寻不得了,但你若想要,为你建一个又怎样呢?”他说的虽然平淡,但话里尽透着豪气,好似山中瀑布之水裹泻奔腾而下,带着绝不停止的气魄。   她心头更暖了,想着便是他哄她的话也好,至少他还肯花下心思来哄她。心头原记挂着曹雅丽的事情,可又觉着这事在他而言是算不得什么大事情的。   他若本着男人三妻四妾的教条来与她说,她倒不好反悖。      她并非旧式女子,又因是家中独女,自幼起,长辈们便如珠如宝的对待,置于掌心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她的性子虽不骄纵,却亦有些傲气。之于夫婿这一节,她倒也想得简单,不过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罢了。   却不知,得这一人,却难于上青天。   到底还是觉得为难了。      此时外头阳光正盛,由着纱窗透了零星的半点进来,顷刻间,屋子里就亮了起来。   他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只觉得娇羞得可爱,竟伸出手去抚摸她滑腻的脸庞。她一下子没察觉,倒先是怔了怔,他也不介意,用着修长的中指轻轻的抚着。她不禁想起那一夜,他们四手连弹的时候。   彼时,他十指跳跃在黑白相间的钢琴之上,清凉的月光缓缓的滑过他含着浅笑的英俊脸庞。那样的纤长白皙如玉的手指,此刻离她那样的近。   她有些恍惚,却不知该出什么。他却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喃喃的说:“别说话。”那手指从她的颧骨之上滑到她的唇角,而他的目光并不停在她的脸孔之上,“据说瞎子们是用这种法子记清楚一个人的,我想用这法子,将你记得更清楚些。”   其实,他从前是有过一阵看不清的日子的,日日处在黑暗里,除了靠耳朵听以外便只有手指摸索了。那个时候,仿佛只有用手指摸过的东西才能放心。      失明,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慌乱极了,烟气迷蒙。母亲抱着他一直哽咽着说:“没事,没事。”   可是,他还是伤了眼睛,好长一段时间看不清楚。那些人离去的脚步总是那么快,母亲的叹息声亦是那样长,卧室格外的空旷。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害怕,却谁也留不祝于是,多年来他养成了抚摸的习惯,总是习惯性的把自己珍视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手指来记祝      她的脸孔如丝缎一般的滑,一不心就会沉溺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划过她的面颊,谨慎得仿佛是在抚摸一块绝世美玉一般。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说:“这些肉麻的话也不知还对那些小姐姑娘们说过呢1他轻轻的在她耳畔笑了起来说:“我发誓,这话我只对你一人说过,旁人,我可不费那心思。”其实,旁人又何需他费半点心思呢,个个巴巴的贴了上来还怕他不要。   “你说了,我也便信了。其实心思这东西,费不费的,谁又知道呢?”她这话显然是不信,他忽的冷笑一声,转瞬却又叹了口气,他心如明镜却也只说:“心思这东西,若是遇上同样有心思的人,怕是不消说也是知道的。”   她不知他指着些什么,只能默然不答。      ————————      因为日间童轩峻来过了,夜里苏明政叫了苏璟璟去他的房间。   苏璟璟自然清楚苏明政要说些什么,两人静静的对着,中间隔了一张书桌,桌角摆了一只老旧的博山炉,那炉里淡淡的檀香缭绕如雾。   薄薄的雾气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墙,隔住了他们。      “如今的局势倒是好了一些,你若不想……”苏明政缓缓的开口,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他心中多有愧疚。   从前局势由不得他做主,如今,手里头有了一些权势,总算是有了一些转圜的余地,即使他知道自己此刻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有些话,似乎不说的话,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得慌。明知无用,却也想着“尽人事听天命”也是好。   苏璟璟眸子黯淡,咬了下唇说:“旁的不说,这桩婚事到如今又怎么会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呢。”她的话一针见血。苏明政反倒不能说什么了,他沉沉的叹了口气说:“你母亲生前便不愿你如此。”   “她会明白的。”苏璟璟淡淡的说。   苏明政一双苍老的眸子盯在苏璟璟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孔上,他其实心知肚明,只是,心中总是觉得歉疚,然而补偿却又不得法。   苏璟璟苦笑:“父亲,外祖父此时为何甘心放下江北的半壁江山,你我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在此时不但可以保得我们在北地平安,更可保得天下一时的太平。”   “璟儿,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会不知呢。可是,这天下……”苏明政叹了口气,“你母亲生前一直说,‘这劳什子江山与我何干’。”   “母亲会这样说是因为那时候外祖父宠着她。”   母亲仗的也不过是外祖父对她的宠爱罢了。而那样的宠爱终究是会要人命的,母亲不该要,她要不起。      静默良久,雾气久久不散。   苏璟璟抬起头望着雾中的苏明政,苏明政的眸子里藏了些什么。   她知道刚刚那样说伤了父亲的心。他有他的难处,谁都有难处,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难处更甚些。   苏璟璟垂下头平静的说:“童轩峻并不若外头讲的那样,您不用担心了。”   苏明政知道他这个女儿个性独立,心意坚定。此刻亦不能说些什么,日间的事情他亦有耳闻,童轩峻是怎样的人他并不清楚,外界传言颇多,但大都不尽不实。从前他只道童家有个风流浪荡败家子,如今倒又不得不关注起他来。      “也罢。”苏明政叹了叹。   苏璟璟笑了起来,上前几步见苏明政的书桌上摆着几份文件。那文件竟是关于军队问题的,她到留了下心。见苏明政眉宇间满是愁意,苏璟璟却笑了:“父亲是为军队问题担心么?”   苏明政摇了摇头说:“姑娘家家的掺合这些事做什么。”话虽凌厉了些,却没有责备之意。   苏璟璟淡淡一笑,手指轻轻划过那文件:“父亲可曾想过,自古帝王得以稳固帝位的原因呢?”她的指尖停在文件上,苏明政抬起头看见苏璟璟眼中的慧黠,他沉着脸说:“此为国家大事。”   “父亲,兵权财力。这四个字又代表了什么?”苏璟璟淡淡一笑。      苏明政绝非愚笨之人,只是此时衢安城中的军队多属尧军,他若轻举妄动势必引起尧军叛乱,到时,不但他的位子保不住,怕是连命也保不全了。   苏璟璟亦知此时的情形,日间童轩峻对着她喃喃说了一句:“唉,若是父亲将陆海军统率办事处的统率之位怎么就给了大哥呢?”   他虽是不经意见说的,但字字清晰,像是特地说给她听的。苏璟璟便留了心记下了,此番见父亲苦恼军队的事情心下倒清晰了起来。   她原来是他的一步棋,既是如此,那她倒要做一枚好的棋子。或许,有一日,这一颗棋子的作用远比他想象的大。      “听闻安帅置了一个大元帅陆海军统率办事处,这位子可不一定要童大少坐吧。这个时候各位督军都在,人一多么免不了争些什么。”苏璟璟恰到好处的停住,然后微微一笑:“父亲早些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苏明政心中诧异不已,怔忡的望着苏璟璟,苏璟璟却含着笑退出了他的房间。    第拾肆滴雨(壹)   苏明政独坐在总统的办公室里,连秘书杨之章进来了也没发觉,直到杨之章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总统在想什么呢?”杨之章跟着他也有三四年了,两人私下关系甚好,绝非一般上下属关系,因而杨之章与他说话也总是有些随意。   苏明政叹了口气说:“还不是那件事。”   杨之章眼角瞥过苏明政办公桌上摊着的《衢安日报》,报上的童三少英挺不凡而苏小姐娟秀明丽,不但如此,报纸上还清清楚楚的写了婚期,那婚期便是在一月后。   他心中自是明白的,这消息在城里已经传得热火朝天了,早晨来的时候便听到手底下几个人在议论。童三少那在外的名声也实在是……   苏小姐要嫁这样一号人物,想来苏总统心中早就烦郁不已了。      “总统若是反对不妨与安帅另结婚约。”杨之章试探性的说,毕竟童家并非童轩峻一个儿子。   苏明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杨之章所想。   他摇了摇头道:“童崇光早已娶妻,我儿定是不愿委身做妾。童宗羲此人……”   杨之章接口问:“童三少此人又如何呢?外头疯言疯语是多了些,但大都不尽不实,总统不必过于忧虑。”   苏明政冷笑:“童宗羲其人,深心密虑,未必为闲适之人。”   “啊,怎见得?”杨之章不解的问。他做秘书已经好些年了,自问察言观色、识人辨人还是可以的,曾远远的瞧见过童三少一回,不过是个寻常的公子哥,听到苏明政这样说有些忍不住的说,“总统此言怕是过了些吧。”   苏明政不语,却想起了盛世辉今晨对着施家烈说的话。   “童轩峻其人,深心密虑,沉稳自抑,不露机锋,不可以貌窥之。”   盛世辉那只老狐狸竟会这样评价童轩峻,他着实想不通。与见过童轩峻寥寥几次,也曾谈话,他也并非是愚笨的武人,若真是深心密虑之人他定是能看出来的。   他心中越发的烦躁起来,使尽的揉着眉心,杨之章见苏明政如此便道:“若童三少真是如此有才能之人总统又何必发愁呢?”   发愁?苏明政苦笑。眼下怕不单单是发愁,还有旁的事情劳心。这位子果然不好坐,这上面满是荆棘,他却还要装成坐得安稳异常。   这确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他却不得不做。      “请姚安尽可放心,苏总统不过是作为军队的统率,对于军事自当是不闻不问的毕竟是失职嘛。”今晨盛世辉对着童梓森这样说,而童梓森脸孔上并无表情,隔了好半晌才大笑道:“不过是个虚名,原是想着我的不肖儿去担个,如此便算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不知这渔翁是哪个。      苏明政长叹不已,眼神转了转,见一旁站着的杨之章,这才想到这个时候杨之章是不该来的,便问:“有事吗?”杨之章道:“安帅是应了明帅的主意,不过提了个要求,说是要大少做秘书长。明帅想问一下总统以为如何?”   “明帅应了么?”苏明政淡淡的问。   杨之章道:“应了。”   “哦。”苏明政冷笑,“姚安倒是会为他儿子谋划啊。”   “不如总统说由三少做如何?”杨之章提议。   苏明政摆了摆手,心里思忖着童梓森的心思。   童梓森怕是要拿童轩嶙来挟制他,断然不可换人。童大少其人敢做敢为,强悍粗豪算是个不错军人,可是这样的性子若在政场上却未必是个好的政客。      “童家在这北地也非一二日了,总得让他们得些好处。”正当苏明政摇摆不定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杨之章一回头便见了穿了一身洋莲紫洋装的苏璟璟,隔了几步路的距离。杨之章先是一怔,只觉苏璟璟自有一般风华,与他平素见过的女子大是不同。   杨之章行了礼。苏璟璟朝他淡淡一笑走到苏明政旁边,苏明政望着她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璟璟道:“约了三少看电影,看时候还早便来这儿看看。我倒真未看过总统府呢。”   苏明政朝杨之章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望着苏璟璟见她衣衫有些零乱便伸手替她整了整,那动作轻柔极了,仿佛是在照顾小孩一般。   苏璟璟嘴角含笑由着父亲替她整理衣衫。   杨之章识趣的退了出去,关上门的那一瞬,他忍不住再看了苏璟璟一眼。   苏璟璟确是一个绝代佳人,可惜这样的绝代佳人却如池中荷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一转眼你都这样大了。”苏明政的叹息里总少不了无奈之意,苏璟璟想了想说:“人总是会大的,谁又会永远长不大呢。”   苏明政笑笑,心知女儿的聪慧。有些事情,自己未必看得透,可她却早已看透。只是这份聪慧同她母亲是一模一样。他心中隐约有些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终了,仍是未语,只拍了拍苏璟璟的肩说:“既然约了去看电影那便早些去吧,让人等可不好,别老学那些洋人的坏脾气。那些洋鬼子的东西总是会教坏人的。”   苏璟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便说:“洋人那些东西也不尽是教坏人的。爸爸总是这样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苏明政笑道:“怎么是打翻了一船人,我真恨不得打翻十船呢。”   苏璟璟自然知道苏明政是说笑的,接口说:“好好好,十船便十船。”说着环顾了一眼总统办公室,见这总统办公室里清清冷冷的,陈设皆是旧的,心中不由有些不解,看了眼苏明政。   苏明政倒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苏璟璟笑笑道:“不知道的人还当咱们苏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呢。”   苏明政不置可否,只道:“囡囡啊,我们苏家世代经商,到了这一代却从政。你大伯父自是恼我的……”   “我知道了。”苏璟璟淡淡的应了声。苏明政这话,话里尽是无奈。   苏家,他是一点也不想把苏家带进这污浊的政坛里去。偏偏苏家又富可敌国,那个从政的人不想依赖苏家呢。   苏璟璟渐渐懂得了父亲的难处,当年母亲的难处。在乱世里头,有钱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大伯父为人耿介,若真真要进了这政坛倒真可能闹出些事情来,父亲宁可自己过得苦些,却可让旁人不至于太过觊觎苏家的财产。      “别让他等急了。”苏明政淡淡的说。苏璟璟点了点头,往门边走去。望着苏璟璟离去的背影,苏明政心中不知何味,只觉得甘苦难当。   她终于要出嫁了,可是……   苏明政坐着那里反反复复的回忆一些旧事,他想起幼年时的苏璟璟,她总是喜欢缠着他,喜欢咬他的肩膀,喜欢拔他的头发,喜欢……   原来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时光快若流星,转瞬之间便已陨落,可是,不是谁都能洒沓如流星一般忘记曾经的岁月。   记得终会成为一个人的负累,记得越多,痛也会越多。   猛然间,苏明政忽然想着苏璟璟方才说的话。   苏璟璟从未涉足过政局却能这般精准的替他出谋划策,她虽聪颖却未必能如此精准。想来背后是有高人了,这高人大约就是童轩峻了。   老子儿子之间互斗,童家人倒都是有本事的人呐!   苏明政想及此处不由得笑了笑,眼底倒有几分无奈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节中讲童轩峻的两句话是评价徐树铮的,我忘了是谁讲的,反正不是段祺瑞就是黎黄陂。童轩峻不的原型不是徐树铮,我只是借了徐的一部分性子而已。请勿对号入座。苏明政也不是黎黄陂。 第拾肆滴雨(贰)   苏璟璟一出总统府,童轩峻便从车里走出来迎她。   午后暖阳透过路旁的香樟洒落而来,她款款而来,周身仿佛渡了碎金粉一般,闪烁着明亮光晕。   她微笑着说:“等了好一会儿了吧。”童轩峻目光落在她身上,晃了晃神,只片刻便回过神来笑了笑,伸出手揽了她的肩说:“怎么,父亲说了什么吗?”他倒全无避讳早早的便称起了苏明政为父亲。   “没。”苏璟璟草草的应了声便说,“快些去电影院吧,我可有好些日子没看了过了,怪想的。”   童轩峻面容一丝浅笑,眸中闪过零星笑意:“好。”   他心中清明如镜,一步步都在他的局里。今晨收到了消息,这个时候,她上去必然是遇着苏明政在思考大哥做秘书长的事情。   她那样的性子,遇到了不免要说上两句,怕是这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往后大哥可就成了众矢之的,自己大约有好些日子可得轻闲了,想想都觉得松快,不由得嘴角便浮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来。      苏璟璟别过头,眼光停在了童轩峻俊雅的脸上,他的眉眼十分好看,隐隐的透出些迷人的气息,他又是个气质如兰的男人,温雅中透着倨傲,是旁人无可比拟的。   想及此处,苏璟璟忽然笑了起来,童轩峻见她笑了,心中更是舒畅,伸出抚摸她的面颊。   他细小亲昵的动作令她微微惊了惊了,下意识的便要躲避。他动作向来敏捷,见她躲避,手上的动作滞了滞,仍抚上了她的面颊。   她仰着头看他,他目光里满是温柔,仿佛是初春的暖阳,一下子暖了她的心。   她微微笑了起来,仿佛春花初绽时的美丽,他的目光里透出一丝惊艳来,她从来便是这样的美,美得令他恍然失神,美得令他一瞬倾心。   “在路上呢。”苏璟璟推了推他。知他向来不拘礼法,但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虽有婚约但并未成婚,如此做,终究是不妥的。   童轩峻笑笑,眼睛眯起,仿佛是在笑,又仿佛只是静静地在看她。   苏璟璟转身往车边走去,嘴角带了一丝弧度。童轩峻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并不着急跟上去,直到她上了车,他这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顾稚年识趣的发动了车子。他知道童轩峻做事自有分寸,不必他去置喙。      去的是凤凰影院,那里上了新片子,票子是童轩峻的朋友给的。   从前他倒不常去看,嫌外国人的片子总是讲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未免无趣了些,但想着苏璟璟是留过洋的,大约是会喜欢这东西。      “洋人总是偏爱些悲伤的东西,明明两个人那样的相爱,偏生要叫他们分开。”童轩峻想着待会要看的片子不免发起了牢骚。他总是觉得洋人的一些东西但过小儿女了,一点也不够大气。   苏璟璟听着他的话,笑了笑说:“怎么想起来看这片子?”   “前些日子看了本书,想着是有电影的,恰巧一个朋友送了票子来,你若不喜欢……”   “没有什么不喜欢的。”苏璟璟淡淡的打断他。   童轩峻笑笑说:“洋人总觉得悲伤些的东西才有永恒的美丽,这种想法实在不对。”   苏璟璟听他这样说,知他是觉得那电影的结局太过悲伤了,于是轻笑了一声说:“洋人自是有洋人的好,当然也有坏。不过是片子罢了,随便看看便好了,若记到心里去,就不太好了。”   童轩峻听她这样说,笑了笑说:“其实无论是看什么片子,陪的是对的人便可。”   不知是他游戏花众,信手拈来便是如此煽情的话语,还是由心而发。她并不欲去思忖,他那样的人,心思缜密,那里能由得旁人猜去半分。   她垂下头去,便不去回答,亦不再说些什么。   他却别过头去看她,见她螓首低垂,长长的眼睫仿佛欲飞的蝶一般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之下,秋水眸子里透出些零星的光来,那模样带出柔情无限似是娇羞,惹人心倾。      车子终是驰到了点。一路上倒是静的很,苏璟璟每每欲言又止,童轩峻又从来风轻云淡,寡言少语,车子里除了引擎发出来的响声外别无它声。   苏璟璟偶尔用眼角觑童轩峻,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角飞扬,狭长深邃的眼睛里蕴含着点点笑意,莫名的令她热耳酣,好似饮了烈酒一般。   他却在此时伸了手覆在她细滑柔腻的手上面。   苏璟璟向来狷介拘谨,童轩峻却向来随心所欲。   他的举动令她有些慌张,下意识的便要抽出手,他却紧了紧手指将她的手握了起来。   他的手掌大而温暖,好似幼年时父亲握着她的时候那样,她心中感到甚是安逸平静,纵是外头风雨再大亦是不消担忧的。      良久,苏璟璟抬起头望着童轩峻,四目相对之迹,车却停了。原来到了地点,可顾稚年却并未转过身来催促他们,只是静静的坐着,目不斜视。   苏璟璟试图挣开童轩峻的手,童轩峻却含着笑说:“执子之手。”   童轩峻并没有说下去,可是,苏璟璟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比美好的句子,若真如句子所言的那般美好,那么夫复何求?   可是当真能如此么。她心中隐约觉得有那么些不安,与他在一起,仿佛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前进,稍有不甚,舟倾人亡!      苏璟璟还是推了推童轩峻,说:“电影快开始了,还不下车?”   童轩峻笑了笑说:“好,我们下车。”   他刚开了车门,“嘭”的一声响,竟是枪声。紧接着,车子震了一震。   幸好这车虽是他的私家车子,倒也做了不少防护措施。车窗用的是防弹的玻璃,刚刚那一枚子弹,射得偏了些,射到了玻璃上头,只引得车子震动,倒没伤到人。   苏璟璟听到枪声,心猛地一沉,童轩峻的脸色也立即变了,不由分说的将正要起身的苏璟璟往车里头推。   枪声又响起,他眼疾手快,先是侧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护了她周全后,他才伸手去拉车门。   车外一片寂静,人潮一下子散开了,四下尽皆是抱头鼠窜的人。   童轩峻凌厉的目光扫过适才枪声响起的地方,此刻并无异常,想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所为。他皱着眉,脸又沉了下去。    第拾肆滴雨(叁)   苏璟璟紧张极了,面色突变,身子伏在童轩峻的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那些往事如潮,来来去去,渺无踪迹,可是,那响亮而可怖的枪声却仿佛是根植在记忆中一般。此刻,那枪声竟在她心中挣扎了出来,清晰如昨,仿佛她一直就活在那一日里一样。      满眼尽是幻觉,那一日的火光,如血一般的火光,枪声不绝如缕。   明明是晴好的天气,明明是在喧闹的码头,可是,她却觉得是置身在无星无月的寂夜里头,那样的黑,无边无迹的黑。   她那样的害怕,窝在母亲的怀里,母亲的身体一直发着抖,手是凉的,面孔上并没有血色,惨白如纸,心像是无底的漏斗,心里是空的。   施家烈持着枪护着她们,可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她心中无比绝望。看着他的背影,她已经后悔了,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那样的任性,那样的固执,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母亲一直温柔地说着:“别怕,别怕,囡囡别怕。”母亲的声音也是发着颤的,母亲却使尽了全力,保持着语气的柔和与声音平淡。   她知道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吃不消了。她知道母亲身上早已中了一枪,一直硬挺着,怕是不行了。   她心中实在害怕,可是就算害怕,为了让母亲放下心来也要假装不怕。她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头来说:“璟儿不怕。”   到最后,母亲终究是死了,她连母亲身下,连呼喊的力气也没有,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下来,和母亲的血混在一起,那情景,触目惊心。      时过境迁,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重临旧景,心中的害怕更甚,她甚至瑟瑟的发起抖来。   她忽然明白,害怕是一把钝了刀,无时无刻不在缓缓地割着她的心。隔了许久,这刀子原来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体。   童轩峻知她害怕,伸出手揽住她的肩柔声安慰:“别怕,车玻璃是防弹的。”   她动了动唇,却似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只觉得冷,双手紧紧地拽着童轩峻的衣襟,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飘忽:“没事。”   司机座上的顾稚年沉静的从怀中掏出枪来,紧紧的握住。凌厉的目光扫过四下,殊无异常,手下并无停滞,迅速的发动车子。   半晌,车子开得都十分平稳,四下里静寂无声,道路两侧亦无不妥之处,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苏璟璟渐渐缓过神来,抬起头看童轩峻,他脸色惨白,额角的筋脉十分明显的突了出来,细密的汗珠亦一颗颗的渗了出来,嘴唇白的同脸色一模一样。她心中惊慌不已,拽在他衣襟上的手有些温热,有些湿滑,她低下头一看,竟是鲜红的血。   “宗羲,宗羲,你伤在哪儿了。”她吓得不轻,声音颤抖的问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聚着满满的泪水。   他并没有说话,脸色越发的白了,唇角微微颤抖,想来是痛极了。握着她的手的手紧了紧,似是在安慰他,可是那手冷得和冰一样。   她见他如此,心中更是害怕了,手足无措的寻找着他身上的伤口。他忍着疼痛,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别动。”   他的手微微有些抖,捉住她乱动的手,按住,脸上浮起一丝笑来:“我没事。”   她知他痛极了,知道她这样胡乱的伸手触摸他会牵动伤口,只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眼泪却受不住控制,像断了的珠子,一下子全都落了下来。   隔了好长一会儿,童轩峻发现顾稚年正往童家的方向开去,他忍着痛说:“稚年,别回童家,去别馆。”   “是。”顾稚年没有一丝迟疑,当即立断的掉转车头前往凤栖别馆。      ————————      “幸好子弹有所偏并没有射中心脏,否则,唉……”听着杰克长长的叹气声苏璟璟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她转过头望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童轩峻,目光由他微翕的双目缓缓挪动到他裹着绷带的伤口上,雪白的绷带上染着伤口不断的渗出点点血迹。   “他当真会没事吗?”苏璟璟的声音仍旧有些颤抖,似乎是怕杰克否定,她的语气显得异常的不确定。见童轩峻一直昏迷不醒,她早就吓得半死,此刻又得不到杰克的肯定,心里更是怕了。   杰克是见惯生死的人,只淡淡的回了她一句:“没事没事。”可苏璟璟却似乎格外的害怕,谨慎的又问了一句:“真的?”   杰克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望了一眼床上的童轩峻,其实他早就看出童轩峻是在装昏了。嘴角向上扯了扯,忽然正色道:“假的,子弹伤到了大动脉呢,你知道的,大动脉,看看他现在流了那样多的血,可能会失血过多的……”说到此处,他仍不忘看童轩峻一眼。   此刻童轩峻早已微睁双眼,听到杰克这样说,面色一沉,竟是十分的不悦。   苏璟璟并未发现童轩峻已经醒了,听到杰克这样说心中害怕异常:“那么,那么……”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唉,你们东方人怎么说来着,会,会魂归西天对不对?”杰克搔了搔头又说,“不过,像童这样的人,唔,估计是会去见你们口中所说的阎罗王……”   苏璟璟一愣,听杰克的口气似真非真的,似假非假的,什么魂归西天,什么阎罗王。      “杰克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语气竟是极冷的,倒叫杰克给吓了一下。转头一看,见童轩峻已然睁开眼来,不再装昏了。   杰克只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童轩峻,表示他是因为被缠问得烦了才会这样说的。   童轩峻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按着自己的伤口竟挣扎着要坐起来,苏璟璟见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过去扶他。   杰克见他们如此,嘴角含着笑,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房外坐立不安的顾稚年正守着,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看到杰克,他忙快步上前问:“三少怎样?”   杰克脱了手上的橡胶手套笑了笑说:“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一颗子弹,要不了命的。”   顾稚年听杰克这样说才放下心来。   这些年来,他们这些人都是在杰克手底下治的病伤,他自然十分清楚杰克的医术,杰克说三少无事,那么定是无事了。   杰克想了想,忽然问:“是军队里的冲锋枪,怎么回事?”   顾稚年听杰克这样说便留了一份心,若有所思的说:“是南方的,还是?”   杰克回忆了下刚才从童轩峻身体中取出的子弹的样子。他并非军旅出生,对于军械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倒也吃不准是那一种,只好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   一旁刚刚收拾好东西的女护士正好走了过来,杰克朝她看了一眼,她便心领神会的将已经处理好的子弹交给了顾稚年。   顾稚年看着那枚清洗干净的子弹,脸色一下子变了。    第拾伍滴雨(壹)   “我没事,你别听杰克瞎说,他那人就会胡言乱语!”童轩峻见苏璟璟眼中盈盈泪光,心中不忍,忍着痛说。   苏璟璟想叫他放宽心,展开笑颜,却比哭还难看。童轩峻不由一笑,可这一笑却又牵动了伤口,他咬紧牙关,可眉头还是不自禁的皱了起来。   “你……”苏璟璟扶他重新躺下,原本想要责怪他乱动的,可偏见了他那样痛苦的神色后她就狠不下心来,于是,只是冷着脸望着他。   他躺在床上,见她良久不语,便闭了眼养神。她见他良久不动,但呼吸均匀,以为他睡了,便想退出房去,那知刚走一步,手腕上一凉。   “别走。”他蓦地睁开眼来,因受着伤,手心冰凉,手上并无多少力气。   苏璟璟转过身望着他,他眸子里含着几丝软弱哀求之意,她心一软,只温柔地安慰他说:“我不走。”   他仿佛是一个得到糖的孩子一般笑了起来。   “别走,留下来陪我。”他又恳求的说了一句。   她望着他身上的伤,想着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欣然答应。他似乎十分高兴,脸孔上露出了长久难见的舒朗笑容。   她淡淡的朝他笑了笑,因他不肯松开她的手,她便只好坐床边。      房里还残留着些淡淡的栀子花香,不似新花那样浓烈的香气,反倒带了些清雅的味道,恍若幽兰香。   不知是那日施家烈带来的那些呢,还是康叔新置的,那淡淡的香气盈在鼻间倒是令人十分舒心。   童轩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慢慢进入梦乡,苏璟璟望着如同孩子一般的童轩峻,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生得十分好,姿貌端华,眉眼秀气,眼睫纤长。若他是女子,定能倾国倾城。   她恍恍惚惚的想起他们的初识,彼时没有利益,没有权谋,他们只是他们,单纯的仿佛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错,只是平行,简单的平行。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有些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冷风猎猎,吹得不远处的几株梧桐发出呜呜的响声。   衢安临近江南,虽非如同江南一般春季常是细雨霏霏的,但也时不时的便要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果然,隔了不一会儿,风渐渐大了,房里的窗子关得不紧,竟被风吹开了,紧接着发出了“吱吱”的响声。冷风横贯了起来,苏璟璟被冷风的凉气惊了惊。   看看窗外,竟是要下雨的样子,风又大了些,她身上原也只穿了件单薄的洋装,冷风一吹,便觉冷。别过头看了眼床上的童轩峻,他倒正好睡中,原本紧握着她的手也松了些。   她想了想,看看外头,眼见是要下雨了,风又这样大。又看看他,倒像是熟睡的样子。于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快步走到窗边。      园子里头的花经了些风雨渐渐显出颓败的意味来,牛毛一般细雨断断续续的下着,织成一张绵绵密密的网来,如同一块巨大的毛玻璃,满眼尽是迷蒙的风景。   苏璟璟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关上了窗。   卧室里一下子暗了下来,雨打着窗,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慢慢地走到床边,目光又落到童轩峻的脸孔上面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不好的梦,眉头紧皱,嘴唇微微的颤动着,像要说些什么。他的手似在空中寻找些什么,但遍寻不到后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苏璟璟俯下身来竟不能自禁的伸出手去摸他的眉头,此刻的他仿佛一个孩童般,有着不设防的面容。可当她伸出手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抓住了,她一惊,面容失色,有些惊慌,仿佛被抓现形的小偷一样。   “你想做什么!”他的语气忽然冷厉了起来,蓦然睁开的眼里面闪过一丝森冷,她怔怔的望着他,心中有一丝害怕,他的眸子里仿佛凝起了一层冰。   四目相对之迹,他手上的力气渐渐小了些,想来他已然看清楚了眼前之人。   “我,我只是,只是看看你。”她有些惶恐不安地说,对着他亮如星辰般的眸子,她竟有些失语了。   童轩峻松开了她淡淡地说:“我没事。”他别过头去看窗外,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冷雨敲窗,将是一个萧瑟的夜。   他回过头见不知所措的站着的苏璟璟,暗暗想,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太过…… 太过紧张了。   他睡得并不深,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深度入眠过。他知道她一直都在,心中极是安定,可当他想要好好的睡一场的时候,他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睡不着。      “吓着你了?”好半晌,他才说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有明显的局促神情。   “没有。”苏璟璟淡淡的说,“我,我先走了。”   她急欲离去,被他这样看着让她心里发毛。   童轩峻沉吟片刻道:“夜了,而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回去,我不放心。”   “可是……”苏璟璟欲言又止。   童轩峻看了她一眼说:“他们的目标不止我,怕也有你。我是真的不放心,你若执意要回去,那我派稚年去保护你。”   听他这样说,苏璟璟心中一动,淡淡的说:“我留下。”   童轩峻点了点头,眸底流过一丝高兴。但他却面无表情的说:“去睡吧,这一日一惊一吓的,也该累了吧。”   她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童轩峻躺在床上,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们显然是因为他与她的婚事而起的杀机。这桩婚事,在此时是这样的重要,对他,对尧军,对延军,对整个天下的局势都很重要,他不能使这桩婚事有变动。      当夜,苏璟璟给苏公馆去了通电话,并没有提及路上遇刺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因婚礼的一些琐事要同商榷,便不回去了。   这桩婚姻早已是铁板钉钉之事,苏明政也不好反对,便什么也没说,只说让她自己当心些。      ————————      子夜时分,雨势越发大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扰得人无法安睡,猛地一个春雷打过,惊得苏璟璟从睡梦中醒来。   她最最怕打雷了。南洋雨季时,天空中雷鸣阵阵,时而还有几道耀目的闪电划过,仿佛是鬼魅飘然而过。加之风雨声交加,天际仿佛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窗外,风声猎猎,枝叶交错,发出沙沙轻响。雨声依旧,仿佛不曾打过雷的天空浓黑得如同一滩墨迹。   苏璟璟只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着抖,她在害怕。这雷声令她恍惚,时光轻擦,往事悠悠。内心积聚起的恐惧宛若是雷鸣一般,轰隆隆,转瞬便响彻全身。   “我怕……阿烈哥哥……”她仿佛无依的浮萍一般,只能紧紧的拽着锦被。被面是上好的杭绸,无比丝滑,她手中尽是汗,被面总是滑脱。她又惊又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烈哥哥,阿烈哥哥……”她喃喃的念着,那是幼时养成的习惯。——彼时离家去国,心中记挂着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子,每至孤单害怕之迹,总是会无原由的想起他来。久而久之,竟成不自知的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烈少==。 第拾伍滴雨(贰)   门口站着原本来看苏璟璟的童轩峻。   童轩峻原本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打算敲门。手离门仅仅一寸距离,听到门里喃喃的声音,他陡然间放弃了。   “三少?”一旁的顾稚年不解。   童轩峻的眸光忽然扫过顾稚年,冷不防的冰冷目光使得顾稚年怔了怔,他分明看到童轩峻眸中的不安及犹豫。向来随心所欲的童三少何曾如此犹豫过,不过是看个人罢了,何须斟酌再三呢?   “还是算了,她……”童轩峻想了想,转过身。   轰,一声响过,一个春雷又响了。这雷声竟童轩峻惊了下,他皱了皱眉,转过身望着并无特色的门,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坚定。   “稚年,你先退下吧。”   顾稚年望了眼童轩峻,此时的童轩峻表情很不自然,这并不像平时的童轩峻。但顾稚年还是顺从的退了下去,走到楼梯口时,一个士兵匆匆走到他面前。   侍从欲言又止,顾稚年摆了摆手,侍从识趣点了点头,附在他耳边说了些话。顾稚年听后点了点头,示意侍从退下。   顾稚年回过头望了一眼推门欲进的童轩峻,摇了摇头,下了楼。      童轩峻推门见到光影里的苏璟璟拽着被褥瑟瑟发抖,他有些惊慌,顾不得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快步走了过去。   苏璟璟猛然间看到童轩峻,因为害怕,她没有片刻迟疑便抓住了童轩峻的衣襟。   因胸口缠着绷带,童轩峻只穿了一件极宽松的云锦长衫,被苏璟璟一扯,衣衫滑到肩处,露出童轩峻带着血迹的绷带以及结实的肩膀。   童轩峻丝毫不在意自己被苏璟璟扯得衣衫零乱,反而伸手拥住正发着抖的苏璟璟。紧接着,他轻轻的拍着苏璟璟,动作有些生硬,显然,他并不曾安慰过人。   “怎么了,璟璟?”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些,这样柔声细语的去安慰人他从未做过。   苏璟璟并不理会他,只是默默的在他怀中抽泣。   往事如潮般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海浪上游行,浪头打过来,她退无可退,只能无奈的面临死亡。      离开延平上前往南洋的船的时候,她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然而母亲根本没有给她留下来的机会,甚至用自己的死来断绝她留下来的机会。   “囡囡,妈妈不会害你,你年轻还小,不知道顺从他人生存是多么的悲哀。”   “囡囡,妈妈只是希望你这一辈子,能够,能够活得比我好……”   她一直哭,一直哭。母亲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怎么也直不住。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绝望了,她却一直相信母亲会醒过来的。   可是,最终她却发现,母亲已经睡过去了,而且是永远不醒的那种睡眠。      “妈妈……”苏璟璟喃喃的念着,身体不住的往童轩峻身上靠,她觉得冷,有些贪婪的吸取着童轩峻身上的温暖,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童轩峻的伤口已经裂开了。   因伤口再度裂开,童轩峻额上渗出了点点冷汗。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的拍着苏璟璟。      窗外的雨渐止,风声依旧,枝影倒映进来,斑驳错落。屋里很暗,点点光影勾勒出他们交错的影子。   良久,苏璟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便要从童轩峻的怀里挣出来,却不料童轩峻轻轻的说:“别……别动……”   苏璟璟一惊,这才觉察到他胸口的伤已经裂开了,鲜红的血液渗出绷带染红了外头那件云锦长衫。那血渍,好似一朵艳丽的花朵开在雪色云锦上头,格外的夺目。   “你……”苏璟璟的手抚在他的伤口上,童轩峻因痛而轻“嘶”了一丝。唇齿间极轻的声音让苏璟璟心中涌起了一阵阵的惊慌,她的手哆嗦了下,移到他的肩膀上。   “很痛?”苏璟璟抬起头问他,她分明看到他眼中的痛楚,却听到他淡淡的说:“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   她明知他是安慰他的,可是,她心中却宁愿相信他是真的不痛。   童轩峻嘴角上扬起一个极优雅的弧度,眸子里泛出淡淡的光来,似喜悦,似淡然。他忽然紧紧的抱住苏璟璟,苏璟璟不敢挣扎,怕伤到他。   她听到他声音响在耳畔:“只要你在。”字字清晰,仿若誓约,“我便不痛。”   她心中蓦然的一动,眼中不由得流下泪来。泪水渗入绷带,湿润了伤口,痛便厉害了。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只是紧紧的拥着她,仿佛拥着世上最贵的珍宝。      窗外如水的月光蜿蜒进了卧室,一地的清亮。卧室里寂静无声,她听到他唇齿间因痛而发出的轻微抽气声,以及胸腔里的心跳声。   “宗羲?”隔了良久,她低低的唤了童轩峻一声,他没有应,呼吸有些沉。   苏璟璟轻轻的推了推他,他也没有动,头埋在她的颈间,肌肤滚烫的像是里头有火在烧一样。   她慌极了,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涌动。   他在发烧,他竟然在发烧!      “宗羲,你醒醒,你醒醒!”她急了,拼命的喊,却不敢推他,怕伤到他。   好半天,他才有些迷糊的应了一声,仍旧埋首于她颈间,没有怎么动。   “宗羲,宗羲!”她更急了,连连唤了他两声,他又迷迷糊糊的嗯了声,侧了侧头,再无其它动作。   她只觉他的身体越来越烫,越来越沉,仿佛那一年母亲俯在她肩上一样。   “宗羲,宗羲,宗羲……”她焦急起来,连声音也带着急切。   她害怕极了,怕他如母亲一样须臾间便离开了她。害怕犹如小火苗一样越烧越旺,片刻之间便将她心头唯一一点的不怕烧得干干净净。   她只觉心跳得极快,鼻间尽是他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肌肤与他像火一样烫的肌肤相触,仿佛有火从他的身体蔓延出来,连带着她一起烧。   门口有急切的步子响了起来,苏璟璟蓦地一惊,扯着噪子喊:“顾稚年!”声音有些异样,仿佛变了调的小提琴声。   门口原是来向童轩峻报告事情的顾稚年,听到苏璟璟的声音,大惊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用力推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H无能啊H无能。。。 第拾伍滴雨(叁)   童轩峻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了。   午后的碎金一般的阳光飞舞在他浓黑的眸子前,这令他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他下意识的闭了眼,皱了皱眉。   隔了好一会儿,眼睛缓缓睁开来,这才适应了四周的光亮。   俯在床边的苏璟璟微微动了动,童轩峻的眸光转向了她。她面容十分疲惫,即使睡着了仍带着十分累的模样。她的衣衫也极是零乱,看样子便知是昨夜随手拿了件穿上的。   他心中忽然滋生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么强烈的感觉,好像,好像等了许久,就是为了等她似的。   他迟疑了片刻,纤长的手指缓缓的伸向她的侧脸,却又触及的时候停在了半空。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做起了如同小偷一般的事情。不过是去抚摸她的脸,可自己却连这么小的事情都不敢做,他在心里鄙夷自己。      苏璟璟朦朦胧胧的觉得有些窸窣的声响,她睡得并不熟,听到声音就睁开眼来,童轩峻蓦地一惊,收回了手,转瞬,脸上浮起一丝清淡的笑,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苏璟璟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他醒了,只说了一句:“醒了?”语气平淡极了,倒让童轩峻有些不悦。   于是,童轩峻淡淡的嗯了一声。   “饿不饿?”苏璟璟又问。   “有一点儿。”   “那好,我去叫梁妈做吃的。”她猛地站了起来,因睡眠不足,一阵晕眩令她站立不稳。   “怎么了?”童轩峻支起身子,伸出手去扶她。苏璟璟紧握着他的手,定了定自己的身体,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见童轩峻脸上明显的紧张神情,倒是一笑:“没事,一夜没休息好,理当如此的。”   她的话显然让童轩峻放心不少,但见苏璟璟的脸色仍旧很差,心疼的说:“去休息下吧。”   “我没事,你……”苏璟璟欲言又止,有些气恼自己。   童轩峻淡淡一笑:“无事,不过是中了颗子弹,能怎样,便是当初……”说到此处,童轩峻忽然停止不语了。   听他这话苏璟璟一时错愕,问:“当初怎么了?”   童轩峻却道:“没事,过去受过些伤,比这个重的,也没怎么样。现在,能怎样呢。”他虽说得轻巧,却掩饰不了他神色中一晃而过的难过。   她蓦然间因他的难过而觉得心疼。   究竟是怎样的伤,才会令他那样的人难过呢?   烽火硝烟,乱世流年,每个人都可能受过无数次伤,可是,伤不过是在肌肤之上的,而他的难过,显然不是为了事过境迁的伤口。      “三少。”门口响起了顾稚年的声音。   苏璟璟一慌,松开了紧握着的童轩峻的手。童轩峻看了看她,她却只平淡的说:“我去要梁妈给你做吃的。”   其实卧室里有铃,只是苏璟璟并不想在此地多留。   童轩峻看了看她,没有多说什么。顾稚年此刻来必定是有要事,当着苏璟璟的面倒是不便说,苏璟璟既自动避嫌,那他也不好说什么。      顾稚年进房时见苏璟璟匆匆的出去了,脸上还带着一抹红晕。他心有疑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向童轩峻报告昨夜来不及说的事情。   “对方用的是半披甲子弹,我连夜带人去勘察了现场。凤凰戏院那边,向来治安良好,对方的射程较短,看样子是职业杀手做的。”   “哦?”童轩峻眸中凝起薄冰,“请了职业杀手来做这件事情,他倒是真肯下血本。”他喃喃的说,“不过,这种事情让自己人下手也真……”   顾稚年道:“三少,要把人找出来么?”   “当然。”童轩峻斩钉截铁的说,“在我眼皮底下杀人,倒教人心底有气。稚年,吩咐下去,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顾稚年有些错愕,抬起头望着童轩峻,童轩峻的脸上带着不容质疑的神情,顾稚年有些怔忡。   这个向来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得风轻云淡的主子,何时有过这样的神情。不过一个杀手,竟这样不放心?   “三少是否有些小题……”顾稚年说到半当中,还是停了,毕竟,这话由他一个仆从说出口并不妥当。   童轩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反应的不寻常,沉吟了片刻方说:“他们要杀的是璟璟,这个时候,她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      门外,“咣当”一声响起,童轩峻蓦地一怔。顾稚年亦惊了一下,正要去开门,童轩峻却摇了摇头,低低的说:“算了。”   门外静寂无声,仿若无人,房间里只能听到童轩峻与顾稚年两个人沉沉的呼吸声。   “算了……”童轩峻皱了皱眉,却并没说什么,他心里清楚是谁。   顾稚年也清楚是谁,他也没有说什么,他始终克守本分。      “她本就知道。”他似是解释,似是无意的呢喃。这话里,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无奈,那么点难过。   顾稚年有些诧异的望着童轩峻,童轩峻眉宇间的愁色仿佛火焰一样浓烈,只一瞬,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转眼间,他眼前又是那一个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意的童三少了。   “多派一队兵过来吧。”童轩峻似乎没有意识到顾稚年的失神,随口吩咐了声。   顾稚年定了定心神,应道:“是。可是……”他隐约觉得不对劲,细细一想,赶忙又道,“三少,我们的军队本来就少,这个时候多派一队兵过来是否……”   童轩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转向天花板。   这个时候增兵确实会惹人怀疑,这样轻率的决定还真不像他。   他摇了摇头,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射出刺目的光来,他只觉得眼睛酸痛难挡,近乎流出泪来。可是,他终究没有流泪,眼睛酸涩,手指停在眼睑之上,却没有揉。   “就说本少忙于婚事,调了一队兵过来……”童轩峻冷冷一笑。所有人都知道,他向来便是奢华无度的人,调一队兵来忙婚事,这倒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顾稚年点了点头道:“是,属下即刻去准备。”   “越快越好。”童轩峻不忘叮嘱一声。    第拾陆滴雨(壹)   凤栖别馆转眼间便成了军事重地一般,倒叫苏璟璟害怕,但她什么也没说。倒是徐品慧心中有些气,因她婚期渐近,原定好了由苏璟璟做女傧相,可这一回却连苏璟璟的面也见不着了。   苏璟璟无法,听着徐品慧在电话里头抱怨也只得笑笑说:“你放心好了,那一日我定是会去的。”   徐品慧哼了声说:“你可别欺我,到时又说到不了了。到时候我这头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苏璟璟只得宽慰她说:“品慧,我何时欺过你呢。那日我定会到的。”她刚说完这话,忽听得楼梯上有细碎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着了身着雪色暗纹云锦长衫的童轩峻。   她原心中是置着气的,日日对着受着伤的他,那些气也只是在胸中积压罢了。   “好了,不同你说了,那日我是必定会到的。”电话那头的徐品慧还欲说些什么,可苏璟璟却匆匆的挂了电话。      “你应了要去么?”童轩峻慢慢的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身上的伤还未好,用绷带吊着膀子,可纵是如此也丝毫未损他的风华。   苏璟璟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童轩峻碰了个软钉子,脸上含着浅浅的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怎么了?”苏璟璟抬起头看他,他的目光纯澈,宛若一潭湖水,她一时呆愣。他却冷冷的说:“不许去。”   听他这样说,苏璟璟没来的生了气,蹙着眉道:“我偏要去了,如何?”   童轩峻看着她那张蹙着眉的脸孔,知她定是要去,无奈之下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与你同去。”语气倒柔和了些。   苏璟璟又是一愣,原当他是来拦她的,片刻之间怎么就转了口气。实在诧异,望着他的伤处,心中委实不忍,只好道:“你这个样子……”   童轩峻挑眉一笑,他的脸色一点也不好,仍是惨白如纸。   “这个样子又怎么样了呢?”   苏璟璟知他定下的事情是无论怎样也更改不了,心中仍有些担忧,却已不再劝他。      徐品慧的婚期定在一周后。此时童轩峻的伤仍未痊愈,可他却偏要去。   苏璟璟是去做女傧相的,原男家也请了人来做男傧相,偏女方请的是苏璟璟,男方那头便迟疑了。后来江岚清索性递了帖子予童轩峻,未想童三少欣然允了,倒叫江家受宠若惊了。      那一日,童轩峻携着苏璟璟的手入了教堂,男的俊雅清逸,女的娟秀清丽,生生将那一对新人给比了下去。   童轩峻嘴角兀自噙着笑,倒是惹得苏璟璟一脸羞涩。私下里对童轩峻道:“你这样子,倒是太过张扬了。”   童轩峻却不以为然,只道:“我向来这般张扬,旁人见了我不张扬才奇呢。”   苏璟璟只觉好笑,他这人。      出了教堂便去了江家。因徐品慧是留过洋的姑娘,因而顺了她的心意在教堂办了个西式的婚礼,但旧礼却仍是要遵守的。因而又在江家办了个稍微简单些的中式婚礼。   那江家在城西,车子隔了老远便可见江家门庭上的红绸飘扬,实在喜气极了。   坐在车里,苏璟璟叹了口气,只道品慧终得了一个良人。她望了望身旁的童轩峻,他的气色倒是好了一点,大概是因他出门前服了杰克特别调制的药吧。   “怎么了?”童轩峻目光一转,正对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她隐约可见他眼中的疲倦,到底是带着伤的人。   她心中负疚,道:“你若累了,隔会儿我们早些回去。”   童轩峻微微一笑,不知为何,苏璟璟竟觉得他这一笑竟有些高深莫测。   “不用,还挺得住。”他语气虽然极淡,可总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倒叫她不好劝了。      进了江家,苏璟璟和几个侍女携着穿了嫁衣的徐品慧往卧房去。   江家是老宅子,和徐家差不多,四处弥漫着沉重的檀香气,仿佛有些哀怨缠绵在这屋里。但布置得倒是不错,几处廊柱尽用了彩色的缎子裹着,盈目望去,色彩艳丽,分外喜气。   那抄手走廊边上的花圃里头种各色名品花卉。初夏之迹,那些花儿开得如火如荼,红艳艳的一片,倒将这死气沉沉的老宅子衬出几分生气来。      卧室离主厅倒不远,行了几步便到了。   一进卧室,徐品慧便让侍女们退下,自行揭了红盖头。   苏璟璟只一味的笑,知她憋了一路了,也不拦她,只道:“隔会儿可得盖回去。”   徐品慧吐吐舌道:“我这模样,岚清又不是没见过,这旧俗可真真可恨。非得将人憋出病来才罢休。”可说是这样说,到那时候她怕也只得乖乖的得新盖上喜帕。   苏璟璟笑笑,心中记挂着童轩峻。他的伤虽无碍,可这是婚宴,免不了是要饮酒的。若是饮了酒,怕是伤口要恶化了。他那人也未必会注意这些,旁人一敬酒,推不了便饮了。   徐品慧见苏璟璟若有所思的样子,免不了笑了:“怎么了?”   苏璟璟瞧着徐品慧那张经心打扮的脸笑道:“没什么。”   “你不说实话。”徐品慧咕哝了句。   苏璟璟笑笑道:“什么叫实话呢,我是真没什么,只是累得紧。”   “唉。”徐品慧叹了叹,“你定是不放心童三少了。倒也是,今儿那位也来了。”说着,徐品慧也忧心起来。   她庶母本是风月场子里的人,此番也邀了几位闺中好友来。原是不打算请风月场子里的人,偏这位曹小姐是这场子里的风头正劲的人,若不请,倒会让徐太太的面子挂不住。   这位徐太太平素是最喜面子的,这等使面子挂不住的事情她当然是不愿意做的。可徐老爷实在宠她,一应要求,尽皆应了。因徐天槐应了,徐品慧倒不好说什么。   徐品慧瞧了瞧苏璟璟。见苏璟璟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只好道:“你的魂呐真不晓得飘哪儿去了,不如出去看看吧。”   苏璟璟听徐品慧这样说,由是感激,嘴上去只道:“去帮你瞧瞧你家岚清。”   徐品慧浅笑,苏璟璟这借口也真是拙劣得很,瞧着苏璟璟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也只好道:“去吧,去吧,让他少饮些酒。”   苏璟璟嗯了一声,快步往主厅去。      却没想到,竟在拐角处遇上了徐品舒。徐品舒是女方的哥哥,出现在这里自是合情合理。只见他穿了件黑色的西装,里头穿的是领口繁复的雪锻衬衣,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一丝不乱。乍一眼看去,俊朗之外更透出了些贵气。   自苏璟璟离了徐家后,未再见过他,此时偶遇了,少不得寒暄几句。   徐品舒向来脾气好,末了询问了句:“三少,三少待你可好?”   苏璟璟蓦地一怔,知他关心她,但她却不想提及私事,迟疑着。   徐品舒敛了敛神色,笑道:“只是听说他的名声不太好,怕你过得不如意。若你不愿意说,那也罢了。”那语气里头竟有几分无奈。   苏璟璟浅浅的笑了笑,阳光斜穿而来,落在她的面庞上,映得她那如玉的面孔金灿灿的,好像镀了金子一样。   见她这样笑,他也总算放下心来了,扯了个由头说:“你既然出来了,我便去瞧瞧小妹。”说罢转头就走。   苏璟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感慨万千。   他是个好人,可惜一切来不及发生就已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介于,介于胭脂实是在…… 好吧,我改了……吃药比涂胭脂好…… 第拾陆滴雨(贰)   此时前厅里衣香鬓影,好不热闹。几桌酒席前头,饮酒猜拳的,不胜枚举。   苏璟璟因心中着急,便跑着来,此刻立在屏风后头,任额上的汗水往下流也没在意,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索。   他是风华卓绝的人物,从来都是卓尔不群的。此刻他坐在主桌上,中指同拇指扣着杯脚,目光落在晃动着的酒里,嘴上噙着一丝浅笑。同桌的人一直在敬他酒,他也不忸怩,一口气,一杯饮尽,倒转过杯来。   一桌子的人尽皆鼓了掌,他也只浅浅的笑,眸中透出丝落寞的神色来。   苏璟璟远远的瞧着他,心中莫名的觉得痛。他明明身处繁华之地,却显得那样的落寞与悲哀。人说高处不胜寒,而为了抵达高处的人,是否需要更强的抵寒的能力呢?   苏璟璟摇了摇头,抛却脑中的想法,用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正要走过去,忽见那一个水芙色的身影款款而至。那清灵的声音便隔了那么些距离,隔了那么多嘈杂,仍那样的清晰。   “久不见三少了,三少可不要拂了我的面子。”      童轩峻见是曹雅丽,眸光微亮,浅浅一笑,举起酒杯,一旁的听差早已将他的酒杯注满了酒。他看也没看杯中有多少酒,一饮而尽,然后笑笑道:“你怎么来了?”   曹雅丽持着酒杯,嘴角尽是笑意。   苏璟璟快步走了过去,与曹雅丽打了个照面,彼此心照不宣。   曹雅丽自是识趣的走开了,倒是童轩峻脸上尽是不自在。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去陪新娘子了么?”童轩峻拉她坐在身侧的位子,吩咐了听差上了新的碗筷,知她素来不大饮酒,便亲自舀了一碗什锦海参汤给她。   一桌子的人皆是识得童三少的,那些人只知他跋扈,何曾见过这样温柔体贴的他。见他这样子,一桌子的人都面露惊色,可当事人却仍坦然自若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   苏璟璟却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只淡淡的说:“谢谢,我不渴。”   她这样淡淡的拂了他的面子,桌子上的其他人倒为她捏了一把冷,没想到童轩峻竟不恼,反倒微微笑着道:“你若累了,我们就回去。”   苏璟璟瞧了他一眼,许是饮过多的酒,他的脸上有淡淡一抹红晕,可细瞧之下,却发觉那脸色其实极差。   她心中一紧,扫了一眼桌上的人,见他们目光尽落在他们身上,只觉这些人无聊得紧,便往童轩峻身边挤了挤,附在他耳边道:“你还好吗?”   童轩峻听她这样一问,脸上浮起一丝欣喜的笑了。不发一语,只拉着她的手,起身往门外走。   四下倒不惊奇。素知童轩峻行事不拘礼法,这等中途离场之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当下也只是回归到酒席之上。      已回到酒桌上的曹雅丽见了童轩峻携着苏璟璟离去,涂了浓妆的脸上,笑意如旧,旁人敬来的酒也坦然饮尽,只是眼底透着落寞。      ————————      江家门口,门庭若市,满是携礼贺喜之人。   童轩峻免不了道:“我若成婚,可不消这么多人来贺。”语罢,目光落在苏璟璟脸上。   苏璟璟听他这语气便知晓他不喜这些俗礼。她也不喜欢,这些事情委实也只是为了面子,实在没什么实质作用。   于是苏璟璟接了他的话道:“若他人皆不反对,我倒不在意。”   童轩峻轻轻的笑了,听苏璟璟这话,倒似是在编排家中的几位长辈了。他转过头去,见她鬓边的一缕发丝落到了出来,今日她因做了女傧相,于是细细的打扮了下,那一缕发丝拂面,于仪容有损。   “你做什么呀?”苏璟璟一惊,以为他要做什么,却没想到他只是伸出手去将她鬓边的发丝拂到耳后,她不免脸一红,有些语无伦次的说:“这大门口的……”      “三弟正是好兴致啊!”不等苏璟璟说完,一个清朗的声音便传了来。苏璟璟别过头,见一对璧人正款款而来。   男的模样同童轩峻有几分相像,不过童轩峻生得更为俊俏些,更为柔美些,而那男的则面容坚毅,棱角分明。   苏璟璟略略思索了片刻方想起来,这不正是童轩嶙么,她曾在杰克的办公室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女的自是十分艳丽,画了极浓的妆,却丝毫掩不去她本身的清丽。此时那女子正斜着头,一双灵动的眸子审视着苏璟璟。   苏璟璟被她看得极不自在,这种似冷非冷的眼神,实在令人不大舒服。   童轩峻缓缓的将头转过去,目光缓缓的对上童轩嶙,接着,温雅一笑:“哪里,还是大哥兴致好,这般繁忙仍来参加江副次长家的婚礼。”   童轩嶙冷冷一笑,这些日子他初登秘书长之位,烦琐之事实在是多。眼见童轩峻怡然自得,他倒有些羡慕了。可嘴上却不依不饶的道:“那里啊,不过是些俗事而已。江大少爷的婚事自然是要来参加的,不然旁人倒会说我这个秘书长不体谅下属了。”   “哦?”童轩峻微微一笑,“旁人如何敢说呢,大哥堂堂一个秘书长,原来连些下人也压不住么!”   童轩峻说这话的语气极是平淡,可眸子里却含着些冷冷的光。童轩嶙倒是头一次见童轩峻这个样子,心头一怔,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侧的苏璟璟身上。   他头一回见苏璟璟的时候只觉得苏璟璟如一朵天然芙蓉,无雕无琢美得天然。这一回再见苏璟璟,只觉得她越发的美了,只可惜这是一朵永远无法属于自己的花。   苏璟璟因听到童轩峻说得话,知童轩峻是在疑心童轩嶙,猛地童轩嶙的目光落在自己。她刚刚被童轩嶙身侧的女子打量得不太自在,这一回便更不自在了。      童轩嶙冷哼一声:“三弟是在疑心我么?”   童轩峻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大哥有值得我疑心的地方么?”只是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将所有的问题全打回给了童轩嶙。   “呵!”童轩嶙冷冷的笑了下,好在她身侧的女伴懂得察言观色,扯着童轩嶙的衣袖道:“大少,我们该进去了。”只这样淡淡一句,童轩嶙脸上原本涌动起的微火全消失不见了。   童轩峻的眸子扫过那女子,那女子竟坦然相接,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苏璟璟心中起疑,却不说话,目光只落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嘴角噙着笑,挽着童轩嶙,一身浅粉色的锦云葛长衫,外头罩了件深一色的紧身小坎肩,头发是时新的样式,妆容也是时新的妆容,周身上下透着分妩媚,却与曹雅丽大是不同。她的妩媚便是妩媚,而曹雅丽的妩媚却隐隐的透着分清冷高华。   童轩嶙扫了童轩峻与苏璟璟一眼,携着那女子一同入了江家。童轩峻望着他二人的背影,竟不觉淡淡一笑。   苏璟璟瞥了童轩峻一眼,不明其意。却也不问,心中只是默默的叹了叹。棋子啊,自己终究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回了凤栖别馆,童轩峻一言不发的叫了顾稚年时了书房。   苏璟璟回了房,左右觉得不妥当,却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妥当,当时也没多想。    第拾柒滴雨(壹)   童苏联姻一事此刻在衢安城里传得沸沸洋洋,多数人皆不看好这一桩婚事。且不说苏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单说童轩峻狼籍名声在外,哪个会看好他呢?   不单单是《衢安日报》,便是偏门的小报上也极不看好这桩婚事。      苏璟璟放下《衢安日报》后倒是笑了,一旁垂手候着的梁妈有些好奇,问了声:“苏小姐不生气?”   “生气?”苏璟璟秀气的眉眼扫过她的面孔,“你们三少是怎么样子的人你们难道不清楚么,嘴长在旁人身上,要计较要生气,伤的是自己,乐的却是旁人。犯得着么?”   梁妈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苏璟璟至凤栖别馆多日,她在旁观测,只觉这女子外柔内刚,处事得体,亦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当即不再言语。   苏璟璟见梁妈不再说话了,只微微一笑,拿起报纸继续看。   《衢安日报》是衢安城里最有名望的一份报纸,算来是官方日报,因而它里面的话语也极是官方,便是对童轩峻有所不满的也只是说“新婚在即,略显奢靡”。   这个“略”字,实在让苏璟璟忍俊不禁,想来那作者也是斟酌良久方才下笔的,也不知童轩峻他自己看了有些什么想法。想及此处,苏璟璟却蹙起了眉。   “他们要杀的是璟璟,这个时候,她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   脑里总是萦绕着那日他的话,久久不去。   她叹了叹,棋子,一颗棋子罢了。她总是将自己估得太过高了些,却不想,她在他心中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   正在苏璟璟出神的时候,一个丫鬟快步走到梁妈身边,附在梁妈耳边说了些事。梁妈瞧了眼出神的苏璟璟,不知该如何说。   “怎么了?”苏璟璟回过神来,见梁妈神色有异,一旁站着的丫鬟像是在门房做事的。   梁妈听见苏璟璟问,忙答:“有位曹小姐来访,说是要见三少,可三少近几日早下了明令,不见外客。”   童轩峻因劳累过度,这几日皆在房内休养,不见旁人。这事苏璟璟是知道的,但对着外头,童轩峻只得称在家陪她,倒叫外头人颇有微辞。   “曹小姐……”苏璟璟喃喃的念了声,忽而一笑,“既然三少不见,那我去见见可行?”   梁妈有些为难,苏璟璟却道:“婚礼在即,改明儿你梁妈可不定要称呼我为三少奶奶……”   既然苏璟璟的话已说到这份上,梁妈倒确实没有理由反对。      “苏小姐?”曹雅丽见下楼的是苏璟璟,眼中一丝惊异稍纵即逝。她却并没有问为何来的是苏璟璟,而不是童轩峻。朝苏璟璟颔首一笑,眸子透澈,仿若一泓秋水。   苏璟璟温雅一笑,淡淡的说:“曹小姐。”   曹雅丽见苏璟璟落落大方的招待她,并不惊奇,脸孔上始终保持着一贯的疏淡的表情,一身极简的白秋罗长衫,并无金银饰物。但不论怎么样她依旧明丽照人,好似一颗明珠,既使蒙尘,依旧隐有光华。   此前苏璟璟见过她三次。   一次是在徐家,立于暗影中的苏璟璟,因隔得远,也没看得多清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第二次,则在咖啡店,离得也不近,相视一笑而已,倒不见得看得多清楚。   第三次,就是前些日子在徐家时,曹雅丽见了她便匆匆离去,两人不过打了个照面,便也不见得看得多清楚。   此番面对面,苏璟璟总算是瞧清楚了。   眼前的曹雅丽,一身湖绿的旗袍,素雅淡然,宛似一泓清流,于人间潺潺流过,不染尘俗。      “不知曹小姐来有何事?”苏璟璟见曹雅丽良久不开腔,她便先开了口。打发曹雅丽倒不是一件难事,只是要做得滴水不漏,着实有些难。   “也无事,只是……”曹雅丽顿了顿,望着苏璟璟,见苏璟璟保持着脸上淡淡的微笑,她也笑了,“一些闺中的姐妹见三少良久不来了,倒是好奇了,打发我来瞧瞧。”   苏璟璟的目光落在曹雅丽明丽的脸孔上,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曹小姐也该知道,婚礼迫在眉睫,三少正忙着呢,曹小姐若无事倒也可帮着参谋参谋。”说着苏璟璟却叹了一声,曹雅丽却不急,静静的听着苏璟璟说。   苏璟璟接着说:“可惜啊,我向来眼高于顶,心里容不得半分渣子,也不知曹小姐能受得了不?”   苏璟璟这话说时,语气轻淡,似是不在意似的随口而来,却是在告诉曹雅丽,她苏璟璟并不待见你曹雅丽。   曹雅丽自是聪明人,苏璟璟的话中话她当然听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么烦请苏小姐告诉三少一声,我有个姐妹托我告知三少一声,这个时候,三少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旁的不该做的,还是不必做了!”她为话里,隐约有些怒气。   “呵。”苏璟璟轻轻一笑道,“曹小姐的姐妹可真有意思,这话不自己来讲,倒要托曹小姐来讲。不过……”苏璟璟刻意停了停,望了曹雅丽一眼。   曹雅丽眼角带了三分媚气,可神色却极是冷淡,仿佛一枝清莲,亭亭盛开。苏璟璟心中莫名的难过起来,她那样的人物方可配得上他吧。      “这话,用不着她来对三说少吧。”苏璟璟淡淡的说。   曹雅丽浅浅一笑:“该不该对三少说我自然清楚,只是烦请苏璟璟说一声罢了,我的位姐妹叫雪。”说着她眼梢一勾,丹蔻染就的玉甲轻轻拨动额上的一缕发丝,那动作,真真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偏她妩媚得又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便嫌少了。   楼上有轻微的脚步走,轻微极了,只是苏璟璟却听到了。   苏璟璟角上扬,似笑非笑的说:“知道了,请曹小姐放心,您这位叫雪思的姐妹的话,我……”她嘴角笑意渐浓了些,“定会带到。”   曹雅丽听到苏璟璟的话,笑了下便说:“那么多谢苏小姐了,我这便告辞了。”说罢,起身便走。苏璟璟也不拦她,只吩咐了一旁的梁妈:“送曹小姐。”      曹雅丽走后苏璟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呆的出神。   雪思?这个名字她是第一次听到,显然童轩峻不是,否则他不可能从床上下来。   他的伤虽无碍,却也不必如此着急。这个叫雪思的人,想来对他而言,应是非比寻常的。   “你在想什么?”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显然他并没有下楼。   苏璟璟抬起头一看,果然他倚在二楼的雕花栏干上,嘴角带了一丝笑,似乎心情不错。想来,曹雅丽带来的那个消息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   “她走了。”苏璟璟淡淡的说,语气实在平静得出人意料。童轩峻的黑眸之中闪过一丝不安,转瞬后,他嘴角的笑又流露了出来。   “我知道。”   苏璟璟笑了笑,不再去理他。   他什么都知道,每一颗棋子都被他运用的很好。她其实很想问他,究竟什么是你所不知道的呢?可是,终究没有问出口。   童轩峻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她总是这样波澜不惊,有时好似淡淡的一抹月色,他可望却不可及。他并不知道,在苏璟璟心中,他也是这样,宛若遥在天边的星辰,可望,却难以触及的远。   仆从们皆识趣的退了下去,便是刚进门的顾稚年亦在门口滞了步。      童轩峻笑了笑,缓缓地转身,往楼梯边走。   苏璟璟猛地抬起头,却不见他的踪迹,心中有些慌慌的,只觉他是永久的消失,怅然若失的情绪弥漫在心中,不免觉得难过。   “你为什么都没问呢?”声音极是低沉,有些许不满藏在其中。   苏璟璟回过头,果然是他。心中不由的便有些欢喜。这种欢喜来得快但去的也快,毕竟失去的时间不长久。   她只是笑,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是一种极欢快的笑,带着愉悦:“宗羲,你究竟是希望我问还是不希望我问呢?”与他在一起久了,她发现自己在说话上也越发有技巧了。   他也笑,不同于她的笑,他不论笑不笑,脸上总是带点云淡风轻的神色,仿佛这世上一切的事情皆不能改变他的笑。   “你若要告诉我必定会说,我又何必巴巴的问呢?”她说的是实情,确实如此。可是他却觉得心中堵得慌。   他挑了挑眉,竟有些赌气似的说:“你若问了,我定据实相告。”即使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会告诉她的,所以,话一出口,他的脸色沉了一下,苏璟璟抬起头真见着他沉着的脸。   她心中叹息不已:“宗羲,我和曹雅丽都是你的棋子吧。”   那一瞬,她看到童轩峻默然了。    第拾柒滴雨(贰)   婚礼有条不紊的准备着,“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这些繁琐的事情并不消苏璟璟去操心。因童轩峻的伤苏璟璟不得不留在凤栖别馆,苏明政并没有反对,反倒觉得甚好,想来童轩峻曾有意无意的向他提及过苏璟璟此时的安危状况。   苏明政甚至让吟翠到凤栖别馆来照顾苏璟璟。童轩峻也不反对,不管苏明政是要吟翠来当耳目,还是纯粹的来照顾苏璟璟,对他而言,并没有差。——一枚棋子最终的作用也只是棋子的作用。      “小姐有心事?”吟翠见苏璟璟在梳妆台前将额发反复的梳了好几遍,那额发早已梳得十分漂亮了,可苏璟璟却无意识的梳着,任谁也看得出苏璟璟有心事。   听到吟翠的话,苏璟璟这才停止梳发,将手中的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扔。   “吟翠,你到苏家多少年了?”   猛地听到苏璟璟这么问,吟翠有些慌了,以为小姐不要她了。   她紧张的说:“好多年了,吟翠很小的时候就来苏家做工了,小姐……”隐约有些抽泣。   苏璟璟却只是朝她笑了笑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吟翠这才放下心来。   刚来童家的时候她已经发现这里与苏家完全不同,苏家不过她和赵妈姚叔几个仆人,几个人之间是绝不存在什么勾心斗角的。可一到凤栖别馆,吟翠这样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察到了那些人对她的排斥。   “凤栖别馆不同于苏家,你要事事当心,三思而后行。”说到此处,苏璟璟还是停了,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吟翠。她叹了口气,转念一想,觉得这样的话吟翠兴许听不大懂,于是换了种说法。   “做事情前头细细想想,从前在苏家,赵妈应该很照顾你吧。”   “是的,赵妈对吟翠很好。”   “嗯。”苏璟璟点了点头,又道,“来了这几天,认得了多少人?”   吟翠想了想说:“不多,就梁妈和康叔,还有和我住一个屋的小红。”   “嗯。”苏璟璟点了点头说,“少认识些人也不是件坏事情,旁人说什么也不要全信,他们赵妈。若是旁人待你特别好,你也要想一想,为什么,若想不通就来告诉我。”      “知道的,小姐。”吟翠应了声,细细想了想忽然说,“小姐,今天早上小红送了一个玉镯子给我。”   “为什么呢?”苏璟璟淡淡的问,并不经心,这看上去确实只是丫鬟间寻常的友情。小丫鬟送礼给当红主子的丫鬟,这种事情太过正常了。   吟翠想了许久以后才说:“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苏璟璟语气极是平淡,只是有时候也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吟翠咬了咬牙说:“因为我和她不小心听到三少和顾副官说话。”   “说了什么?”   “嗯。是一个叫雪思的人受了伤,好像是三少下的手。”   “嗯?”苏璟璟一惊。   雪思?这个名字她确实听到过,只是,这回子蓦然听到,一时间倒记不起来了。   “还有什么?”   “因为昨儿小红原是在偷听的,偏巧我路过……我不是故意的……”说到此处,吟翠偷偷的看了眼苏璟璟,见苏璟璟神情并无变化,于是放起心来说,“就站了一会儿,好像这个叫雪思的人和三少关系非常,然后三少……然后三少却派人伤了她……”   门外忽然响起了细碎的步子。   苏璟璟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三点。   “你下去吧,今天你什么也没说过,好好收着那镯子。对于小红……”苏璟璟顿了顿,看了看门,“去把给三少送药的小红拦下来。      吟翠极是惊讶,但还是走了出去,果然,小红正要往三少的卧室去。   当即吟翠便拦了小红下来。   “这药啊还是由我家小姐去送来得好些。”吟翠挡在神情有些疲惫的小红面前。   小红有些为难:“吟翠,这个,这个是梁妈吩咐的,况且……”小红想了想才说,“况且这种事情也不好劳烦苏小姐啊。”   “也不麻烦,不过正好顺手。”不知何时,苏璟璟已然走到了门边,吟翠看了眼苏璟璟,脸上有些不适的神情。   苏璟璟瞥了眼吟翠,又看了眼小红。   小红看上去相貌平平,并无出挑之处,一身葛蓝色小褂儿,穿了条灰色的裤子,两条细细长长的辫子分垂在肩膀两侧,是十分常见的丫鬟打扮。   她见了苏璟璟神色却没有一点儿变化,作了福道:“苏小姐,这不合礼数。”   苏璟璟微微一笑:“礼数,若是礼数惹得你们少爷不高兴了,这礼数还要是不要呢?”   小红想了想,将手中放着盛药的骨瓷碗的托盘交给了苏璟璟。   苏璟璟又是一笑。   “你们都先下去吧。”      ————————      “值得么,宗羲,你为了她,宁可伤了雪思!”   “为了你,雪思才会去童轩嶙身边,为了你,雪思才会做他的二房,现在呢,你为了一个根本不能爱的女人,你居然,居然……”   “童宗羲,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童宗羲!”   一句比一句激烈,一句比一句凶狠。   对于对方的咄咄逼人,童轩峻只是淡淡的说:“楚豫,你说完了没有。”   楚豫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么多话竟换来童轩峻这样平淡的一句,他心中怒火中烧:“童轩峻,这么多年,大家跟着你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看到你得成大业!可是现呢?”   楚豫停了一下,见童轩峻眸光停在他的脸孔之上,于是他接着说:“现在,现在你为了一个女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明明知道,这个女人爱不得,爱不得。可是,你……”   楚豫越说越激烈,说到后来,不像是在说话反倒像泼妇骂街一般:“你为了她都做了什么,你明明知道这样做并不是最好的。可是,可是你还是这样做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等于失了雪思和雪晖的两枚棋子!”   啪!一声,像是瓷碗碎裂的声音。   楚豫与童轩峻具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的射向门外。门外,苏璟璟呆呆的立着,一只手拿着托盘,而托盘上的瓷碗早已落地。   她一脸尴尬,一脸狼狈,一脸不安。   童轩峻见是她,叹了口气对楚豫说:“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们稍后再说。”   楚豫看了一眼苏璟璟,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苏璟璟分明看到楚豫脸上的怒气。      “你想知道什么?”童轩峻拍了拍床的边沿,然后坐了上去。此时他的伤并未痊愈,因而披了件泼墨流云的宝蓝色外衫,脸孔略显苍白,眉宇间透出一丝淡淡的愁色。   苏璟璟望着这样的童轩峻,心中不免有了更多的难过。   “我问什么,你,会回答吗?”她知道他不会回答她,只是她还是打算问了。毕竟,有些话哽在喉口不太舒服。   刚才楚豫与他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他当真为了她而做了什么吗?   童轩峻挑了挑眉,双手抱着漆盖,神情依旧淡然:“你可以问问看,有些问题我很乐意回答。比如……比如……”童轩峻顿了顿说,“比如我们结婚当日该用什么车,什么花,又比如我喜欢什么。”   苏璟璟忽然停下了动作,闭了闭眼。他的语气轻松,却不知她心情十分沉重。   “雪思是谁?”   童轩峻笑了笑,早知道她会问,于是便淡淡的说:“璟璟,你一直很聪明,不会猜不出来的。你心里早就清楚了,何必来问我呢?”   苏璟璟猛然回头望着他,他神情轻松,并无一点不安。与他这样的人相处确实既危险又快乐,就好像放烟火一样,很可能伤到手,却又渴望短暂的快乐。   苏璟璟叹了口气,原来那天曹雅丽来是为了这件事情。那日的曹雅丽心中隐着怒气,她早该看出来的,可是当时……   苏璟璟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上神色如常,有些茫然的说:“我记得我们曾经去圣玛利医院的时候有个队长叫吴雪晖。”   “看,你真的很聪明。”   苏璟璟摇了摇头说,一脸黯然:“为了我值得吗?”   童轩峻站了起来,背脊十分挺直,仿佛无法弯曲一般,脸孔之上带着十分郑重神情。他缓缓的走向她,窗外正是余辉悄然透进,光耀之下,即使脸色惨白的他仍显得格外的丰神俊朗。      “没有什么值不值的。璟璟,我只是要你知道,在我心里已经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了。”   他说完便揉了揉她的肩,她转过身。他的气息弥漫在她的鼻尖,他的体温透过衣衫温暖着她的面颊。   或许她真的不该在太执著,或许她是幸福的,或许在他心里她确实是最重的。   “宗羲,你会不会后悔?”   她的声音从他的腰间传来,有些沉沉的。   “后悔?”他显然觉得很惊奇,“后悔什么?”   “后悔……后悔……”她一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后悔爱上我?”   “呵。”童轩峻淡淡一笑,手紧了紧,“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爱你了?”   苏璟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如有疑问,请亲们参考“”,注意这一节中童轩峻说的话。。。 第拾捌滴雨(壹)   外头总会将一些事情传得沸沸洋洋的,唯恐世人不知似的,何况这一回的事情这样的大。   原来,不久前尧军第一军军长童轩嶙最宠信的如夫人遭遇不测,险些丧命,为此童轩嶙不惜派了大批手下彻查此事。   事情的结果却出人意料,居然是一帮街头混混。原由也可笑的很,居然只是因一时意气。这事情实在匪夷所思,令人啼笑皆非。然而,个中原有,大家都心照还宣。   童轩嶙也并非蠢笨之人,自然晓得事情并非如此,可是这一回也实在闹得太过厉害了,被安帅童梓森知晓了,竟将童轩嶙叫去大骂了一顿。   于是,童轩嶙不得不闭门不出。      而另一方面苏璟璟与童轩峻的婚礼迫在眉睫,偏偏这个时候南方的延军却闹起了叛乱。这些年来,盛世辉已经将一些大权旁放给了施家烈,因延军统帅盛世辉和其亲信近卫皆远在衢安城,延军里头那些不服施家烈的便在此时闹了起来。   这件事情使得盛世辉来不及参加苏璟璟的婚礼,消息传达的第二天,盛世辉便匆匆赶回延平去了。而延军余下的事情便全落到了施家烈身上。      ————————      这日,衢安城里淫雨霏霏。已是五月了,天气却依旧有些凉。   衢安城的火车站看上去极是清冷萧索,铁栏上铁绣斑驳,雨丝里夹杂着浓翠的汉桂叶子,行色匆匆的人三三两两的进去或出来。   一辆看上去略显破旧的黄包车停在了车站边上。车夫是个老人,背有些驼。   “到了吗,姚叔?”   “是的,大小姐。”   苏璟璟从车里走了出来,撑了一把湘妃竹伞。细雨如织,她抬起伞露出一场铅华洗尽的面孔来。   姚叔将黄包车拖到一边,然后走到苏璟璟身边听候吩咐。   苏璟璟看了他一眼说:“姚叔,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可是,老爷吩咐了,要好好保护您。”老人面露难色,显然他也很不放心。   苏璟璟淡淡的说:“这会子是出不了事情的,我……”她停了停,又道,“车站里头都是延军的人,我不会有事情的。”   姚叔瞧了一眼苏璟璟的脸色,见她神色中隐隐透着几郁悒,沉思片刻方道:“那么小姐自己当心,小人便在外头候着。”   苏璟璟点了点头,径直往车站走去。      车站里头的人并不多,一小队士兵控制着专列的入口,因而,站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这年头,土豪恶绅,个个不好得罪,而最最得罪不得却是军队。      他站在那里,目光有些迷茫,神色凝重。一身墨绿的军服,肩膀之上,银色的徽章闪烁着夺目的光茫。   或许已经站了许久,他身侧的副官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神情,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发问了:“烈少,究竟何时出发?”   施家烈扫了他一眼,那副官便不敢再言。   苏璟璟正欲快步走过去,却被卫兵拦住了。   年轻的士兵用一双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她的打扮十分简洁,珍珠白湖绉旗袍,素颜,披着微卷的如缎长发,有一种“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种。那士兵见是这样一个人,脸刷一下红了,到底是年轻人,没经过多少厉练。   “此处暂时戒严,请小姐隔会儿再……”   苏璟璟微微一笑,此时施家烈已然见到了她,遥遥的喊了声:“放她过来!”   年轻的士兵一脸惊讶,却又不敢不闪开。      “有些迟了,真是对不住啊。”苏璟璟刚一走近施家烈便连连抱歉,施家烈听到她这样见外的话,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苏璟璟似乎察觉到了,垂下眼睑淡淡的说:“烈哥,你保重吧。”这话听上去便有些想匆匆打发掉他的意思,他不由大为恼怒,一双浓黑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苏璟璟那一张素净的面孔。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快些走掉,然后好同那个人……那个人双宿双栖!”话一出口,施家烈便有些后悔了,他原不是这样激烈的人,可偏偏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他一点也忍不住。   从前的她断不会这样轻易的便要他走,从前的她总是会缠着他,片刻也舍不得离开他,从前的她绝不会对他这样的客气,客气得好像是陌生人一样!   怒火中烧的他恶狠狠的说:“苏璟璟,你当真要嫁给他了吗?”此时他已经不管不顾了,即使四周站着旁人又如何,若这一次他留不住她,那便是真真正正的失去她了。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他绝不会让自己第二次失去她的!   “璟璟,看着我!”他发起狠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粗壮有力的手指死死的陷入她柔弱的身躯里去。她的身子被他扳到离他极近的地方,身子无法动弹,她便别过脸去。   他却像疯了似的,大声的说:“看着我!”   她无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凶神恶煞的他。   他从来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从来不曾这样激动过,从来不曾这样凶狠过。此刻他那模样,简直……简直就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她怕极了,眼睛一直在躲着他。   他却不依不饶,硬是要让她的眼睛看到他眸中的怒火,以及隐约可见的对她的爱。   “苏璟璟!从小到大,我,施家烈,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可是你……”他说着,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分,她痛得蹙起了眉,他却一点也不管她的反应,只是一味的说着话。   “可是你,你看看你,当年我从延平一直追着你到津南的码头,可是你,你却对我说了什么!”提及往事,他心头一痛,眉头拧紧,痛楚毕显,      当年,苏璟璟心中亦是一痛。   当时国内动乱,要前往南洋只有到津南的码头搭渡轮。她跟着母亲,心不甘情不愿的走着,心中记挂着那个一直宠爱着她的,将她当作掌心宝的烈哥哥。   可是母亲却说:“璟璟,妈是为你好,妈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可是她不依,她吵着要回去。   三伏的天气,江南早已热得不行了。她一吵一闹便累得母亲汗水淋漓,明明知道母亲累了,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一直吵着要回去,惹得当时码头上的人纷纷侧目。   那是母亲第一次打她,那一只柔嫩白皙的手从头顶上方狠狠的落了下来。其实只是看上去可怕些,真正打到脸皮上的时候,力气已经减了不少,并不是很痛,可是她却哭了。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裂肺。仿佛一生就是为了哭这一场。   母亲眼里含着泪,却冷着脸,冷冷的说:“我已经决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有转还的余地!”   “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呢!”说罢,她便跑了出去,码头人山人海,她个子矮,一转眼便失了踪影。      “璟璟,璟璟,我终于找到你了!”当小小的她在迷路时看到施家烈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心中所的害怕顿消,没有半点犹疑立即便冲到了他的怀里。   彼时,他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喉结刚刚长出来,硬硬的一块抵着她的额头,唇上还有软软细细的毛。她的泪水不停的落了下来,隔了好久,远处仿佛响起闷闷的枪声,她猛地一惊,停止了哭泣。   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几日不见,他嘴唇上头竟然长出了黑色的毛,她不由得觉得好笑。   “你怎么长毛了?”说着淘气的去抚摸他唇上的毛。   “唔?”施家烈一手抱着她一手去摸自己的唇。找了她许多天,终于找到了他那里还顾得上其它,摸摸唇,笑了,“这是胡子,那里是毛了。”   她却不理他,再一次摸了摸,然后说:“就是毛,就是毛,怎么了,我就要叫它毛!”   他们之间一向没大没小,他待她又万般忍让,此时她说是毛他也只能怏怏的说:“是,就是毛行了吧!”   她这才笑了起来。一脸的泪水在她皎洁如月光的面容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茫,仿佛夜雨初霁一般美。他一时恍惚,喃喃的说:“璟璟,你不要再离开我了。”那个时候,她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此刻她也没有说话,面孔之止带着惊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施家烈,这样的施家烈令她害怕。   “当初你不肯跟我回去,现在呢,现在呢!”他用极其激烈的语气对着她喊,歇斯底里的喊。她的眉头蹙紧,脸上有着明显的害怕,仿佛一只临死的羔羊一般呻吟:“烈哥哥,我不能跟你走……”   “不能!”施家烈加重了语气,“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双臂紧紧的箍着她,他的力气极大,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挣扎不掉。她只能无助的喊着:“烈哥,你不要这样子,我们,我们早就,早就没有未来了……”   “没有未来?”他苦笑,仍旧没有松开她,她不停的挣扎,毕竟是女子,怎么能从一个军人手中轻易脱身呢。   “放开!”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些慵懒,但语气极冷,带着不容反对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端午节快乐! 偶杯摧的想,烈少会不会从男二沦为男配捏……T_T…… 第拾捌滴雨(贰)   施家烈抬头一看,果然是他——童轩峻!他面上一凛,抱苏璟璟抱得更紧。苏璟璟知道童轩峻来了,大为尴尬,用力挣了挣,仍是徒劳。   童轩峻冷笑:“施家烈,你若不放开她,信不信,此刻我就能让你血溅五尺!”这是童轩峻难得用冰冷的语气说的话,跟着童轩峻而来的顾稚年也为之一凛。   施家烈却冷冷道:“童轩峻,我知道你有你的手段,可是,你不觉得你得到璟璟的方法太过卑鄙了吗?”   “卑鄙?”童轩峻挑眉一笑,“那么你呢?此时打算将她绑到延平?”   “绑架么?”施家烈看了一眼怀中的苏璟璟说,“我需要么,要不是当年在津南码头上发生了那件事情,她早就已经是施太太了!”   “是么?”童轩峻不置可否的笑笑,“施家烈,可惜她即将成为童太太!”   施家烈冷冷的看了童轩峻一眼,低下头问怀中的苏璟璟:“璟璟,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苏璟璟挣了挣,仍是挣不开,只能颓然地说:“烈哥,我……”终究是说不出口,毕竟,自小到大,她都是喜欢他的!   “我会给她选择的机会,如果……”童轩峻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口气,“如果她选你,我便放她走,如何?”   苏璟璟看了一眼童轩峻,他的眼底深不可测,幽幽的,仿佛是无星无月的夜空。   放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于苏璟璟而言,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空气在此时凝结起来。   苏璟璟明显感觉到了四下里的杀气。——两方卫队早已严阵以待。   施家烈凝视着苏璟璟,目光里满是赤诚。而童轩峻却只是闲适的立在那边,不动声色,坦然自若。   苏璟璟挣了挣,对施家烈说:“烈哥,你放开我好不好,这样子我没法子说话了。”   施家烈稍一迟疑,苏璟璟用力挣开了他的手,退了两步。   施家烈一怔,他料不到苏璟璟会这样做,心中怒气上升,却听到童轩峻淡淡的说:“我想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童轩峻,那都是你逼的,如果,如果不是你用了手段,璟璟怎么会那么轻易嫁给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江家,徐家联手做的那些事情!”   童轩峻静静的听着,眸子一直停在苏璟璟身上,眸光温柔如水。   “施家烈,过程不过是浮云,结局才是最重要的!”他语气始终是淡淡的,波澜不惊的样子。   施家烈大为恼怒,他从来冷静自恃,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忍耐,就是忍不住。他凝视着苏璟璟那张因受惊过度而一下子惨白起来的脸庞:“璟璟,你选他么?”   苏璟璟没有抬头看他,反而转过头去看童轩峻。童轩峻立在那里,一阵穿堂风过,吹起他身上的雪色暗纹云锦长袍,风姿翩然。   他从来便是这样优雅的一个男子,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她转过头看到施家烈眼中的惊异与不确定,她知道施家烈在想什么。青梅竹马的恋人与一个相识不到几个月的男人之间,自己居然选择了那个相识不过几个月之人。   “好,好,好!”施家烈喃喃的说了一句,右手往腰间一摸,“好的很!”   苏璟璟分明看到一把毛瑟手枪,那手枪在灯光照耀之下,闪烁出不可思议的光来,那样的亮,亮得令人害怕,亮得令人不由自主的后退。   施家烈并没有管苏璟璟,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童轩峻。童轩峻身侧的卫兵在施家烈拔出枪时亦纷纷举起枪来,而施家烈的卫兵也举着枪与他们对峙。   战火一触即发。冷瑟瑟的穿堂风猎猎作响。   童轩峻并没有动,脸上多了一分嘲讽。他身上并没有带枪。——上次那一枪虽然没有要他的命,但到底是伤到了筋脉,短时间内,他的手是无法用力的。   “你想怎么样呢?”童轩峻挑眉,“杀了我?”   施家烈冷冷道:“童轩峻,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从前是杀你无用,现在……”   “现在不得不杀我么?”童轩峻微微一笑,仰起头,让施家烈的枪口抵着他的眉心。   施家烈并没有料到童轩峻会这样做,着实惊了一下,但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这一瞬,没有半点犹疑。枪口就这样,分毫不差的抵在童轩峻的眉心。      良久,两方势力皆没有动。   施家烈也没有动,因为顾稚年的枪已经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苏璟璟站在一旁,心中五味陈杂。她知道,此时此刻,容不得自己半点退缩,不然,他们中必无人生还。施家烈从前的性子总是温淡如水,可这一回却这样激烈。而童轩峻,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他那样的人,会以身涉险吗?   她并没有过多的思考,一个箭步走到童轩峻身侧,目光冷冷的落在施家烈的脸上:“烈哥,从前我敬你,重你,喜欢你。可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我不爱你,所以,我没法子跟你走。”   施家烈怔了怔,手软了下来,顾稚年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童轩峻,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上去。苏璟璟心中记挂着童轩峻的伤,见童轩峻被顾稚年推了一个趔趄,忙伸手去扶他。   施家烈迅速回过神来,手中的枪也迅速转移。苏璟璟见施家烈的枪又将指向童轩峻,心中一紧,转过身抱住童轩峻。   “烈哥,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童轩峻微微一笑,紧紧抱住苏璟璟,即使肩上的伤口仍隐隐作痛。   “施家烈,她既然选了我,你再如何做都是徒劳,何不就此放手呢?”童轩峻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施家烈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枪。   童轩峻淡淡的笑了笑,用眼睛示意顾稚年放下枪,四周围的卫兵亦尽数放下了枪。   “童轩峻,你赢了。”施家烈淡淡的说,风度依然。他那样的人,输也要输得有骨气,输也不会如斗败的鸡一样。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前往延平的专列。   此生此世,他或许再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而她,却将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从此,天涯各一方,此生此世,相见亦难。      “烈哥哥。”苏璟璟转过头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低低的唤了一声,声音极低,明知他听不见却依旧喊了。童轩峻就在身侧,听得格外的清楚。他心头一痛,望着施家烈的背影,眸光沉沉。      “你为什么不跟他走?”童轩峻望着苏璟璟淡淡的问,喜怒莫测。   苏璟璟看了他一眼:“那你又为什么会来呢?”   他们都没有回答,对视一眼,他转身便走,留她呆呆立在原地。      ——上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下卷。。。 端午节了,亲们就表BW我了。。。 下卷:今我思来 第壹片雪(壹)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特别的早,还不到十月,凤栖别馆里梧桐叶子便落了一地。车轮碾过,索索作响。   自苏璟璟与童轩峻成婚后便搬至了凤栖别馆住,并没有住在童家的大宅里头。依着童轩峻的话,——那宅子里头时时谈些军务,实在憋闷得紧,倒不如两人住在外头,天高皇帝远的,更自在。   苏璟璟自然是同意的,知他与童梓森之间存着些矛盾。童梓森居然也不介意,由着他去。他做事向来出格,里里外外都是晓得的,这事情,倒无人在意。      午后,天阴沉沉的,却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只是阴得很,连带起屋子也暗得很。   苏璟璟午睡初醒,一脸惺忪,从床上起来,随手拿了件外衣披上,拿起放在床头几上的报纸。因为屋子里太暗了,她无法,只得细眯起眼睛看。   这不知是她看的第几次了,那报纸上讲的消息实在令她心惊胆颤。她只能反复的看,反复的看,想要看出点眉目来。   这几日来,报纸上总是在江南的动乱,起初的时候,延军统帅盛世辉还压得住场,可时间一长,未免也出了些乱了。也不知是怎么了,近几日来盛世辉居然闭目不出,将手中的权尽数放给了施家烈。   施家烈年纪轻轻,又非盛家子息,延军早有人对他不满。从前是瞧着盛世辉的面子,可这一回,任延军里头的人闹,盛世辉就是不出面。   瞧样子是盛世辉打算交班给施家烈,可事实呢?   真相谁也不知道。   看着报上胡乱的报道,什么“明帅已亡,烈少独揽大权”,“烈少早有反叛之心”……   她心里清楚,施家烈虽表面温文,但内在却极为刚烈,最是受不得这些话的。连衢安这边的报纸也这样讲他,延平那边显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想及此处,她实在慌得很,隐隐的总是觉得不安。   偏这几日童轩峻也忙得很,连日不归是常有的事情,便是回来了也不过去书房,甚少回卧室。   此时他们刚刚新婚三月有余。      前些日子童轩锦来看她,童轩锦是越发漂亮了。新做了卷发,清晰的发卷与额头垂直,衬得那张原本便十分漂亮的脸孔更是娇媚动人,雍容华贵。   而苏璟璟倒是没怎么打扮,微卷的青丝披在肩上,素颜明眸,竟有几分慵懒的美。   童轩锦见苏璟璟如此,只是一味的笑:“宗羲也真是的,偏要搬了出来住,若大家住一起,平常倒也可以打个四圈什么的……”   苏璟璟微笑,那些妇人们欢喜的游戏她没一样喜欢的,不过碍着童轩锦的面只好说:“二姐若是有兴致,一通电话我便到了。”   “呵呵。”童轩峻浅浅的笑,笑不露齿,典型的大家闺秀。   “我若老叫你出来,宗羲怕是要不高兴了。”   “怎么会呢。”苏璟璟唇角上扬,她的笑也极浅,“宗羲也常叫我出去走走,只是我懒得慌。”   童轩锦笑道:“宗羲也真是的,好好一大美人摆在家里,却不见了人影。”   “也不知他在忙什么。”苏璟璟原也只是随口说了句,那知童轩锦忽道:“唉,大约是南方……”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改口说,“唉,他么就是在胡乱的忙。”   苏璟璟隐约觉得童轩锦有什么事瞒她,却也不好点破,只微笑道:“前些日子宗羲应了我,说是陪我回趟延平……”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目光一直停在童轩锦脸上。   童轩锦本就是交际场上的好手,风月场子里头的琐碎事情都可井井有条的应对,苏璟璟刻意套她话,她又怎会不知呢。于是,只淡淡的笑着说:“他应承人的事情极多,大约是记不得了,隔些日子,他空了自会想起来的。”   明知童轩锦是在敷衍她,苏璟璟倒也没说什么,呷了口茶笑笑道:“他若忘了,倒也无碍,我反正是空着,回趟延平也……”   哪知她说到这里,童轩锦脸色一变,转瞬才笑道:“其实延平这样的远,若要去……”她停了停又道,“再隔些时候吧……”   当时,童轩锦将话题一笑带过,偏苏璟璟却记上了心。有几次她都有意无意的向童轩峻提起回延平的事情,童轩峻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每每她提起,他也不过笑笑说:“再隔些日子吧。”      “吟翠,吟翠!”苏璟璟放下报纸,唤了两声。   吟翠正立在一旁差点打嗑睡,听到苏璟璟唤,忙应道:“怎么了,怎么了,小姐?”   苏璟璟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把报纸都收起来吧。”   “是,是,是。”吟翠知道这几日小姐心情不好,赶紧将报纸收了起来。   隔了好久一会儿,苏璟璟蹙着眉,并不言语。吟翠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吱声,只能在一旁候着。   苏璟璟此时心中仿佛是含了莲子一般,苦涩渐起。      忽然有人轻扣了下门,吟翠忙去开门,见是梁妈,倒是一奇,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急忙问:“怎么了?”   梁妈并没有同吟翠说话,提高了噪音对着苏璟璟说:“少奶奶,门房来了人,说是找您的。您见是不见?”   苏璟璟梁妈一眼道:“谁?”   “对方百般不愿报家门,只说若少奶奶不见,他留下东西便走。”   “东西?”苏璟璟诧异,“什么东西?”   “一只木头盒子。”   一只木头盒子?苏璟璟惊异,怎么有人会要送她一只木头盒子呢?听那人说的话,似乎最终的目的也只是将这盒子送给她。于是她淡淡的说:“我不见他,让他留下盒子。”      没多久梁妈便将那盒子送了过来。   一只描金雕喜鹊登梅图的木盒子,看得出来,是花了功夫制的,那喜鹊登梅图样寓意“喜上眉梢”,倒是讨好彩头的东西,却不见得这东西有多么好。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再精巧的东西也见过,又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件东西呢?   “对方还说了什么?”苏璟璟持着这盒子,淡淡的问候在一旁的梁妈。她的纤长的手指反复的抚摸着盒面,仿佛是在摸上好的丝绸一般。   梁妈道:“那人什么也没说,只说少奶奶见着了自会知道。”   “哦?”苏璟璟望了望面无表情的梁妈,看样子倒是实话,梁妈既将东西拿给她了自然也犯不着说话瞒她,微微一笑说,“那便这样吧,你下去吧。”      待梁妈走后,苏璟璟低下头去看那盒子。这盒子外表平平,却暗藏玄机。适才,她纤柔手指划过盒盖与盒身交合之处便已发觉其中有两条细细的合痕,大多数的盒子只有一条,可这盒子却有两条。   但这盒子做得实在精细,若非她十指不沾阳春水,那样的细痕也未必能发觉。   苏璟璟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吟翠,用欢快的语气道:“想不想知道这盒子里头放了什么?”   吟翠本就好奇心重,眨巴着眼睛说:“想啊,想啊,小姐快打开!”   苏璟璟淡淡一笑:“想看也可以,但是你可不告诉别人。”仿佛是小孩子之间的约定。   吟翠因心中好奇,忙点点头说:“嗯,吟翠知道,一定不告诉别人!”   苏璟璟笑笑,打开盒子。   果然是盒中盒。   那里头小一点的盒子上了一把样式奇特的铜锁,看样子也是防着人的。苏璟璟脸上含着淡淡的笑,这盒子除了施家烈还有谁会送呢?   能将鲁班锁改成锁盒子的锁,除了他,还有谁会做呢?   他这锁内部的榫卯结构十分复杂,幼年的时候他总是拿这东西来测试她的智力,她总是解不出来,换来他一阵笑。她便生气,嘟起嘴不去理他。他便会妥协,教她解法。   苏璟璟细细的看了看那把铜锁,没花多大的劲便解开了。她摇了摇头,他居然还喜欢这种把戏。   可是当她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却笑不出来了。      在檀香色的盒子里静静的躺着的是一把银色小手枪,做工精巧细致,通体带着肃冷的气息,显然是出自德国的兵工厂。   她伸出手去拿那本手枪,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手心里尽是冷汗。连吟翠喊她都没有听到,她只觉慌,慌极了。   他送来了一把枪,一把枪。   那代表了什么?   那枪上流光暗转,带着一种杀意,泠泠的,令人心惊胆战。      苏璟璟默了片刻,定了定神,将那把手枪从盒中拿起来,握紧。   “吟翠,收拾行李!”   吟翠惊讶的问:“小姐,收拾行李做什么?”她有些害怕了,此刻苏璟璟表情凝重得如临大敌一般,她从来没有见过苏璟璟这个样子。   苏璟璟却只是平静的说:“回延平!”   吟翠更是惊讶了,这个时候南方内乱,报纸上隔三岔五便在讲南方动乱的事情,小姐这个时候去延平,这,这不是自己去寻死么!   “小姐,这个时候……”   苏璟璟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吟翠吓了一跳,苏璟璟的这个眼神冷得和冰一样。她总算是看出来了,小姐是铁了心要去延平了!   可是吟翠还是说:“小姐,这个时候真的不适合去延平啊,不然小姐和姑爷商量一下?”   苏璟璟听到吟翠说“姑父”二字,脸色一变:“吟翠,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呀?”吟翠奇道。也不知为什么,小姐和姑爷成婚以后的关系倒不如成婚前了。可她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看在眼里总是会为小姐伤心难过。   苏璟璟紧紧的握着小手枪道:“告诉了他,我们就走不掉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淡,淡到仿佛是在说一件寻常至极的事情。    第壹片雪(贰)   这夜童轩峻竟早早的回来了,偏苏璟璟早早的睡了。   他走到卧室门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沉香色的厚缎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摇动,清凉的月光脉脉流淌在地上,一地明亮。   就着月光,他看到她如玉一般的白皙面孔,远远的瞧着,莫名的觉得心疼。原先见她的时候,她可不像如今这样瘦,脸上隐约还有些婴儿肥,如今却瘦成了这样子,连下巴都变得极尖。   他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月光照着她皎洁的面容之上,眉目如画,秀雅清丽,宛若出水芙蓉。他不由得心神一荡,俯下身去在她额上留下淡淡一吻。   他的动作其实已经很轻了,可还是吵到了她,浅睡中的她没有睁开眼,只是呢喃了声:“你回来了啊。”   此时他的唇正停在她的额上,听到她的声音,他含糊不清的嗯了声。   半晌,她迷迷糊糊的,只觉他越贴越近,紊乱的气息流连在脸侧,不一会儿,密密的吻落了下来。   “我累了。”她推了推他,意欲拒绝。   他并没有动,反而变本加厉,趁她张口的瞬间,舌尖放肆的探入她的唇齿,撬开她的牙关,肆意品尝她唇齿间的甜津。   那样深的吻,缠绵暧昧,他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颈间,□难当。   她蹙了下眉,试图挣开他,偏他不依不饶的拥着她吻。唇齿相依,极尽缠绵,仿佛是最后一次亲吻一样,他的吻越发的激烈起来,贪婪汹涌,须臾之间他们便已气喘吁吁。可是他仍然没有放开她,手开始游走至禁地,她脸一红,全然清醒了。   暗夜里,她就着如水一般的月光看着带着绯红的俊朗面孔,墨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流动着,隐约含着些是些柔情,隐约含着的是些担忧。   他迷迷糊糊的说着话,因吻着她,口齿不清,仿佛是口吃了一般。那些话语,断断续续的。她隐约的听到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解,从来都没有猜透过他,即使在最亲近的时候,这一回,又怎么能够呢?   但是,终究没有用力去推开他,让他如了愿。      翌日清晨,苏璟璟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身子酸痛不已。   昨夜他不知为何,先初倒还算温柔,可到了后来,竟是发狠似的折磨着她。自成婚后,他从未如此过,虽不是温柔至极,但也尚算温柔。   昨夜,他竟对她那样的狠,即使她连连求饶也丝毫没有放过她。她心中自是有些恼的,偏偏又发觉了他心中的痛。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也决定要走了。   他昨夜那样子说,她心里清楚,是真的清楚。   南方那头是真的出了事情,施家烈那人,性子也实在烈,一旦出了事情,没个人劝着他,迟早是要出事情的。外祖父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怕也不会坐视不管。她是不得不回去一趟了,至少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旁人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      下了决心要走,走得便快。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打包的,出门在外多带些钱才是真的。苏璟璟手里头倒是有不少钱,且不说嫁妆,便是童家给的月钱也有不少。   收拾了些细软,苏璟璟又让吟翠私底下去找姚叔去包车子、订车票。   一切打点妥当,也不过是这日的下午。   姚叔那人的办事效率也当真是高,苏璟璟这才晓得苏明政为何要留下这个退了役的老军人在家里。      ————————      “小姐,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和姑爷说一声,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吟翠紧紧的抱着包袱,惴惴不安的问。   苏璟璟并不回她,她的神色有些紧张,眸光扫过了扫四周围,四下倒无异常,人来人往,前往延平的班车也照旧出发。可她心中仍隐约觉得不安生,也不知怎么的,想起昨天夜里他在她耳畔说的话。   “别走……”   “璟璟,我只是……只是……怕你难过……”   他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到了现在,耳垂仍有些痛。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摸抚,耳上戴了一枚碧绿的翡翠耳坠,坠子触手生凉。耳垂之上齿痕宛然,其实并不疼,她却觉得痛已钻心。   看似无心的话语,却也可能是刻意说的。她是知道他的,他总是把好多事情埋在心里,不告诉旁人。   他有时深情款款,有时却又淡漠疏离,她摇了摇头,实在弄不懂他。他待她,或许也真如当初她应了这婚事时他所说的:“除了爱吧。我不能确定会不会爱上你。”   爱与不爱。她又哪里知道,他的爱在哪里呢。      “小姐,小姐?”吟翠见苏璟璟心不在焉的,连自己唤了她好几声,她也没听到,不禁有些担忧。   苏璟璟揉了揉耳垂,脸蓦的一红,想起他最是喜欢吻她这个地方,这地方是她最最敏感的地方。她平素顶讨厌他吻了,可她越是讨厌他便偏要吻,像个孩子似的。   “小姐?”吟翠又喊了苏璟璟一声,苏璟璟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小姐,我们就这样走了,怕是……”吟翠这话里隐隐含着些害怕,她是真的害怕,南方这阵子乱得紧,可是小姐却偏要去那样危险的地方,怎能不怕呢。   苏璟璟望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笑了笑说:“怕什么,我不过是回个家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车站向来是各色人物聚集的地方,苏璟璟匆匆扫过一群人。有些可以明显的看出是什么人,而有些则深藏其身份,一眼望去,难以猜透。   就像车门边上那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她对着每个进门的人都鞠躬哈腰,可是她或许便是这车站里头最最精明的人。   想到这里,苏璟璟觉得有些头痛,实在是头痛。   这一回出来,看样子倒像是为了一时之气她竟是半点谋划也没有便出来了,这时候南方那里正乱着呢,瞧瞧那些从延平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个面色凝重,想来,那么的情况是极不好的。   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决定去了。   毕竟施家烈不仅仅是她儿时的玩伴,毕竟那里还有她的外祖父。即使明知去了也是无用的,可……   她叹了口气,看看时间,果然已经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H无能的说。。。亲们将就下吧。。。且河蟹严重,偶这样的段子出来不会被报吧。。。 明天偶考英语。大家体谅下吧。。。神呐,保佑偶过吧。。。 第贰片雪(壹)   车轨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车厢里倒还算安静。墨绿的帘子不停的动着,隐约可见窗外的阴阴翠色,初秋的衢延铁路上,冬青长绿,而如黛远山隐在这一片青翠背后。      苏璟璟静静的坐在窗边,吟翠不敢打扰,亦只是垂手候在一旁。   暮色渐临,远处云霞绚烂无比。车厢寂寂,仅可听见车轮辗过车轨声响以及火车的鸣笛。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停了,这时候正到了南北分界地——津南城。      暮色四合,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隐约可见远处山头上的点点鬼火,在风里,忽明忽暗的,倒叫人心里害怕。   门外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因车子发出的声音,这脚步声显得微不足道。可是苏璟璟还是警觉起来,用眼神示意吟翠,吟翠快步走到门边。   果然,有人敲门。吟翠便道:“何事?”   外头没出声,只是狠命的敲了几下门,把那门敲得“噼啪”乱响。   苏璟璟眉头一蹙,喊了一声:“谁?”   门外有人冷冷的说:“开门!”   苏璟璟心中一紧,心中莫名的害怕,眉头缓缓的紧蹙起来。   吟翠将手放在把手上,回头看了眼苏璟璟。苏璟璟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开门。   门外的敲门声越发的激烈了,似乎更用上了脚踹。   苏璟璟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门外忽然有人道:“住手。”敲门声立即停了,紧接着,一个沉沉的男声响起:“我是尧军第一军第一小队的队长,请小姐开门。”      苏璟璟冷哼一声:“怕是不开门不行了吧。”   外头倒没恼,只道:“近日北地不安宁,上头怕有奸细混在车里去南方,还请小姐见谅。”   苏璟璟心中冷冷的哼了声,这理由倒也冠冕堂皇。可近几日也没听说北地出了什么大乱子,即是第一军,那便是童轩嶙的军队了,也不知童轩嶙是什么意思。   “小姐,怎么办?”吟翠急了,拉着苏璟璟,神色紧张。   苏璟璟笑笑,手扶在门把上。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早没了温度。她定了定神,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队穿墨绿色军服的士兵。为首的那身军服颜色更深一些,肩上较其他人多了一枚闪亮亮的徽章,想来这一位在军中品级也不低。   那军官一进门,目光直接落在苏璟璟身上。   只见苏璟璟穿了一身藏青色的洋莲紫的半旧洋装,素面朝天,头发挽了一个家常的髻,髻上全无饰物。而她身侧的小丫鬟,穿了白洋布的小褂子,穿了条浅紫的裤子,脸上稚气未脱。   看上去,这一对主仆实在是平凡的紧。   “真是对不住了,在下职责所在。”那军官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士兵全冲进了这间小小的包厢里。   苏璟璟静静的站在一旁,反倒是吟翠,躲在苏璟璟身后紧张极了。苏璟璟拍了拍她的手,朝吟翠微微一笑,算是安抚。其实她心里也怕得紧,却强压着,丝毫也不显出来。   其实这包厢,一目即可了然,可这军官却非得让那一队士兵左右搜过方才放心。   搜了大半天后,军官收了队,用冰冷的口气对苏璟璟说:“打扰小姐了。”   苏璟璟道:“长官请。”      匆匆的打发了这一队兵后,苏璟璟总算是吐了一口气。一旁的吟翠拍着胸脯说:“呀,小姐,他们这是做什么呀,一个个的,如狼似虎的!”转而又道,“小姐,我们怕他们做什么,这堂堂的北地,谁敢……”   苏璟璟瞥了她一眼,吟翠到底是个孩子,想法也实在太简单。她不是怕,而是……   她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算了,看样子我们得换包厢了。”说着又喃喃的说了句,“看样子,我猜得不错,那事情是真的了。”   “什么是真的?”吟翠不解。   苏璟璟叹息一声,缓缓道:“吟翠,你去看看,这附近有那个包厢还空着,若没有,多给人家些钱,我们与他们换!”   “为什么呀?”   苏璟璟淡淡一笑,只道:“你去办便是了。”   吟翠无法,只得出去办这事。      苏璟璟呆在包厢里头,真真是坐立不安。火车仍停着,过了许久也未重新发动。苏璟璟心中越发紧张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   因火车是停在车站里头的,车站里的灯打得早,那昏黄的灯光透了进来,在地上,打出一圈圈光晕。   外头的风声极大,那几株植在墙头的乌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默默的叹了口气,猛得又听到一阵敲门声。她一笑,以为是吟翠回来了,那知一开门,门口站着的人却让她笑不出来了。   “原来是弟妹啊,我还道是谁呢,不吵不闹便让人查了。”   苏璟璟淡淡一笑道:“呵,自家的军队,有什么可怕的。”她说虽这样说,心里却怕得要死,脸上却还是笑着。   此时童轩嶙在津南城驻了军,明摆着便是要与南方开战了,此时她出现在此地,不免会被认为是奸细。她自然知晓童轩峻与童轩嶙之间关系极差,她若被他抓着了,少不得连累童轩峻。      童轩嶙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军官便走到苏璟璟身边了。苏璟璟左右瞥了一眼,朝童轩嶙淡淡一笑:“不用劳烦了,我自己走。”   童轩嶙嘴角含笑:“我原还在奇,三弟究竟娶了个怎样的女人,这回子总算见识到了。”   “大哥是不是想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苏璟璟嘴角含着笑,话里打着趣,可她的眸光却冷冷的,像是要把人冻死似的。   童轩嶙刚毅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来,苏璟璟瞥了他一眼,这张脸与童轩嶙有分肖似,可惜笑起来却大不相同。童轩峻的笑,向来是淡然的,而童轩嶙的笑,极冷,甚至有点……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大哥这是做什么,莫非连我们夫妇出行也得通过大哥么?”冷不防的那个优雅从容的声音响起。   苏璟璟与童轩嶙俱是一震,童轩嶙脸色一变,随即道:“未想三弟也在啊。”   只见童轩峻身上的雪色云锦暗纹长袍有些零乱,额上还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是急急赶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瘦小男人,因为瘦小,整个身子全陷在军装里头,宽大的军帽压得极低,把这个男人的脸也给遮得模糊不清。   童轩峻快步走到苏璟璟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嘴角上扬:“我也想不到,大哥也在。”童轩峻虽语意轻淡,可是落在童轩嶙脸上的眸光却极具气势。   “既然如此,那三弟与弟妹好走啊。”童轩嶙说罢,转身便走。他身边的军官有些气不过,低低的问了声:“大少,就这样轻易的走了么?”   童轩嶙冷冷地睨了那军官一眼,那军官当即不敢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大少又来走过场了。。。唉。。。 第贰片雪(贰)   “我若不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待童轩嶙走后,童轩峻一开腔便这样说。   苏璟璟垂下了头,他这么急匆匆的赶来,心里倒是感动的,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心里想的那般:“能怎么办,他又不会杀了我。”   “哼!”童轩峻冷冷的哼了声,“你以为他好对付么,你若落到他手里,看我救不救你!”   苏璟璟知他生了她的气,知他恼了她,垂着头,没敢说话。童轩峻扫了一眼四周,没见吟翠,便朝那个瘦男人施了个眼色道:“那丫头没多少人认得,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瘦子点了点头,压着噪子说:“三少自己多当心。”说罢就极爽气的退了出去。   苏璟璟瞧了那人一眼,那人的军帽子压得很低,看不大清楚脸孔,除了瘦以外,毫无特色。估计他脱了军服以后,混迹在人群里是没几个人认得出的。      瘦子走时关上了门,包厢里静了一会儿。   童轩峻朝苏璟璟看了一眼,没说话,眼底含着些恼怒,苏璟璟只好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唤了他一声:“宗羲。”那声音柔得像水一样。   听着这样柔的声音,童轩峻即使心中有气也不好发作,只好冷着脸,叹了一声。看了看她,见她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起来。   苏璟璟见状,也跟着笑了笑说:“可你也不能瞒我。”她撇了撇嘴,面色一下子郑重了起来,眼睛也直直地盯着他说,“南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南方……”童轩峻皱了皱眉,捧着她的脸说,“南方……”   他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你迟疑了!”苏璟璟望着他,他的眉头紧锁,目光闪烁,“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偏偏不告诉我。他是我外祖父啊,就算我与他不亲近,可是他还是我的外祖父,他有事,我……”   苏璟璟说得十分激动,令童轩峻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抱住她喃喃的说:“璟璟,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时候,你去了南方也是无济于事的。”   苏璟璟由着抱,却没有说话。   童轩峻接着说:“傻女人,大哥这个时候在这里驻兵是为了什么?”   “嗯。”苏璟璟应了声。这个时候童轩嶙已经下了要南攻的决心,在津南城驻兵,一来,如他所言,是为了防奸细;二来,亦是为了防北方的人前往南方。若此番她被童轩嶙抓住了,童轩嶙自然可以安一个私通南方的罪名,正巧连坐了童轩峻。      “南方那头,你以为你去了,施家烈就可以平安无事了么?”童轩峻瞧着她那紧张的模样,心里隐约有气,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冷冷的说了一句。   盛世辉是出了事情,他却没办法告诉她。如果告诉了她,她那个性子,为了亲人朋友的,可以连命也不要。这一回,事情还没明朗她就这样……   他心里叹了叹,气是气的,怕是怕的,却又做不得什么。   苏璟瞥了他一眼说:“可是,如果我不去,他就一定会出事!”   她到底还是记挂着施家烈的!   “你……”童轩峻面色一沉,放开了她,半晌不语。   苏璟璟垂着头,偶尔用眼角偷觑他,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仍在生气,她只好默然不语。   童轩峻见她不语,无法,冷着脸,抓着她的手,要拖她下车。她不依,连连说:“我不走,我去延平!”   “你明明知道去了也用,你明明知道,可是你……”童轩峻眸中仿佛有火焰燃起。偏苏璟璟好像不懂察言观色似的,甩了甩手说:“宗羲,你答应过我的,带我回延平,你说话是否作数?”   童轩峻没料到她会出这一招,眉头皱紧,嘴角不自主的上扬而起:“璟璟……”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激烈的脚步声却响了起来。他心中一紧,不由分说,紧紧的握着苏璟璟的手。   “怎么了?”苏璟璟也察觉了不对头。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轻了,可总是会令人觉得心情压抑,仿佛有一种大军压境的感觉。   童轩峻拧紧了眉,不发一言,握着苏璟璟的手,手心泛潮。苏璟璟心中早知不对头,见他神色紧张,手心又出了冷汗,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他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她的声音里明显有紧张的意味,可童轩峻却什么也没说。他的眸子扫了扫这间小小的包厢,一目即可了然的包厢根本没什么可躲的地方。   最后,他的眸光落在了窗帘半掩的窗子上。   苏璟璟见了他这样的神情,知道事情不一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说:“宗羲,你总得告诉我怎么了!”   童轩峻转过头来,眸子紧盯着她,那眸中透着的不是紧张,而是担忧与害怕。   她骇然,他居然……   他那样淡定自若的人,他那样自信满满的人,居然……   “他这样精明的人总归是看出来了。”童轩峻淡淡的说,仿佛是叹息,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自嘲。   苏璟璟听着他的语气,再回过头细细一想刚才的事情。猛地,她忽然发觉事情真是不对头。——童轩嶙走得未免太爽气了。   “你……”苏璟璟有些错愕的看着他,语气有些不自然的说,“顾稚年没有跟你来?”   童轩峻紧了紧手,眸光中流过一丝肯定的光来。      “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他略一迟疑,接握她的手,带她走到窗边。他目光机敏,略略扫视了外面的情况,略略思索过后,便打定了主意。   这时候火车已然开动,外头星光微淡,隐约可见前头的山岭。   童轩峻曾在津南军校上过学,对津南之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在心中略一盘算,火车还要过两处山岭方可出津南城,而这两处山岭中有一处,地势看上去极险,旁人不知道的总以为它极险峻,实际上却并不险峻。   而童轩嶙若要拦他们,必然在出城之前。这个时候他或许还猜不准自己究竟有没有带兵来,童轩嶙的忌惮自然对自己而言,极有益处。      “你信不信我?”童轩峻转过头紧盯着他,眸光里透出一两星的无把握,却诚挚异常。   苏璟璟看着他的眸子,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她闭了闭眼,深呼吸,最后,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我信你!”   童轩峻原是屏着息的,听到她这样说,舒了一口气,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偶真的很想虐。。。可是,虐是一门艺术啊。。。 第贰片雪(叁)   车子一到那地方,童轩峻极利索的推开窗,伸手一揉苏璟璟的腰,从窗口一跃而下。   夜风呼啸而过,星光极是璀璨。   火车的呜笛,车轨声,秋蝉声,鬼哭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顷刻间,苏璟璟却觉得山谷却寂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身体压过焦黄的枯草,枯草发出脆生生的声音,枯草划过娇嫩的肌肤,有细微的痛感。   苏璟璟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似的,不住的往下坠,没个底似的。心中极是害怕,幸好童轩峻紧紧的抱着她,童轩峻结实的身躯仿佛是带着安定的力量。   那温暖的体温不但温暖了她的身体,亦温暖了她的心。   “宗羲……”她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嘴角含笑,紧紧的抱着她,抵达终点的时候,她只听得一声“嘎啦”一声,好像是骨头裂开的声音。   她心中一紧,隐约觉得是发生了事情,忙问:“你怎么了?”   他显然不太好,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听到她的问话,他却笑了起来说:“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从火车里面跳了出来,滚过山石嶙峋的斜坡,就算是铜皮铁骨也吃不消啊,他居然还笑着说没事。   “你到底怎么样了?”苏璟璟紧张极了,从上到下,反反复复的看他。   他笑了笑,动了动脖子,动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嘴边的笑容还没有退去。   “扭到了脖子而已,不碍事的。”   苏璟璟见他脸色越发的差了起来,猜他除了伤到脖子外还有旁的地方也伤着了。若是她问他,他不一定回答。于是,她笑了笑,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扶他起来。   那知她扶他站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轻轻的说:“别动。”   她分明听到骨头“咯咯”作响。心下一沉,目光落在他的腿上。他的雪色暗纹云锦长衫早已被山坡上的泥石所污,那长衫底下,是他半弯曲的腿。   “怎么了?”她焦急的问,目光中透出紧张的神色来。   童轩峻并没有回她,只摇了摇头,紧握拳头。那疼痛是一波一波,缓缓的漫上来的,刚才也没觉得怎么痛,这会儿撕心裂肺般的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忍着痛。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着了身子,让他依靠着。他皱着眉,尽量让自己的腿直起来。更深露重,夜风吹过,她只觉冷得慌,可他额上却有冷汗不断往下落。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的说:“恐怕我走不了。”   苏璟璟定了定神,忽然嫣然一笑,扶着童轩峻说:“不管你能走多远,我都会和你一起走下去的。”   童轩峻眼底闪过一丝微惊。苏璟璟却一言不发的搀扶着他向前走,她走的每一步都相当艰辛,然而她没有退缩。这个时候,如果她们不尽快离开这儿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料到。      他们走得极慢,大半个小时不过才走到山坡边上。山坡极险峻,其上怪石嶙峋,枯叶满满。   “一旦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个先走。”童轩峻停住脚步,用极郑重的语气对苏璟璟说。苏璟璟微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童轩峻也摇了摇头,加重了语气说:“答应我。”   苏璟璟别过头去看他,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山顶之上。   这夜,星光格外灿烂,夜凉如水,整个山谷亮堂堂的,可以清楚的看到山上绿黄交加的松树,风吹着树叶,树叶随风而落。   他看着山顶,用缓慢的语速说:“出了山谷,一直向南走,到了津南城里,我相信你有办法找到富联钱庄的。到了那里,你一定会安全的。”   苏璟璟的目光一直留在他的弧度优美的侧脸上,听到他的话,她心中“咯噔”了一下:“你,你的意思是,你要我一个人走?”她的语气极快,有点生气的意味。   童轩峻微微一笑:“人说,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自然是人情,无可厚非。你若安全了,我便心安了。”   “你!”苏璟璟气极,“童轩峻,你,你,好,你既这样说,我便走。”说罢,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他因伤了腿,她那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使他站不稳。他退了两步,自然而然的摔倒在地上。   苏璟璟紧蹙眉头,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忍心,走过去扶他。他却坐在地上摇了摇头说:“你自己走吧,大哥若是发现我们不见,定会派兵来找。”   “你怎知他定会派兵来。就算被他抓住了,此时他能治你什么罪?”苏璟璟忍不住反悖。   她实在不明白,原先她只是怕,后来被童轩峻一说,还真是觉得会出事情,此刻再一想,只觉得,他是忧心过度了。童轩嶙若真要治他们罪,那也得问一问童梓森,问一问苏明政。   退一万步讲,他们也不过是无故南下罢了,于情于理,并无过错!      童轩峻道:“你不懂。”   苏璟璟瞪了他一眼:“我不懂,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就懂了!”   童轩峻紧锁眉头。他那里能告诉苏璟璟原因呢?私下买卖军火,万一被童梓森知道了,不扒掉他的皮才怪。   他想了想,这个时候,顾稚年带着第三军的第三小队估计这时候才刚出津南军校,顾稚年的速度向来迅疾,既然如此,不如就此赌一把。想至此,他不由勾起唇角,人生不过一场赌局,赌胜了自然好,赌输了……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苏璟璟的脸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本就不是英雄,气短与否又怎可凭说?   “好!璟璟,我们一起走!”没有过多的废话,只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苏璟璟听他此言,不由笑起来,那笑,灿烂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俺多说一声,童轩峻出现在津南城的原因,最先不是为了苏璟璟,他是去买卖军火的,所以他怕…… ———————— 这周偶要期末考试。。。所以,最近更的字数少点。。。 等偶考完吧。。。 第叁片雪   他赌的那一把,终究是胜了。   顾稚年风尘仆仆的赶到凤栖别馆的时候,童轩峻正坐在床上等他。顾稚年连军帽也来不及脱下,直接向童轩峻汇报此时的战况:“第一军至今未突破津南城的防线。”   童轩峻淡淡一笑:“施家烈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么,怪不得盛世辉会将大位将给他。”   顾稚年略一迟疑,随即便问:“三少,自上一役,我军与大少的军队交战后,军内……”   童轩峻长长的叹了口气:“上一回,上一回我做得确实不太妥当,这样早的交上了战。他的第一军,长年受训,而第三军……”童轩峻点了点头又道,“传我的令,三军所有将士不准与一军私斗,若发现者,军法处置!”   顾稚年应声后道:“郭先生问,给延军的军火何时启运?”   童轩峻皱眉,略一沉吟后方道:“我应承了施家烈,这几日便运去,不过……”   “郭先生说,消息或许漏了?”   “怎么会呢?”童轩峻淡淡的道,丝毫不惊奇,仿佛早知道似的。反倒是顾稚年有些不安的说:“怕是那日出了津南军校的时候被盯上了。”   “哦?”童轩峻眸光一转,直直的落在了顾稚年身上,顾稚年为之一凛,却听到童轩峻平淡的道,“怎么了便知道了,这回子老头子还健在,他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童轩峻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眉头拧紧,道:“这件事情就由着楮栋做吧,他做事向来精明,做不了岔子。”说罢,他摆了摆手。   顾稚年应了声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      一阵急促的牛皮靴子声响在走廊之上。   苏璟璟一听便知道是顾稚年来了,她朝吟翠施了个眼色,吟翠点了点头,立即走了出去。   顾稚年还没下楼,吟翠却喊了他一声,他倒吃了一惊。平素同吟翠没什么交情,这回子叫住他做什么?   吟翠快步走了过去,低低的说了一声:“少奶奶有话同你说。”   顾稚年一讶,目光一直落在吟翠脸上,吟翠脸一红,只道:“这边请。”说着引着他往苏璟璟此时所呆的客房去。      顾稚年一进门,发现客房里头帘子紧拉,又没打得,暗得紧。   在暗影里头,顾稚年便见苏璟璟手中拿了一把银色的小手枪,他是行伍出身,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把真枪。他心中先是惊了惊,随即恭敬的问:“不知少奶奶叫稚年过来,有何事?”   苏璟璟拿着杭绸手绢细细的擦拭着小手枪,眸光一直手枪上,并没有瞧顾稚年,只是淡淡的说:“顾副官。”   顾稚年心头一震,苏璟璟如此称呼他,摆明了要问军事了,他的脸色沉了沉。   苏璟璟只是慢悠悠地说:“你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属下不知,还请少奶奶明示。”顾稚年的眸光一直盯着苏璟璟手中的枪,那支枪的枪口居然是抵着她自己的心房。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她的中指已抵在扳机之上。   顾稚年大惊失色,忙道:“少奶奶有何事尽管问稚年便是了!”   苏璟璟的中指并没有离开扳机,她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南方这个时候究竟怎么了!”   “这……”   “这什么!”苏璟璟眼神一厉,中指缓缓向里弯。   顾稚年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苏璟璟若是在他面前出了事情,他估计也不过活着了。      “明帅病危,可能……”顾稚年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苏璟璟一惊,手指竟不小心动了动。“啪”的一声,顾稚年吓得人都呆住了。却没想到,苏璟璟冷冷一笑,将枪扔在一旁的红木雕花长几上。——原来枪中并没有装子弹。   顾稚年不由得苦笑。   苏璟璟道:“明帅离开延平的时候,身体无恙,怎么可能一下子病危呢!”   顾稚年叹了一口气道:“南方的探子来报,明帅刚回延平时候遇上了械斗……”顾稚年的言下之意便是,盛世辉是在械斗中受了伤。然而,苏璟璟细细一想,外祖父久经沙场,小小的械斗怎么可能就伤到他了呢?   “械斗,除了械斗呢?”   顾稚年无可奈何,只好说:“当时传言,是烈少指使,意图夺权。”   “不可能!”苏璟璟想也没想,冷冷地说。   顾稚年道:“其它属下就不清楚了,南方的动乱至今未终,因而……”   “因而……”苏璟璟冷冷一笑,眸光扫过顾稚年,顾稚年只觉得阴风阵阵,好似被童轩峻盯着一样。   “我不信有什么因而,我只知道,你还保留了什么没有说。”   顾稚年瞧了眼被苏璟璟扔在一旁的小手枪,枪上流光暗转。一把没装子弹的手枪便可欺得他如此,他实在想不出苏璟璟还有没有旁的法子对付他。   “也罢,你既然不说,我自然也有法子知道,当然了,或许我可以告诉三少,你把什么都告诉了我,又或者,你说了,我只把这所有的事情埋在心底。”苏璟璟的语气平淡,如同平常对话一般,倒让顾稚年捏了一把冷汗。   顾稚年只好道:“属下只知,属下只知,大少,大少前日南下,意图……”   “好!”苏璟璟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朝吟翠看了一眼。吟翠点了点头,走到顾稚年身边道:“顾副官请这边。”   顾稚年走后,苏璟璟瞧了一眼长几上的小手枪,从怀中取出一只贝壳状的鎏银盒子。她打开盒子,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的放了六枚子弹。她的目光落在子弹上,手指在子弹上从左到右,缓缓划过。   她的心抽紧了。童轩嶙此时南下,必是要攻下延平。她早该想到了,童轩峻那样着急的拦下她……      吟翠回到房间,见苏璟璟使劲的摇着头,不明所以,只道:“小姐,怎么回事?”   苏璟璟却不再回答她。吟翠耸耸肩,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嘴巴里一直念叨着:“小姐这是做什么呀,屋子里也太暗了点。”   日光一样子透进了房间,炽热的亮光一样子令苏璟璟觉可怕。她忽然幽幽道:“他果然瞒了我!”   “什么?”吟翠不疑惑不解的问。   苏璟璟淡淡一笑,对吟翠道:“去问问梁妈,三少今天的药好了没?”   吟翠应了声,匆匆下楼。      ————————      “怎么是你来?”童轩峻见送药来的是苏璟璟,眼底掠起一丝惊讶。苏璟璟将药碗放在一旁,坐到床边道:“怎么不能是我呢,你这样说,旁人听了去,倒说我这个做妻子的不合格了。”   “呵。”童轩峻笑笑,瞟了一眼药碗,“唉,又得喝这个,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好处,杰克明明是西医,怎么弄了中药来!”   苏璟璟道:“西洋见效是快,可治标不治本,中药却重要调养,杰克医生自己也说,他是很敬佩中医文化的。”   “就是因为这样,拿我做实验品?”说着,童轩峻皱起了眉头。苏璟璟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道:“那你喝不喝呢?”   童轩峻忽然伸出手紧握住她的手,眸光却落在药碗之上,碗中微澜轻漾。   “既然你怕旁人说你不合格,那么……”   苏璟璟知他的心思,抽了抽在他手中的手,可抽不掉,有些薄怒,只道:“你又不是孩子。”   童轩峻嘴角一弯,手一用力就将苏璟璟拉到怀里去。   他微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之上,唇若即若离的触碰她的耳郭。他这样暧昧的动作叫她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她在他胸口微微挣扎了下,他却紧了紧手臂,笑道:“你说怎样的妻子才算是合格的呢?”   “宗羲……”她喃喃的唤他的名字。他嘴角微弯,唇就这样从耳郭一直滑到颈间,辗转流连,久久不肯离去。   她呢喃了声:“药!”   “管他劳什子药……”   ……      她枕着他的手臂,眸光一直落在他俊美的脸孔上。他垂下眸来,望着她,目光炯炯,仿佛可以看透她一样。她脸一红,不由嗔道:“看什么?”   他用指绕了一缕她的发丝,轻轻的把玩。   “宗羲。”   “嗯?”半晌没听到她再说话,他便又问了声,“怎么了?”   她往他的胸膛上靠了靠,他熟悉的气息盈满鼻尖,离他这样近,她仿佛有些恍忽了,目光有些迷离。   窗外零星的暮色透了进来,微黄色落了一地,仿佛是秋日里的桂子一般。   她低哑着声说:“你们尧军会向南方开战么?”   他手上的动作一滞,神色也为之一变,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却将脸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他胸口气息起伏,宛若潮汐。   她闭了眼睛,全身心去感受他的体温。   “会么?”她往他身上贴了贴。   童轩峻忽然扬起唇角,伸出手抱紧她,接着用较为郑重的语气说:“璟璟,我不会。至少目前不会。”   “目前?”她猛地睁开眼,望着他。他嘴角含笑,眼底流过一丝淡淡的不确定。她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他的无奈。   她忽然嫣然一笑道:“你向来无心军事。”   童轩峻叹了口气,手臂紧了紧。知道苏璟璟是在拿话激他,他向来冷静自恃,她的话对他而言,亦是无用的。   可他却道:“不会。”这是他第一次给的肯定,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对她而言,却珍贵得如珠如宝。   她抬起头,望着他。他浅浅的笑着,那样的温柔,温柔得如同三月拂面的春风。她看到他眸子里对她的应承,心不由得定了定。      她醒过来的时候,微淡的暮色由着窗子斜透而来。她迷迷糊糊的在身旁摸索,却扑了个空,一惊,人立即清醒了过来。   身侧,空空如也。   “宗羲?”她唤了一声,房间里也空空的,只听得到她的回声。   “宗羲?”她又喊了一声,仍旧没有人应。她心中怕了起来,匆匆忙忙的下了床,连鞋也来不及找,跌跌撞撞的走门边。门口极静,静得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宗羲?”她看了门,却看到门口立着两个卫兵。上次遇刺以后,童轩峻在凤栖别馆中布了些卫兵,此刻门口立着两个卫兵倒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卫兵见了她,恭敬的行了军礼:“少奶奶。”   “他呢?”苏璟璟沉下脸来,极厉的眸光扫过两人。   “三少去军部了。”其中一人应声道。   “军部?”苏璟璟一愣,他去军部。她虽知童轩峻在尧军军中任职,任没见他去过军部,平常也没见他对军事上的事情上过心,这回子怎么去了呢?   她转念一想,童轩峻此刻的腿伤并未痊愈,竟这样着急的赶去军部,这未免有些……   莫非……      ————————      这一天一夜,她都没有休息好。一整夜惊醒了无数回,身侧空落落的,令她觉得,好像心也空落落的。   他是应了她的,绝不开战,可是她总是觉得怕。他从前就那样子的算计她,这一回,他会算计些什么呢?   翌日清晨,她看到那张报纸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早就知道是这样,事到临头,也只觉得是这样而已。   倒是吟翠,见苏璟璟默然不语,心里怕极:“小姐,您别这样,您这样,我……”她的声音发着颤。   苏璟璟转过脸来,望着她,眼底微湿。      那张微黄的报纸正中的版面上写着:   “讣告   延省督军盛世辉因病医治无效不幸于民国十三年十月十八日八时十八分在逝世延平城,终年七十二岁。今定于民国十三年十月二十日八时于延平永宁湖畔入葬,并遵盛世辉先生遗愿,一切从简。特此讣告。   延省政府   民国十三年十月二十日”      “小姐,您别这样,一声不吭的,您要想哭就哭吧,不要这样憋在心里头。”看着苏璟璟这样不声不响的,吟翠心里头便觉得难过。   苏璟璟却只是苦涩的笑了笑,吩咐她:“把报纸收好,别让看见了。”   她心里叹了叹。他想着法子瞒她,她明明知道,却又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夫妻么,他们,原本就是这样一对彼此设着防的夫妻。   吟翠见她的神情不太自然,只好说:“小姐,不然,您和姑爷说说。”   “他不会同意的。”苏璟璟凝神想了想,这回子出城果然不易。   隔了一会儿,苏璟璟方道:“吟翠,准备车子。”   “去哪?”   苏璟璟蹙着眉,目光凝重:“童家。”      注:讣告参照百度百科“讣告”中的范例,略作修改。    第肆片雪(壹)   “你这白子落在目外还会有胜算么!”童梓森那雄浑有力的声音,即使隔得老远,苏璟璟仍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苏璟璟远远的瞧着小亭子里的童梓森,童梓森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葛布长袍,头发花白,但精神却极好。他对面坐着的是个极瘦的男人,一身灰蓝色的长袍看上去极大,他整个人皆陷在了长袍里头。   她只觉得那瘦子实在眼熟的紧,可真要细细的认出来,却又犯了难。   “三少奶奶这边请。”听差唤了她一声,替她引着路,她回了神,顺从的跟着。   童家这大宅子,她来过没几次,路都不识得,非要人引着才行。      这亭子叫“更短亭”,这名来自李太白的《菩萨蛮》这阙词中的“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也不知是谁这般有兴致,引经据典的取了这怪名字。   苏璟璟一步步的走近,见这亭子仿的是南方的样式,“花间隐榭,水际安亭”,亭子四周虽非清流脉脉,却围了一排开得正旺的十祥锦。那十祥锦,花色缤纷,极是艳丽,衬得这“更短亭”更是野趣盎然。      童梓森见是苏璟璟,淡淡的道:“来了?”听这话,仿佛是早知道苏璟璟要来似的。他甚至没抬头看苏璟璟一眼,只顾着同对手下棋。   童梓森的棋力算不上上乘,底下的人总是让着他,倒使得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棋术极强。   苏璟璟恭敬的应声道:“是。”眼光倒落在棋盘上。   童梓森执的是黑子,整个棋盘里,隐约涌动着杀气,白子不动声色的围攻黑子,却又恰到好处的让黑子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童梓森的黑子挡住了白子的进攻,略略停歇后童梓森道:“本是该让你去吊唁的,可是,你当知道,南方实在乱得紧……”   听童梓森这话的口气,苏璟璟倒算是明白了尧军在津南驻兵的借口了——助南方镇压叛军。   苏璟璟低低的垂着头,不卑不亢的说:“父亲说的是。只是,明帅终究是璟璟的外祖父,于情于理,璟璟是不得不去的。”   她这话,实在在理。她来时便想好了说辞,若是童梓森不允,她也想好了旁的法子。未想童梓森却道:“确是如此。这会儿去,实在危险的紧,你若真要去,由宗羲陪着吧,再从军队里拨一小队兵护着。”   苏璟璟倒也不惊讶,原也料到童梓森会应的,想自己原先处事太过急躁了些,急躁这坏毛病总是害人不浅。若是早早的来求过童梓森,童轩嶙也便没了拦他们的理由。   她自然不知道童轩峻与童轩嶙之间的军火纠纷,以为是自己害了童轩峻,倒一直为了那件事情对他抱歉不已。   当下,苏璟璟点点头道:“多谢父亲。”   童梓森叹了口气说:“宗羲怕是回绝了你吧。他对你也是上了心的,刚便来说了。”   苏璟璟错愕,只道:“他来过了?”   “没遇上么?”童梓森仍是淡淡语气,“大约是他走得太急了些吧。”他心里也默默的叹了起来,这个儿子,他从前看,只觉得宗羲是个二世祖罢了,可看得深了以后,却恍然发觉,他这个儿子比崇光更有些才能,只是隐得太深了。   深心密虑的童轩峻与坚毅果敢的童轩嶙,他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终究是选不下去手,犹如此刻手中的棋子将往何处。      “安帅这招棋,是在让楮栋么?”   童梓森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下错了一招棋,不过举手不回,他只得笑笑道:“郭先生的棋艺倒是有长进了。”   “不敢,不敢。”郭楮栋谦虚的说。   童梓森眸光一冷,郭楮栋便道:“是安帅教得好。”由此,童梓森的眸光略微温和了些。   苏璟璟站在一旁,她于围棋,只是一知半解,外祖父从前也是喜欢的,但不沉溺,常常说:“浅尝辙止,沉溺荒失。”教她也只教了个头。   此时苏璟璟眸光落在那棋盘上,黑子明显大胜,只是,白子的潜力不可限量。她不由嘴角上扬,心中只道,这位郭先生的棋艺可真是好。   “璟璟也懂下棋?”童梓森见苏璟璟若有所思的立在一旁,便问了一声。   苏璟璟点头道:“学过一些,不太精。”   “嗯。”童梓森微笑,“倒是可以多学学,多下下也是好的。偏宗羲不喜,崇光却又太精了些……”   苏璟璟随口应了声,便见童梓森赢了棋。她看了眼郭楮栋,郭楮栋瘦小精干,一双狭长明亮的眸子里透出精明的光来,看模样,倒是个有才能的人。想让能让童梓森当作对手的人,必是不凡的人。   童梓森因赢了棋,心情大好,与苏璟璟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些话,又嘱咐了她去延平自己当心些。苏璟璟一一应声。   隔了一会儿,苏璟璟见童梓森乏了,便告了退,童梓森兴致倒还没减,又与郭楮栋下起了起。      苏璟璟从园子里出来,竟在抄手走廓上见了个丫头鬼鬼祟祟的,她心下起疑,便喊住了她。   那丫头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短褂子,极是鲜艳明媚,她长得也算是不错,可是神情有些诡异。见了苏璟璟,还未说话,身子就开始抖了起来。   苏璟璟见她这害怕的模样,心肠倒是软了起来,只道:“怕成这样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丫头看着苏璟璟的眼神有些闪烁,一旁的听差知她并不识苏璟璟,慌忙厉声道:“这是三少奶奶!”   那丫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苏璟璟,苏璟璟见她如此,更是不忍责怪了,只问:“你是那一房的?”   那丫头还没吱声,一旁的听差赶忙道:“这是大少奶奶房里的应菊。这丫头没什么规矩,倒叫三少奶奶见怪了。”   那听差一面对着苏璟璟赔笑,一面斥责着应菊,“大少奶奶那头不用伺候了么,胡乱跑什么,仔细打断你的腿!”   苏璟璟蹙了蹙眉,应菊更是怕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倒叫苏璟璟愣住了,一旁的听差也给她这一举动给怔住了。   只听应菊道:“三少奶奶救救大少奶奶吧……”   苏璟璟眸光流过应菊那张红扑扑的脸,轻声问道:“大少奶奶怎么了?”   应菊抬起头嗫嚅的说:“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病了?”   苏璟璟一奇,眉头一蹙。说来,这位是长房长媳,怎么病了也没人搭理。   想着想着,她的眸光便朝一旁的听差瞥了眼,听差会意,忙应答道:“大帅向来不管家中的事情,这几日,大少又在外头,所以……”   “都到这分上了还不去请大夫。”苏璟璟睨了听差的一眼,那听差得见那眼神里的隐含着的冷厉,知晓这位三少奶奶家世不凡,自己是惹不起的,因而匆匆去请大夫。   苏璟璟扶起泪眼婆娑的应菊道:“带我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表BW偶。。。么么。。。 ———————— 把某些片段补了补,基本上这一段就是讲苏璟璟走了正规门路回南方,因为童轩嶙已经带兵南下,因而她也不是很笃定童梓森的心意。当然,童梓森答应的原因是童轩峻来求过,为此付出的代价偶不便明说,但确实是付出了代价的。 事实上,这部分从一开始,苏璟璟就不是很清楚情况,所以,接下来,偶们童三就会很辛苦哈。。。 ———————— 嗯嗯,偶得承认,偶最近考试考得脑子糊了。。。 第肆片雪(贰)   一进童轩嶙的屋子,苏璟璟只觉得有些冷。童家是老宅子,有些阴冷倒是正常,只是童轩嶙住的地方格外的冷。   秋阳由着菱花格窗棂透了进来,在大理石地砖上蜿蜒出一地的亮光,微微有些刺目。童家的大少奶奶梁菁月就躺在亮光旁的那张贵妃榻上。   这位大少奶奶梁菁月,原本出身世家,下嫁给童轩嶙以后也贤淑的紧,外头什么闲言碎语没有。   苏璟璟从前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之前只向应菊随意的询问了几句。      从门口到贵妃榻,不过隔了几步路,苏璟璟瞧得分外的清楚。——她穿了一身月蓝色海藻纹旗袍,微微凸起的小腹,整个人微微的颤抖着。   苏璟璟心中只觉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击了一下,说不出的繁复心情。   梁菁月那模样,像是痛极了,额角都抽搐了起来,脸色也实在不好,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大少奶奶的!”苏璟璟低低的斥了一声身边的应菊,应菊垂着头,不声不响的,极是委屈的模样。苏璟璟心里堵了气,蹙了蹙眉又低低的斥了她一声,“还不去瞧瞧大夫来了没。”   应菊心中一吓,赶紧跑去瞧。      “这不怪他们。”梁菁月扶着自己的肚子,挣扎着起来,苏璟璟见她那气虚体弱的模样,心里极痛,快步走过去按住她说:“大嫂不要起身了,躺着便好了。”   苏璟璟眼尖,一眼便见了梁菁月两腿间那淋淋的鲜血。心中一惊,按着梁菁月身子的手不自主的竟抖了起来。   梁菁月低低的呻吟了声,她痛极了,连声音也有些痛的味道了:“痛……痛……”   那痛来得极快,梁菁月因痛,身子颤抖了起来。苏璟璟压着她的身子,低低的怨了声:“请个大夫也这样慢,这帮子人,真不知道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梁菁月强忍了痛,握着苏璟璟的手道:“怪,怪不得,怪不得他们……是我……”她断断续续的说,苏璟璟瞧着她那温驯柔弱的模样,心中越发的怜惜起她来。   “大嫂,你忍着点……”苏璟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尽力安慰着梁菁月。心里还一直怨怪着底下的那些人。   其实,苏璟璟更怪的自然是童轩嶙。从前她觉得童轩嶙也没什么不好,他在其位,谋其政,无可厚非。   然而,他不该,不该娶了梁菁月做妻子却放下不管。不管爱不爱,那是他的责任,无可推卸!      因疼,梁菁月已经迷迷糊糊了,口中呻吟不断。苏璟璟蹙着眉,直等到那大夫匆匆赶来,苏璟璟也不说二话,只撂下一句:“这是童家的长房长媳,大夫您自己看着办吧!”   那大夫原在堂中诊着病患,被童家的听差拉了来还老大不愿意的,偏又碍着是晋阳童家,虽不情愿,但总算来了。   这回子却听到童家的三少奶奶撂下的狠话,冷汗不自觉的从额角上流了下来。   这位童三少奶奶他是听说过的,苏总统的独女,延军统帅的外孙,这样矜贵的身份,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坐堂大夫哪里敢得罪。   那大夫抹掉了额上的冷汗,凝了凝神,开始症治。      ————————      到这日的傍晚,梁菁月的胎总算是稳住了,苏璟璟总算是落定了心,嘱咐应菊好生照顾着,又对着那些听差说了几句狠话,听差的那里敢得罪这位身份显贵的三少奶奶呢,唯唯诺诺的应了。   苏璟璟出了童家的时候,心里实在觉得难过。坐在轿车里看了一眼童家的大宅子,她记得上一回来的时候,那园子里开满了枝叶繁复、色泽艳丽、香气旖旎的蔷薇花。这一回来时,那些艳美的蔷薇花尽数的换成了十祥锦。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苏璟璟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当。这大宅子里,总是有说不尽的悲欢,讲不尽的苦怨。      回到凤栖别馆的时候,童轩峻已经在了。见她回来了,他倒先笑了。   她望着他,心中陈杂五味,他的腿伤还未痊愈,走路时会微微的瘸着拐着。因而,他便静静的坐在沙发上,没起身迎她。   大厅里没有旁人,她微微一诧,问了声:“怎么都不在?”   他笑笑道:“你觉得有些事情适合让别人听到么?”他脸上虽带着笑,苏璟璟却觉得他是生着气的,她只好把姿态放低些唤他:“宗羲。”   她每每如此,他就发不出火来。有时,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明明心里怒火中烧,被她那么柔柔的唤了一声,心里什么怒气啊,火啊,全消了。甚至,很多时候,他拥着她的时候,觉得只要有她,这万里的锦绣江山也不过是浮云。   罢了,罢了。这一生,居然遇到了她。   “过来。”他拍了拍身侧的沙发。   苏璟璟眸光微微带了点诧异,不过仍是很听话的走过去。      “唉……”她还没坐稳,他却一把将她抱到腿上,她挣扎了下,他力气大,她挣不开,到了最后,她便放弃了。   “他答应了?”他紧紧的揉着她,带一点宠溺的味道,嘴里虽是问话,可她却听出了这话里头的肯定。   她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叹,他什么都知道,究竟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她不是要强的人,可她也不是一个乖乖听从命运的人,最最受不得的便是被人摆布。   听到他这样问,她的脸色明显的不好了起来。他却笑了,头靠近她的颈,细细的吻了起来。她不悦,想推开他,他却紧了紧手,使她靠自己更近。   那样的近,总是带着些亲昵与暧昧。   “你不要……”她刚想要说话,他却吻上了她的唇。他吻得很慢,很温柔,从唇角慢慢的吻到唇瓣,仿佛是在吻一件珍宝似的。   嗯,她是他的珍宝。   他慢慢的吻着,吻到最后彼此都口干舌燥了,他还是不罢休。她推了推他,他这才停了,可头却埋在她的颈间。   “算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吧。”   她愣了愣,觉得他是在生气,刚刚那样美好的吻仿佛带了些苦涩味道,此刻,这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刺痛了她的心。   他看着她有些难过的神情,仍是笑,仍是云淡风清的笑。这常年不变的笑容里头,有三分的无奈,三分的妥协,还有四分的宠爱。   这个时候,童轩嶙试图南攻,他却偏偏要同她一起回南方,将这大好的机会白白的送了人,为此,他更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那一片的军火买卖算是废了,估计连带着其它活动他暂时也……   不是不可惜的,可是,他看着,就这样安然的窝在他的怀里,他还有什么可叹息的呢?   即使郭楮栋说他,难成大业。他也认了,也许,人的一生终究是要为某些东西疯狂一次的。   他浅浅的笑了起来,如玉的面容上,那笑容如同湖面的微澜,轻轻漾着淡淡的美。   “璟璟,璟璟……”他埋首在她颈间,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她心中微微一动,伸手环着他的腰的手臂紧了紧。   他感受到了她的小动作,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大这人,唉,反正本来就不是专情的人,亲们应该不会纠结吧,反正这种事情偶家童三是做不出来的。。。 北地所有的军火买卖啊,偶家童三这回亏了。。。 第伍片雪(壹)   他们连日将去延平的东西置办妥当,其实东西也不消准备得怎样,但童家到底是簪缨世家,家大业大,规矩自然也就较寻常人家大一些了。   这些日子,延平那头的消息被封得极紧,报纸上总是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苏璟璟心中焦急,偏童轩峻对这些事情总是不言不语,仿佛是真的不知道似的。   苏璟璟也只能兀自叹息,童轩峻那样的人,若不想说,纵是酷刑加身亦是不会说的。      这会儿,专列已经出了延省的境,再过几个小时便可到延平。窗外的景色分外的怡人,一草一木,皆是十分熟悉的,偏偏此刻,苏璟璟又觉得它们陌生。   往事历历在目,一时之间,如潮汐一般,来来去去,永无休止的在她眼前徘徊。她只觉得疲累万分,只想沉沉睡去,再不管世上诸多变故。   然而,世事总不能如人愿。   祖父一生戎马,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张讣告,一掊黄土。她与施家烈,青梅竹马,却终究只能分别。如今也不知他究竟如何,是生是死,是喜是悲。      “怎么了,近乡情怯?”童轩峻见她微微有些异样,伸手拦住了她。   她转过头来,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眉头一紧,低低的,有些迟疑的说:“你在,想他?”   苏璟璟没答话,她自然知道童轩峻指的是谁,只是她无法回答他。他与她,难道非得在这个问题在纠缠么?   因她不语,他的眉头拧的更紧了,眼底暗沉得如同沉沉的夜色一般。   “隆隆”的铁轨声响在耳略,空气就此凝结。   隔了半晌,苏璟璟方淡淡的说:“宗羲,我都嫁给你了,你又何必呢?”   童轩峻眸中掠过一丝怒火,转瞬之后,却格外平静的说:“何必?”   他凝视着她,她平平淡淡的对他说,“我都嫁给你了,你又何必呢?”这样的委屈的话,这样无奈的话,这样令他难过的话,如何叫他不生气!   可是,他最终仍是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她知他生气了,只瞧了他一眼,垂下眼睑道:“宗羲,我回去只是因外祖父,你不要事事都想到别的。”   童轩峻勾了勾唇角,眸中神色繁复。   苏璟璟往他身上贴了贴,只觉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凉,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窗外路过的风景如同电影片断一样,一闪而过,来不及细嚼便已消失。   他拥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摩擦着如缎般滑润的发丝。她在他怀里静静的靠着,他竟忽然想,这样就好,只要她静静的在他怀里便好。   只是,这怕只是他的奢望吧。      下了专列,来迎他们的延军的一位叫何俊杰的师长,并非施家烈。这位何师长,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上下,但模样极是老练。   童轩峻一早便派过人调查过他了。此人为人处事极为世故圆滑,是如今延军里头不可乎视之人。近一两年间,他从原本的小小卫兵做到如今的师长之位,不可谓不厉害。   此时延军里头派系分明,其中最得声望的便是施家烈同何俊杰这两派。而施家烈此刻正为军中众人所忌,力量自然大大折扣。眼前这位何师长,却恰恰相反。   何俊杰与童轩峻略略客套了几句后便差人送他们去盛家老宅。      这时候天色渐晚,微薄的暮色将街道染成了暗淡的红色。黑色的轿车缓缓的驰在街道上,透过车窗,苏璟璟望着那些早已不再熟悉的屋宇,心中渐渐升起了莫名的悲痛。   童轩峻伴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味的瞧着她。苏璟璟回转过神来,正对上他那双浓黑的眸子,心下恍然,眼中神色微微一变。童轩峻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握紧她的手,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苏璟璟见他如此的不寻常便问了一句,那知他听到她问,心情大好,握着她的手反复的揉着。   苏璟璟不解,望着他,他却又不言语了。她一恼,脸沉下去,嘀咕了声:“爱说不说。”   童轩峻唇角一勾,将她拉到怀里。她先是一怔,眸子不自觉得投向了前面的司机,司机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何时该看见,何时该看不见。可苏璟璟却羞得要死,使劲的推了推他,他却偏偏拥得极紧,半分也不肯松开。   她微恼,眉头轻蹙:“有话快说,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他忽然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只静静的抱着他。他近来似乎特别喜欢这样做,静静的拥着她,自己也不吭声,两个人都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可这事情发生在家里也就罢了,偏偏是在……   他看着她羞红了脸红,只觉得心神微荡,原本心里不爽快一下子全消散了。   到了盛家的老宅子,童轩峻也一点不避忌旁人的眼光,拥着苏璟璟便进去了。      盛家老宅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样式,青砖黛瓦的高大门庭,淡雅朴素的建筑,全然不同于童家在衢安的旧宅子。   听差的引了他们去客房,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也快到了晚膳的时候了。听差的便问苏璟璟:“小小姐可要食些什么?”   从前盛家的人总是称呼苏璟璟为“小小姐”,这听差也是府中的老人,仍是依着老称呼。   听到这个称呼,童轩峻不免一笑,苏璟璟瞧了眼童轩峻问:“你要吃些什么?”   童轩峻正解着里头衬衣的扣子,听到苏璟璟问他,手停在领子上,微一沉吟便道:“随意即可,不用特意做了。”   苏璟璟点点头,对那听差说:“随意的落两碗面便好了,不消特意了。”   听差的应声退下,却听到童轩峻不悦的说:“你便是这样招待我的呢?面也就罢了,还随意?”   苏璟璟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边上帮他解了领子下头的那一扣子。   “那位何师长原是说已在延平最好的酒楼定了酒席的,可你却回绝了,只说丧期不宜大肆铺张,这会儿却又要埋怨我没好好招待你。”   童轩峻看她那没好气的惫懒模样,知她是累了,嘴角微微上扬道:“何俊杰请的宴席你可敢去?”   “有什么不敢的?”苏璟璟微微有些诧异,那会在火车站的时候,她见童轩峻与何俊杰两人言笑晏晏的,简直是相熟已久的好友,可这回子,童轩峻却话中有话的说着何俊杰。   童轩峻嘴角含笑,低低的说:“就算不是鸿门宴,也不是什么能吃得舒服的宴席。”   苏璟璟微微一笑,一抬头却瞧见了他黑眸里头的担忧。她脸上的笑凝结了起来:“怎么了?”   童轩峻长长的叹了口气,又笑了笑,捧起她的脸道:“没事,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听他这样说,苏璟璟心中“咯”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漏了出去,心一下子就空了起来,里头有闷闷的回声。    第伍片雪(贰)   “宗羲,你为何会跟我来延平呢?”   良久,整间屋子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窗外微薄的暮色早已褪尽,明亮的月光如丝缎一般滑进屋中,一地光亮映照着他们的脸庞。   她微微地抬起头,他的眸子益发的明亮了,衬得周遭暗淡极了。   “你究竟是怎样想我的呢,莫非在你心里,我便是半分也不为你着想的人么?”他的话里隐约的含着些怒气,苏璟璟瞧着他渐渐阴沉下来的脸孔,别过脸不去看他。   他心中恼怒,瞧着她那不敢瞧他的神情,眉就紧紧的拧了起来。心里老大不舒服的,偏她又是这种爱理不理的模样,实在生气。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可她却别过了脸,他也只能定定的站着原地,不言不语。   苏璟璟见童轩峻并不说话,心中有些难过,只觉他终究不是心甘情愿的伴她而来。自己默默的叹了口气。      盛家的婆子送来了面条,童轩峻瞧了一眼,是清淡的青菜面,清汤寡水的,他也实在不喜欢。因这会子正是盛世辉的丧期,府里头应着盛家的旧规矩,百日内皆是素的。   童轩峻是知道盛家的那规矩的,当着送饭的婆子的面,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苏璟璟瞧着那清淡的面也觉得没什么胃口,偏又累了一天了,饿极了。拿着那筷子,划了两三下,吃了一小口,只觉口中寡淡,仿佛是吃了白饭似的。   等那婆子退下,童轩峻瞧了苏璟璟一眼,苏璟璟也回了他一眼。童轩峻又看了那面一眼,苦笑了下道:“听说延平益丰楼的紫须蟹实在美味的很,可惜总是只闻其名,不得食之,实在可惜。”   苏璟璟心里原是同他置着气的,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气的呢。他那样的身份地位,总是会有些不得已的,自己若处在同样的身份地位上头,保不齐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她自幼知书达礼,许多事情,亦是知晓的。如此一想,便朝童轩峻微微一笑道:“只怕会坏了规矩,听我母亲讲,立下这食素的规矩,实在也是为了约束那些只晓得享乐的后辈。”   童轩峻微微一笑道:“这怕是没什么成效的,若那些后辈只晓得享乐,即使有了规矩,照样会想方设法的坏规矩的,还不如不立来得好!”   “偏就你这样想,若你真想吃,倒也成,反正咱们也算不得真正的盛家人。”   童轩峻听她这样讲,倒笑了起来,蓦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苏璟璟还未回过神来,被他这样一接,一个趔趄,人向前冲了几步。他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手上微一用力便将她锁在了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苏璟璟略带错愕,她半个身子已然在门外了。   童轩峻紧了紧握着她手腕的手道:“带你去吃蟹。”   苏璟璟道:“偏你这样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蟹?”   童轩峻拥着她向后门走,苏璟璟起先还挣扎了下,可他拥得那样紧,她也知两人力量悬殊,便也不再挣了,只道:“你不会真想这时候去益丰楼吧?”   童轩峻笑笑,也不回她。他一向随性,这她是知道的,可这样晚了却非得要拖她出去吃蟹,这也实在是……   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由着他去了。      盛家的后门苏璟璟自然是驾轻就熟的,不想,童轩峻对盛家卫兵的巡逻时间也熟悉的很。   出了盛家,苏璟璟免不了赞了他一句,他却笑而不答。   这时候,月色正好,满地的清辉铺满了长长的青石板小道,那小道,宛若九天之上的银河一般璀璨亮丽。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跫音,秋夜中的凉风划破空气,呼呼作响。   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半点也不肯松开。她跟着他,慢慢的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彼时的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将牵绊一生。   她垂着头,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世事仿佛就是这样,一遍一遍的重复,可是,每一次,都不相同。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童轩峻冷不防的问了一声。   “什么?”她诧异的抬起头,望着他,他并没有回过头去看她,嘴角微微的上扬,却并不是笑。他总是做这样淡定的表情,令人无法猜透他真正的想法。他就是这样一个擅于保护自己的人。   她浅浅的笑了起来,和他在一起久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那样讳莫如深的表情。她只是淡淡地说:“那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笑意渐起,一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她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含着笑问:“你那个时候会不会想,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丫头,一个不认得的人也会跟着走?”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是啊,我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个傻丫头卖掉。”   她撇撇嘴,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知他是开玩笑的,往他怀里蹭了蹭,仿佛是一只可爱的小猫一样。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可爱的表情与动作,微微一愣,她用头撞了撞他的胸口,笑嘻嘻的说:“傻子。”   “嗯哼?”童轩峻没料到她居然会这样唤他,如此亲昵的称呼是他从未听过的,他心中一暖,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这样的动作实在令她吃惊,他拥得这样紧,黑眸如星光一般灿烂,他低沉的声音唤她:“璟璟,璟璟。”   她为之一动。   这个有着温暖怀抱的男人,在深夜无人的街头,用低沉动人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里,仿佛带着无休无止的爱意。在那一瞬,她彻底的沦陷了。管他什么北地,江南,管他什么延军,尧军,她只知道,她爱他,仅仅如此,罢了。   夜色分外的好,道路两边尽是细细长长的路灯,灯光一条一条的打在青石板上,给人一种盛大郑重的感觉,好似西洋婚礼上的红地毯。 作者有话要说:偶很淡定的说,最近不虐,真的不虐。。。本来想虐的,但素,偶似乎没有虐的天赋啊。。。于是,偶们先甜蜜下吧。。。 第陆片雪(壹)   不知为何,过了子时,益丰楼仍旧开着大门。月华流过高悬的乌木招牌上的烫金字,点点碎金照亮门楣,仿佛是在张扬百年老店的名头。   里头小厮也实在殷勤的紧,还未等童苏二人进门就已经招呼起来了。   苏璟璟用眼角觑了下童轩峻,见他嘴角含笑,心下了然。他这人,看样子随性,实际上却老早做好了安排。   小厮引着他们到了楼上的雅座,紧接着送上了一壶香片。没多久,益丰楼的老板也进了雅座,对着童轩峻极是恭敬的道:“三少吩咐的皆已办妥了,请三少放心。”   童轩峻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放心的,这紫须蟹可是你这儿的招牌。”   苏璟璟眼角掠过益丰楼的老板,此人满脸肥肉,倒真是这一行里头标准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何,她总瞧着这老板不怎么顺眼。想是自己想多了,也没放在心上,只对童轩峻道:“我还当你是随口起意的,没想到……”   童轩峻拿起骨瓷茶杯,呷了口茶道:“你道我那些名头是怎么来的,吃喝玩乐本就是我的强项。”   听他这般说,语气虽是平平的,可内里总含着那么一二分不如意的味道。苏璟璟抿了抿唇,没说话,却见到童轩峻笑笑,放下茶杯道:“听闻明帅从前极是喜欢食紫须蟹,甚至到了无蟹不欢的程度。”说着,他脸上的笑缓了下来,他面前的杯中,褐色茶水微动。   苏璟璟低垂着眼睑,微卷的眼睫仿佛振动的蝶翅。   “人世变故,总是无常的。”童轩峻轻轻的叹着,他本就不擅安慰人。苏璟璟微微抬起头,朝他淡淡一笑。      紫须蟹因其蟹壳微微发紫而得名,不过煮制以后,其壳则泛红。   瞧着刚送上来的一盘蟹,苏璟璟倒有些为难了。她虽是延平人,幼年时亦在延平住过,可因为剥蟹实在是麻烦,她也就不常吃。这回当着童轩峻的面,她也不好说自己不会。   童轩峻见她迟迟不下手,嘴角笑意渐盛。   吃蟹自然是有工具,苏璟璟瞧着童轩峻利索的拿着精巧的小银剪子剪去了蟹脚,接着,修长的手指掰开了蟹壳,这紫须蟹在五六月的时候是无黄的,可到了十月里头,却有了极美味的黄。   瞧着童轩峻吃得不亦乐呼,苏璟璟转着手里头的银剪子,对着美味的紫须蟹,却无从下手。   童轩峻大约也是瞧出了苏璟璟的无奈,微微一笑,又拿了一只蟹,用一旁的小银勺子舀出了里头的黄,然后将那黄放到了苏璟璟面前的小瓷碗里。   苏璟璟微微一愣,童轩峻却淡淡的说:“好在不常吃,若是常吃,你可不要指望我会帮你。”   他虽是这样说,可苏璟璟却笑了。   看着眼前的黄,她忽然恍惚里起来——   那个时候,外祖父实在喜欢吃蟹,她又嫌麻烦,起先的时候还有丫头伺候,后来母亲瞧着她那惫懒模样就将那些丫头撤了。   有一阵子,她只能看着那些美味,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饭。   有一回,施家烈实在看不过眼了,便替她剥了,放到她面前。      “怎么了?”见苏璟璟失神,童轩峻边摆弄着手中的蟹边问。苏璟璟朝他笑了笑,这笑有些呆板,好在童轩峻正低着头专心吃着蟹。   “宗羲,谢谢你。”   “嗯?”童轩峻一怔,抬起头望着她,见她眸子里的光略略有些暗,“无端端的说些什么呢?”   苏璟璟浅浅的笑着,拿起银箸子欲吃碗里的蟹黄,却见一个灰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那人附在童轩峻耳上说了几句,童轩峻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有了明显的不悦神情。苏璟璟只觉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仿佛要裂开似的。   那人说完后便退了出去,而童轩峻则面色凝重的坐着,纵面前有美味可口的紫须蟹,仍不能打动他。   “怎么了?”苏璟璟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他。童轩峻摇了摇头,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眉头拧得紧紧的,一直没有松开。   苏璟璟料想定是出了大事,可不知道是那里的事情。若是衢安城那边,那倒还好,毕竟隔得太远,倒是有可能是传话的出了错,可若是延平这头的……   童轩峻揉了揉眉心,用力敲了两下桌子。外头那候着的小厮立即进了来问:“三少有何吩咐?”   童轩峻却什么话也不说了,那小厮也不敢退下去,只能躬身立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他额上的冷汗就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苏璟璟被童轩峻这么一个举动也弄得紧了起来,见他那神情也不敢问他,只能呆呆的坐着。      苏璟璟望着面前掐着眉心的童轩峻,眸光里透出一丝担忧来。隔了好一会儿,童轩峻朝她笑了下说:“一餐饭还未吃完,偏又遇上了事情,这在恼人。”   “怎么了?”苏璟璟再一次问他,这一回他也总算是回她话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情,不过你倒是应该知道的。”   苏璟璟诧异,眸子盯着他那张已经恢复了惯常平淡表情的脸上。   他道:“施家烈和何俊杰,终于……”   他的话止于此,苏璟璟绝非愚笨之人,短短几字,她已然知晓情况的紧急性。她咬了咬唇,望着他,他微微侧着头,眸光落在外头清冷的街上。   未到丑时,外头天是一团浓稠的墨,可月华却实在是好,仿佛脉脉清流一般流淌在外头的青石小道上。街道两旁的路灯发出淡淡的微黄的光来,衬得街道静默如墓地。      苏璟璟犹疑片刻,小小的雅座内,尽是浓浓的蟹香,可她却丝毫不觉得那是勾人食欲的香气,只觉那味道令她难过。   “我们现在,回盛家还是?”   童轩峻的眸光一转,落在了方才被他叫进来的小厮:“什么事情知道了吧。”   那小厮点了点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对于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惹来杀身之祸。他不到二十,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没了这条命啊。   童轩峻勾了勾唇角,对这个小厮的反应,他还是满意的。于是,他缓缓的拿起一旁的杭绸帕子,轻轻的将指上淡淡一抹蟹黄擦去。   “告诉你们老板,把消息传过去。”说罢,他将帕子向旁边一扔,朝苏璟璟瞧了一眼道,“该回去看了看,这么热闹的场面,我们怎么可以不到场呢!”   苏璟璟脸色并不好,望着抬起头看着童轩峻,他居高临下的向她伸出手,而她微微有了些迟疑。   他见她迟疑,脸上有了明显的不悦,微微动了动手指,她也只好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BW偶,偶会努力更滴。。。最近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一打开本本偶就想睡觉。。。怎么办,怎么办。。。 第陆片雪(贰)   童轩峻与苏璟璟刚进盛家大门,一队卫兵已然拦在了他们面前。   苏璟璟先是一愣,别过头看了看童轩峻,童轩峻挑眉一笑,眸光冷冷的扫过那些卫兵,苏璟璟蹙着眉道:“盛家什么时候成了军事重地了?”   侍卫长是见过苏璟璟的,晓得这是盛家的小小姐。苏璟璟身边的那位他虽未见过,但也耳闻过,是尧军的军长晋阳童家的三少。   这两位都是他不敢轻易得罪的,于是便道:“苏小姐海涵,只是何师长同烈少有要事谈,请苏小姐与童三少先回房?”说罢,侍卫长向后一挥手,几名卫兵立即上前。   侍卫长向他二人鞠了一躬道:“送苏小姐与童三少回房。”   苏璟璟实在不喜欢被强送回房,眼角余光瞥过童轩峻,见他并无不悦,反倒是含笑道:“听闻烈少已许久不出房门了,今日是怎么了?”   听他这么说,苏璟璟先是一愣,脸色微变,望着那名侍卫长,眸光一下子变得凌厉了起来。   细细想来,她到延平这些时候,确未见到施家烈。若是平素,施家烈自会匆匆赶来见她,原先她只以为是因上回的事情。此时听童轩峻这么一说,心倒是一下子抽紧了。      那侍卫长佯装镇定,只道:“这是烈少的事情,属下不得而知。若是三少与苏小姐无事,还请回房,毕竟这是延军的家务事,三少作为尧军的统军将领,掺和进去似乎有些不妥。”   童轩峻道:“说得不错,延军的事情我自是不该多掺和。”说罢,他揽了苏璟璟的腰就向客房那边走去。苏璟璟微微一挣,童轩峻便紧了紧手。   那侍卫长朝身侧的卫兵施了个眼色,卫兵立即跟了上去。   苏璟璟朝童轩峻望了一眼,见他脸上神色淡然,仿佛不妥的样子,只好低下声道:“当真便……”   “呵。”童轩峻轻笑一声,饶有兴味的向跟上来的卫兵看了一眼。   苏璟璟心下极是诧异,瞧着童轩峻嘴角的笑,不知为何,她原本紧着的心忽然松了下来。      果然,刚行了两步的童轩峻向后一挥手。转瞬之,童轩峻身后忽然间沉寂了下来,呼呼的夜风声穿过两旁的抄手走廊,暗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晕一圈一圈的打下来,那个人的身影却是定定的,纹丝未动。   童轩峻嘴上的笑意越发的浓盛,苏璟璟眼角瞥了他一眼,与他一同转过身。   那侍卫长神色紧张的立在那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手持毛瑟手枪,穿着便服的男人。那男人身后还跟着十余个穿便服的男人,从那些男人,一眼便可看出是军人。   苏璟璟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一点也不惊奇,童轩峻亦很平静的揽着苏璟璟的肩向大厅走去。      盛家大厅中,何俊杰对着施家烈冷冷道:“烈少对南北议和究竟有何意见?”   施家烈盯着何俊杰,目光寒冷如冰,冷哼一声:“何师长认为划江而治真可永保江南安定吗?”   何俊杰冷笑,眼光停驻在施家烈脸上,此刻的施家烈不过穿了见日常的葛布长衫,夜凉如水,因冷,施家烈的双唇泛着紫青色。   何俊杰看着这样子的施家烈,冷笑道:“烈少以为我们如今的实力,有可能胜么?”   施家烈平静的审视着何俊杰,以至于,童轩峻与苏璟璟悄然而入也未发觉。   施家烈只道:“余师长既认为我延军无胜之可能,那不如投靠尧军,不战而退,岂是延军的作风!”   苏璟璟远远的瞧着站在厅中对恃的两个人,何俊杰自有摄人的霸气,而施家烈,光芒内敛,仿若明珠。她心中隐隐害怕起来,别过头望着童轩峻,童轩峻脸上挂着惯常的笑,一双浓黑的眸子里如同有幽幽潭水微微流动。   厅中一下子静了起来,远处幽幽的响起一二声鸟叫,那是盛世辉生前养的,如今放在原处,不曾挪动半分。   那鸟许是半夜饿醒了,凄厉的叫了一二声后,有些声嘶力竭了,再叫了一声后便不再出声。   厅子里越发的静了,施家烈与何俊杰二人定定的面对面站着,四下冷风呼啸。      “既然何师长对烈少的决定有异议,何不约齐一众政要一同商议?”一旁的童轩峻缓缓开口,施家烈与何俊杰俱是一愣。   施家烈朝童轩峻望了一眼,眉头紧皱,忽然笑道:“三少好兴致啊!”他心中自然清清楚楚,这档口,童轩峻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呢。   童轩峻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目光转向何俊杰。   何俊杰见童轩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下一片混乱,凝了凝神方道:“此是延军要务,还请三少回避为好。”   童轩峻淡淡一笑,退了一步,眸光转向苏璟璟,浅浅一笑道:“我不过是伴着南洋苏家的大小姐而来。”   苏璟璟先是一愣,无端端的,童轩峻居然提了南洋苏家。再瞧了眼童轩峻,那浓黑的眸子里无端端的透出些光亮来。   她忽然会意,释然一笑,向前走了两步道:“何师长莫非想‘逼宫’?延军中人人皆知,明帅死前早已属意烈少接位,何师长外布强兵,莫非真想……”   何俊杰脸色一沉,苏璟璟三两句话便说中了他的意欲,但长期的军旅生涯使他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本事,敛去不安的神色立即道:“苏小姐,你以为你是谁,延平督军府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苏璟璟静静的立在那里,灯光映照之下,仿佛若一朵盛开芙蓉花,清雅淡然。偏又带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使得何俊杰打量她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何师长说得对,本小姐确实无权过问,不过……”说至此处,苏璟璟脸色一变,语气越发的冷冽起来,“既然南洋苏家身为作为联富钱庄的东家,我不过以南洋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向何师长讨讨债,这总是可以的吧。”   听到苏璟璟的这一番话,何俊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竟不自主的抖了起来,旁人不晓得,可他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   这三年来,为了得到如今的权位,他花了许多心思,布了许多局,做成这一切,自然也需要钱。   何俊杰的眼神一下子冷了起来,瞧着苏璟璟的目光更是冷了几分:“此事容后再议,延军内务……”   苏璟璟冷笑一声道:“何师长,你以为你还能再议么?你不想想,我此刻为何能站在这里?”   听到苏璟璟这样一说,何俊杰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整个人仿佛是得了重病一般,软软的,仿佛就此会倒下去了一般。他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了出来,风一吹,额头发凉。   他这才清醒过来,睚眦惧裂,指着苏璟璟道:“你们,你们居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童轩峻与苏璟璟早早的便跑出了盛家。   他明明,明明早早的便……      今夜,何俊杰本该在督军与府中当差的,未想,前方送来了急报,说是尧军意欲趁津北城中空虚,一举攻下江南。   津南津北二城相连,一城为北地边境,一城则为江南边防。原本施家烈在津北驻了一万精兵与尧军第一军相抗,未料到,施家烈一离开津北城,尧军便得到了消息。   这尧军一南下可就大事不妙了,何俊杰当时也未细想,只匆匆赶到盛家。   这局是早早的布好了,只是时机还不算成熟,可这一回也没法子了,不成熟也就不成熟了。他手底下几个幕僚也劝过他,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不及细想,派了人团团围住了盛家。想着先逼得施家烈就范,再与北地和谈,到时他便大权在握,何愁不可君临天下!   此时他再回过神来细细一想,尧军南下的消息未必是真,施家烈闭门不出也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童轩峻这时候携妻归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并非蠢笨之人,官场历练多年,小小把戏居然未曾看穿。指着苏璟璟的手也不自主的颤抖了起来,而苏璟璟,只是冷静的望着他。      此时,施家烈忽然道:“何俊杰,本少现以亏空公款为由,撤了你师长一职,你可有异议?”   何俊杰刚欲发难,却未想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何俊杰一下子失了主心骨,只喃喃的叹了口气,神色萎顿,一言不发。他心中明白,大势已去。   施家烈见了这样的何俊杰,心中不无唏嘘,可面上却仍是冰冷无比,目光往外一扫,喝了一声:“带下去!”   门外立即冲进了几个马弁打扮的男人,虽是马弁打扮但细瞧之下便可知是卫兵所扮。   苏璟璟看着那些人将一身军装的何俊杰拖了下去,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再瞧了一眼施家烈,这个她曾经那样熟悉的男子,突然间便变得极为陌生。他那样沉静,手段那样高明,兵不血刃的便将对手除去。   她回过身,凝视着童轩峻,童轩峻快步走到她身边,揽了她的腰就走。   施家烈冷笑道:“三少如此便想走了么?”      一到厅外,苏璟璟便挣开了童轩峻。   长长的抄手走廊上,五六步的距离便悬了一盏红灯笼,夜风有些大,吹得灯笼摇摇晃晃的,连带着地上的光晕也来回摇动。   童轩峻跟在苏璟璟后头,一言不发。苏璟璟兀自走了几步,身后的脚步走几不可闻,心像是被握紧了似的,其实恼得紧,偏他这样子似是无事的样子,实在不大高兴,快快的走了几步。   童轩峻瞧着她那窈窕的身姿,夜色浓黑,她这样玲珑窈窕的身姿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嵌在里头,然后是不是会一点一点的消失呢?   想及此处,他不假思索的快步走上去,拉起她的手。   苏璟璟一惊,猛地被他拉起手,下意识的便要甩开他的手。他却死死的握紧了,半分也不肯松开。   “这是做什么?”苏璟璟瞧了他一眼,有些恼的说。   童轩峻浅浅的笑着说:“我知道你气恼什么,可是你也当体谅我。延平这地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法子自保总是不错的吧。”   “这是不错。可是你总该告诉我一声吧,这般利用我,你让我如何高兴得起来。”苏璟璟转过身对着他,见他浓黑如墨的眸子亮如明星,心头一个恍惚。   童轩峻凝视着她,灯笼的红色光晕回旋着落到她脸上,原本莹白如玉的面红一下子被染得艳丽无红。他低低的叹了口气说:“我若真要利用你,施家烈还有活路吗。”   苏璟璟蓦地一怔,只听他又道:“璟璟,我不是父亲,也不是大哥,并不是非要江山不可的。可是,在这乱世,你以为我不要便可以不要,我要了便可以要了吗。”   听到这样说,苏璟璟只觉得心头一阵冷一阵暖,夜风那样的劲,好像要穿透身体一般。而他离得这样近,呼吸之间尽是温暖。她觉得自己如同飞蛾一般,想飞向火,却又害怕被火烧烬。   他见她不言不语,只呆呆的望着自己,心中感慨莫名。   她并不说话,只是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现世仿佛真的是安稳的,岁月亦是静美,只是,那是仿佛。    作者有话要说:表BW偶啊。。。 偶很淡定的说,这一章讲的就是施童二人一同解决了何某人。。。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第柒片雪(壹)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本来就那样完了,昨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又写了七百来字。我反复的看,不能归到这一章上来。于是补到了上面去,亲们记得去看完吧。。。T_T。。。这一章不会再补了,就是补我也补到下半部分去。。。这就是边写边贴的坏处啊。。。 ———————— 男二终于光荣的来了,高潮马上要来了。  翌日清晨,苏璟璟原以为是响晴天气,却没想到是个落雨的日子。   细细的雨水顺着飞翘的檐角落下来,整个延平城一下子看上去便如水墨画一般。淡墨轻岚,屋宇如画,这大约便是江南独有的风情,北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个样子的。   这日,施家烈早早的便替苏璟璟备好了前往盛世辉墓地的车子,且将卫戊事宜亦办得极为妥当。   何俊杰那样一去不归,杳无音讯,竟无人关心。所有人只知如今延平城里势力最大的是盛世辉的养子延军军长施家烈。      盛世辉葬在延平的平金山,那墓地是盛世辉生前老早就选好了的。平金山一带,原本便是旧时帝王的陵墓,虎踞龙盘,风水极佳。   车外细雨绵绵,茫茫水雾,隐约带着些许的离愁与别绪。   苏璟璟坐在车中,心中更是忐忑。身为外孙女,她这般迟的来看他,总是觉得过意不去。外祖父待她,虽说不上极好,可总也不能算到极差里头去。只是相隔两地,外祖父便是相待她好,也是没法子的。   童轩峻紧紧握着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如冰一般寒冷,知她心中难过,不免想说些话开解安慰她。偏他又甚少安慰人,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说:“他这样去了,未必不好。”   他说的倒是实话。苏璟璟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只是心中泛凉。      下了车,原是有近卫替他们打伞的,童轩峻却让人退下了,亲自替苏璟璟打着伞。那油纸伞本就不大,童轩峻又身形高大,为了不让苏璟璟淋到雨,他半个身子皆露在了伞外头,他倒也不以为意。   今日施家烈亲自来引路,他穿了一身笔挺的军装,整个人就像是一道墨绿的影子,雨水肆意的落到他身上,使得军服的色泽更加黯淡。   几个人都静静的向前走着,身后一大队卫兵亦静静的跟着。   山顶小路,四周枫红如火,连地面亦皆是纷乱的红艳叶子。   苏璟璟望着施家烈背影,那么深沉的墨绿色,竟把他显得老了起来。他比她大个几岁,却也不至于看上去那样的老气横秋。她心里隐约觉得,那已经不是她的烈哥哥了。      过了重门方至了盛世辉的墓地。为防着盗墓的,这墓地里里外外做了好些个防护,几队卫兵也是日夜不间断的守着。   苏璟璟不过在墓室外头拜了拜,然后便退了出去。   几个人又顺着原路返回去。这时候,雨倒是停了,初秋的时候,天气格外凉爽,山中尤其。   因地仍是滑的,几个人走得比上山的时候更慢。苏璟璟本就不常走山地,且穿着滑底的漆皮镂花皮鞋,走了两步便有滑下去的意思。好在童轩峻眼疾手快,拽着她的手臂。   “小心些。”童轩峻低低的在她耳边说了声。她脸一红,他却将她拥在了怀里。她知他是怕他再滑下去,这山间小路,长而陡峭,一跌下去,保不齐会出什么事情。   施家烈原走在前头,忽然回过身来说:“是该小心。”   苏璟璟觉得他这话实在不怎么好听,只听到童轩峻应声道:“这就不劳烈少费心了。”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后头忽然有个卫兵匆匆的赶了过来,附在施家烈的耳边说了些,施家烈脸色一变,回头朝他们说:“我有件紧要的事情得先回去办了,你们自己小心些。”   施家烈的目光在苏璟璟身上停了一会儿,那匆匆赶来的卫兵压低了噪子对他说:“烈少,事情紧急。”他皱着眉转身便要走了,后头原跟着他来的卫兵也跟了上去,他瞧了那些卫兵的队长一眼,摆了摆手说:“去护着小小姐,我不打紧的。”   卫兵便又退了回去,他勉强一笑说:“你们慢些也不打紧,反正雨也停了,这山里风景不错。”   童轩峻点了点头道:“烈少费心了,有事便去忙吧,我与璟璟自己会招呼自己的。”   施家烈点点头,转身走了。   苏璟璟别过头去看着童轩峻,童轩峻脸上仍挂着那样淡雅的笑,浓黑的眸子也如常的明亮,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头。   “你做了什么?”她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童轩峻仍是温雅的笑着,这样温雅俊气的笑实在令苏璟璟心头发毛。他瞧着苏璟璟那双秋水眸子里头担忧,心里自是不觉得舒服,连笑也笑得不怎么好看。   “你担心他做什么,他远比你想象的厉害多了。”   苏璟璟忽然笑了一下,童轩峻脸微微沉了沉,却听到苏璟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你。我和施家烈自小便认识,或多或少对他有些了解。”   童轩峻哼了一声说:“嗯,是很了解吧。”   苏璟璟白了他一眼说:“你……”   童轩峻见她如此,倒又笑了。后头那些跟着童轩峻来的卫兵也笑了,童轩峻瞪了他们一眼,拉着苏璟璟往前走了几步。   “施家烈只要保证我们平安回到衢安城,我自不会对他做什么。这你总可以放心了吧。”童轩峻这话倒说得合情合理,苏璟璟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去驳他。只是她心中总是觉得童轩峻不会如此好说话,他那样子的人,这样好的机会又怎么肯放弃呢。   未想,童轩峻又加了一句说:“你总是把我想成坏人。”说着喃喃的叹了一句,他总是会想起一开始的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对他是一点也不设防的。   “你这又说得是什么话呢。”苏璟璟有些微恼,嗔了他一句,“我又什么时候把你当作坏人了。”   童轩峻见她三分恼三分羞的模样,实在欢喜的紧。   这山道里头,风景怡人,空气清新,又配上如此佳人,佳人佳景,怎不令他心旷神怡。原先堵在心头的那点烦心事一下子尽去了。   苏璟璟瞧他那脸上微露出来的高兴模样,心里也是高兴的。   有些夜里,她半夜醒过来,瞧见身边的他紧紧的拧着眉。她心里头不是不觉得酸楚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他在旁人面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她面前,也是那个样子,她也不好同他说。   童轩峻见她也高兴了,心里越发觉得快活。捧起她的脸来亲了亲,苏璟璟碍着有外人在,脸是羞红了,倒没说什么,想着这一回便由着他去吧。    第柒片雪(贰)   他们从山下下来的时候,见车子已经走了一半了,料想是施家烈带走的人。   苏璟璟猜想,施家烈那头定是出了大事情了,实在是担心。可她转念细细一想,童轩峻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他既能同施家烈一同除了何俊杰,想必对施家烈那些事情也有那么些了解。   她也不动声色,仍旧与童轩峻说说笑笑。   守在山下的卫兵见他们下来,迎了上来:“三少,一切准备妥当了。”   童轩峻点了点头,拉着苏璟璟上了车。      一路上,童轩峻也只是同苏璟璟说着笑,苏璟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三句话里头也只听清了一句,童轩峻皱了皱眉说:“怎么了,这样心不在焉的。”   苏璟璟见神色不对头,便道:“也没什么,只是匆匆的看了眼外祖父,想起了儿时事情,心里难过罢了。”她说的倒也是实情,童轩峻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拉到怀里。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她近乎可以将他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那样铿锵有力。她微微笑着,听见他说:“别难过,人总是会有这么一遭的。”   她本不是十分难过,听到他这样说,亦只是淡淡一笑。   他未听到她答话,以为她还在难过,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又说:“人生在事,很多事其实,其实都是既定的,也是没有办法的……总是会如此的……”   他停了停,没再说下去,她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可偏偏没有说下去。她心担心施家烈,总觉得他会出事情。听到童轩峻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着“既定”,“没有办法”这样的词,她心里更是有一种会出事情的笃定想法。   “宗羲,你……”她迟疑着,始终不敢问出口。他在来延平的路上便已经告诫过她了,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随便的吃起施家烈的醋呢。   他微笑着说:“你想说什么?”   他那样平静的笑,让她什么也不敢说了,不敢问了。   “怎么了?”见她没有说下去,他又问了声,她在怀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笑笑,没有再问其它。      ————————      晚上苏璟璟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侧有窸窣的响动。她本就是浅睡,再加上白日里施家烈的事情,心里头像是被什么揪着似的,便微微的睁了睁眼。   屋子没打灯,暗得紧,一两星月光透了进来,光影里头隐约可见童轩峻的身影。   “怎么了?”童轩峻原立在床边,见她睁了睁眼,便俯下身子。她见他换了身衣裳,想来是起来好些时候了,便含糊不清的问:“你怎么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低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面颊,温柔的说:“没事,你继续睡。”   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实在困得紧,呢喃了声,转了个身便又睡了过去。   童轩峻整了整衣衫,走到门边,回头又看了苏璟璟一眼。   外头的人似乎极是烦躁,来来走动,步子越来越急,实在有些吵人。童轩峻皱着眉走了出去。   “三少。”来人即刻迎了上来。   童轩峻竖起食指,对着外头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摆了摆手,又用眼神指了指一旁的空地。   “怎么了?”童轩峻刻意压低了声。来人自然会意,也低低的说:“一切都如三少预料,只是北方那头,郭先生传来消息,大帅可能病了。”   “哦。”童轩峻应了声,仿佛对方说的是一件平常事。   他放空了目光,虚虚的望着庭院,天迹那一轮明晃晃的蟾月缓缓地洒下些柔滑的光来,一片明亮。他的心头越发的烦躁起来,却也只是喃喃的说:“大少有什么动静。”   “大少没什么动静。”   “哦。”他轻轻的应了声,却身后有些声响,回过头去便见了穿了睡袍的苏璟璟。      “宗羲。”她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童轩峻挑了挑眉,朝身旁的人施个眼色,那人匆匆的退了下去。   苏璟璟朝那人看了一眼,朝童轩峻浅浅的笑了下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若非急事,他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出来办。   童轩峻伸手揽了她的肩,和她一起进了屋子。   “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例行报告。”   “哦。”苏璟璟眼角瞥了他一眼,也不说信与不信。他的话明显是敷衍她的,她却也不点破他。      到了第二日早晨,童轩峻与苏璟璟正吃着早餐,施家烈却回来了,一脸的疲惫样子。   盛家原本规矩便多,吃饭这一项自然不少了那些旧规矩。如今虽是施家烈当家,可盛世辉在时的规矩却一样也废不得。照着规矩,施家烈必得吃了早饭方可做旁的事情。   听差的见了施家烈,便迎了上去问:“烈少爷可要吃些什么。”   施家烈看了眼正吃着的童轩峻与苏璟璟道:“照旧吧。”说着就入了座,童轩峻瞧了他一眼,仍是埋着头喝粥。   “三少可有什么话要说。”   童轩峻浅浅一笑道:“无话可说。”   施家烈亦笑:“那好,三少既然无话,我倒要说些话了。请三少在延平多留些日子。这几日,延平不太平,为防着小人作祟,我也只好强留三少些时日了。”   童轩峻道:“烈少多虑了,延平若真不太平了,那我们也该早早的回衢安去才。”他说这话时,特别强调了“我们”二字,说的时候,目光向苏璟璟转了转。   施家烈冷下脸来,平静的说:“我想,璟璟大约还是比较想在延平住些日子的。”说着也看向苏璟璟。   苏璟璟放下手中的银箸,看了童轩峻,又看了眼施家烈,然后方道:“烈哥哥若要留我便实话实说,何必饶个弯子说呢。”   施家烈笑笑,苏璟璟便又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情,不是吗?”说着便转过头去看童轩峻,童轩峻一双浓黑的眸子里透着明亮如星的光,苏璟璟微微笑着反问他,他便也只能点头说:“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悦读纪女性原创大赛投票 不指着咱的衢安能怎么怎么样,就想着别垫底~所以,亲们随意投投就好了。。。 第柒片雪(叁)   施家烈回房和衣睡了小半会儿,这日阳光实在是好,拉了帘子仍照得屋子亮堂堂的。   他眯了会儿眼,想着何俊杰出逃的事情,心里实在担忧。何俊杰这会也算是载了,可这何俊杰到底混了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保不成会有翻身的机会,他不可以不防。   可这一时半会儿倒也真是抽不出空去理会这事,南方前些日子乱得紧,要整肃起来也不是一两日间便可完成的。北方那头,童轩嶙又逼得紧。西南那头也是,表面上看上去平稳,保不齐也存了灭南方的心。   想着想着,他心里益发的烦了起来,想着这时候也该有些消息了,于是换了套衣服去了书房。   唐明逊一早就在书房里候着他,这唐明逊做了施家烈的副官有三年了,办事极为稳妥。盛世辉生前也赞过唐明逊,说,“家烈得明逊,如虎添翼”。   盛世辉轻易是不赞人的,既然盛世辉开了口,施家烈对唐明逊自是另眼相对的。事情交给唐明逊去做,施家烈也是极放心的极放心的。   这一回施家烈便将何俊杰的事情交给他办,没落座施家烈便问:“何俊杰怎么了?”   “遍寻不到,怕是遭人毒手了。”唐明逊想了想又道,“据说这时候尧军的三少爷在盛家?”   施家烈应了声,没说话。唐明逊说这话必然不是没来由的,他略略一想,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了。   唐明逊见施家烈脸色不大好看,也没敢说话了,却听到施家烈平静的说:“怎么,这事情和他有关系?”   唐明逊想了想方道:“也不敢这么,底下人回说,是见了几个人带走了何师长的,那个几个却怎么也查不到,连带着何师长也失踪迹。他们也是动用了好些法子的,烈少……”   施家烈看了他一眼。童轩峻虽肯与他联手除了何俊杰,他却不可不防。童轩峻那人,瞧上去是个纨绔子弟,可真正做起事情来,老练毒辣得很。连明帅在世的时候也说他“深心密虑,沉稳自抑,不露机锋,不可以貌窥之”。      屋子里静得出奇,明媚的阳光将屋子照得分外的亮,唐明逊见施家烈半张面孔在阳光里头,半张面孔却在暗影里头,也不知施家烈是什么心意。他也不敢妄自打断,只好不声不响的立在那里。   其实唐明逊一直反对施家烈同童轩峻合作,可当时南方的情况也实在是紧急极了,施家烈也是犹疑了许久才决定的。   隔了好一会儿,唐明逊隐隐的听到外头有笑声,心里极是诧异,这盛家一直是冷冷清清的,前些时候因盛世辉过世,这盛家更是凄清了,再加上施家烈本也是个冷性子的人,何曾有过这样欢乐的声音。   施家烈负手立在那里,阳光耀得他的眼睛睁不开。那隐约而来的笑声,不消想也知道是谁的,有好多年了没听过了,原以为这一辈子是再也听不到了。   唐明逊望着施家烈,难得看见他笑,实在是惊极了。   “算了,你下去吧。”   唐明逊应诺退了出去。      施家烈在书房里随手翻了翻几份新送来的文件,皆是一些烦人的事情,越看越是心烦。外头天气大好,想着出去走一会也是好的。   他刚出了书房,见唐明逊还在外头候着,他想了想便道:“调一队兵过来。”   “可是烈少……”唐明逊见施家烈像是临时起意的样子,想着这时候调兵到盛家实在是没什么作用,便多说了句,“城里的兵本就少,若这时候……”   施家烈沉默良久,远处的笑声忽然停了,隔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他叹了叹,仍是说:“就这么办,童三在府里头,护着他点吧,也防着他点。”   唐明逊这才知道施家烈的用意,应声道:“属下知道了。”   施家烈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后园的土是新翻过的,原先种着的花不知怎么的,竟都枯了。于是,施家烈便差人换了些秋海棠。   那花实在是好看,一排排的齐齐的开在那里。碎金样的阳光洒在上头,花色越发的艳美了起来,连叶色也极是柔媚。   施家烈顺着小道走,见了那些色泽明丽的花,心情也好了些。   苏璟璟与童轩峻坐在葡萄藤架下,施家烈远远的便瞧见了,她仍是穿了一件素色的云锦旗袍,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微侧着身子对着童轩峻说笑。   童轩峻时不时的伸手摸摸她脸,做些微小而亲昵的动作。他原本稍稍好了些的心情,忽然又低落了起来,天气那般的热,闷闷的,好像连带着心房也给压了下去。      “烈少?”童轩峻眼尖,远远的便见了施家烈,他便拉了苏璟璟的手走出了葡萄藤架子。   没想到秋日里的日头也这般毒辣,南方素有“秋老虎”一说,想来这时候必是到了“秋老虎”来的时候了。   童轩峻见日头太大了,便侧了侧身子,伸出手替苏璟璟挡了挡。他们后头只跟了一个新来的丫头,名唤福香,也不大机灵,只晓得呆呆的跟在主子后头。   施家烈便责了福香一句:“日头这样大,也不晓得替小小姐撑撑伞。”福香怕极了,她是刚被送来做丫头的,听到施家烈的责骂,泫然欲泣。   苏璟璟见福香那个样子,笑着对施家烈道:“那有那么矜贵,不过晒了晒罢了。”说着对福香说,“你去厨房看看,有些什么点心,端到客厅里去。”   福香忙讷讷的应了声,转身就往厨房去。      “烈哥哥不是去休息了么,怎么又出来了?”   几个人又顺着秋海棠小路往客厅那边去。   施家烈听到苏璟璟问,便道:“听见你们的笑声了,刚刚在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苏璟璟看了眼童轩峻,见童轩峻淡淡的笑着,殊无异样,这才答道:“也不过是些家常罢了,烈哥若是想听,娶个太太回来,自然日日可以听到的。”   施家烈笑而不语。   苏璟璟见施家烈没再说话,自然也不好搭话,童轩峻只立在一旁微微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烈少与童三。。。 第捌片雪(壹)   黄昏时分,天也不再那么热了。起了风,乌沉沉的几片云压了下来,像是要下雨了的样子。   唐明逊刚到书房门口,只听得里头来来回回的步子声,极是沉重。他惊奇极了,想着今是怎么了。   他看了眼守在外头的几个侍卫,问了两句,总算是晓得是什么事情了。   这事情倒把他给吓了一跳,原来今儿午后小小姐替烈少去取文件的时候,一不小心,竟从楼梯上跌了下去。原本是没什么的,小小姐年轻,跌一下也就跌一下了,可没想到,小小姐竟已怀了一个月多的孩子。   那侍卫说着说着也觉得十分难过,他说:“听下人房的几个当值婆子说,护士出来的时候,铜面盆里头都是血,里头黑漆漆的一团。才知道是孩子没了。当时小小姐哭得呼天抢地的,听听就让人心疼。”   那孩子还没长成人形,就落下来了么?   到底是母亲身上的一团肉,怎么可能不伤心呢?唐明逊自己也是有家室的,自然晓得做父母是怎么一种心情。   他想想,出了这样子的事情,怪不得烈少此刻这样子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倒觉得这事也不坏。   施家烈听到外头的声音,喊了声:“唐明逊。”   唐明逊进了书房,看见施家烈直直的立在那里,脸色苍白,他隐隐的紧张了起来,低下头,恭敬的叫了声:“烈少。”   施家烈点了点头说:“听说南方出事了?”   唐明逊道:“只是说安帅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施家烈忽然微微一笑道:“这倒真是不错啊。童梓森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倒真有趣了。”   唐明逊暗自沉思了会儿,看了看施家烈,施家烈的神色越发的繁复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总觉得这样犹疑不绝不大好,终于开腔,问了声:“烈少可在为小小姐的事心烦?”   书房里一下子静了起来,外头的风大了起来,呼呼作响,直把窗子上垂着的厚帘子给吹了起来。      雨,果不期然的落了下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地面,将日间的热气一扫而去。   童轩峻负着手站在窗外,外头大雨如注,蒙蒙水气氤氲而起,一晃神,眼前竟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十二月里的大雪天。   苏璟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灯光斜斜地打在他的侧脸上,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她心里越发的难过起来,只抑着声嘤嘤的哭了起来。   童轩峻心里头也是难过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回过身,看见床上的她侧过了身子,隐约还可听到哭声。   他知道她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正被一把钝刀子割着,一下又一下,却没有割下一块完整的肉来。他心里痛极,什么话也没有说,快步走了出去。   门,“咣”一声关上了,卧室里越发的静了起来。      他用拳头重重的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脑子里无数的东西翻飞而过,和幼年时候,受了伤躺在医院里等死的情形那样的相似。   头重得像灌了铅一样,抬也抬不起来,身子亦是,他无法,只得靠在门板上。   走廊上静悄悄的,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来,刺眼极了。他恍了恍神,不觉,眼角竟是湿的。      他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从楼梯上跌下来的。她那点心思如何能瞒得了他呢,可是,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下得了手。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紧紧的抱着她,她因为疼极了,脸孔都扭曲了,却一直抓着他的手说:“宗羲,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不知道……”   “宗羲……宗羲……宗羲……”声音是那样的凄楚,以至于,他连气也生不出来了。   细长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背,留下长长的一道口子,零星的血泌了出来,竟有些触目惊心。他纤长的手指抚过伤口,手指上有厚厚的茧,划过伤口的时候,里头的肉翻了出来,格外的疼。   她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喊得声嘶力竭,他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竟然这样不在乎他,拿他们孩子当赌注。他心里是极恨她的,却偏偏什么话愤怒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那样的难过,不知是真是假,可他却觉得心疼,即使明知道是假的,他也觉得心疼。他恨极了这样子的自己,竟那样的在乎她。   偏偏这在乎这样廉价,在她眼里,那样的廉价!      苏璟璟吸了吸鼻子,卧室里那样的静,也只能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   他就这样走出去了,什么话都没和她说。   她极想告诉他,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只是想知道外祖父真正的死因,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害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原来已经在她身体里那么久了,可她竟然无知无觉。   外头雨声越来越大,重重的敲着窗子。她只是觉得冷,身子发着抖,头也昏沉沉的,眼睛疼极了,怎么睁也睁不开。      童轩峻再一次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睡了。因为哭得太久了,她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红肿。   他坐在床边看她,她的脸瘦了许多,下巴早已削尖了,脸色更是差,像冬日里的雪那样白。   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一样,连动也动不了了,他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来,琥珀色的瞳仁亮得如同金刚钻一样。眼角微微有些湿,可她却哭不出来了,只喃喃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宗羲。”      童轩峻走到外头,雨势仍是很大,仿佛瀑布一样,从天上倾泻下来。   侍卫走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只一会儿,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半个身子都在雨里头,那雨水冰冰凉凉的,只把心也给凉透了。他叹了口气说:“通知顾稚年,依照计划,在津南城布兵。”   侍卫退下以后,他又一个人在雨里头呆了许久,冰冷的雨水浇了下来,脑子越发的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璟璟为何这样做呢,先卖个关子,下一章再交待。。。呵呵,别急。。。 从本章开始,正式开虐啦。不过,我不是后妈,大家放心吧。 第捌片雪(贰)(补全)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会继续更新的。 今天补了昨天欠的,所以,算昨天的。  檐声细碎,将苏璟璟微薄的睡意尽数打去了。   大雨初霁,如练一般的月华蜿蜒进来,一地的明亮,倒叫她心生恍惚来。颈间一枚玉锁,如一泓碧水,贴着肌骨,分外的凉。   她左思右想,仍是不敢相信。      那日,她痛得死去活来的,可是,她仍忍着痛问:“究竟是谁!”其实她心里隐隐的知道,延平这地方,能够亲近外祖父的不过是那么几个人。可是偏偏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   那医生看着她这模样,十分为难。作为盛家的家庭医生,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呢。可是,他不能说,说了,等于将一家子的命给送了。   她凄然一笑道:“一尸两命,你以为,你担得起这罪吗?”   那医生急了,死命的压住她,想帮她治。可她去挣开了他,缩到角落里去,捂着肚子道:“是不是施家烈!”      她想了想,仍是摇头,又小睡了一会儿。   阶前点滴一直到了天方蒙蒙亮的时候,苏璟璟睁了眼,屋子里照就空空荡荡的。她叹了口气,随手披了件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      果然,童轩峻一手支着头,倚在外屋的紫檀木瑞兽雕漆太师椅上。   她见他眉头皱得极紧,知他心里的难过,自己心里也越发的难过起来了。   她是真不知道,若是知道了,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拿孩子冒险。她也知道,他是不会信她的。   想及此处,她不由得退了两步。童轩峻本就未熟睡,听得声响便睁开眼来。见是她,脸色一沉,只道:“不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苏璟璟嗯了声,转身就往里屋走。   童轩峻微微有些懊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偏苏璟璟又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样子,纵使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你就没话对我说么?”   苏璟璟的步子微微一滞,神色也沉了下去。她没回过头,只淡淡的说:“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倒不如不说。”   童轩峻瞧着她那纤瘦的身形,心头仿佛被什么重重的打了一记。他揉了揉眉心,声音遥遥的传到她的耳中:“那医生到底说了什么?”   听到他这么问,苏璟璟的身形微微一颤,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直直的盯着童轩峻。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孔上,神色繁复。   她只觉得脑中有细小的嗡嗡声,眼前的他也是虚的,像水中月,镜中花,那样的遥不可及。   “你既知道,又何必问呢?”苏璟璟喃喃的说。童轩峻脸色更是差了,额角血管微微的跳动着,心里的怒火像是海浪一般在翻腾着。   苏璟璟的身子晃了晃,童轩峻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苏璟璟心中一紧,向后退了两步,那知童轩峻只是将她打横抱起。   苏璟璟心中惴惴不安,竟不知该说什么。瞧童轩峻那脸色,便知他心情不好。此时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由着他将她抱回床上,替她盖上被子。      “宗羲。”苏璟璟轻轻的唤了他声,那声音,说不出的温柔。童轩峻心一软,脸色也缓了下来   苏璟璟见他脸色微缓,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说:“我当真是不知道。你若真是恼我,怨我,恨我,我也不好说什么。你道我不心疼么,你道我不痛么,这孩子,这孩子……”   她说着说着,泪水就湿了眼眶。   童轩峻见她的模样,心中酸楚,却什么话也没说,将手从她的手里头抽了出来,轻轻的拍了她一下说:“你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苏璟璟点点头,不再说话,泪水一点一点的从眼眶里滑了出来,长长的一条,划过细嫩的皮肤划到唇上。   她抿了抿嘴,咸咸的,涩涩的。      童轩峻慢慢的退出了里屋。   外头也是一片寂静。   “我当真是不知道。你若真是恼我,怨我,恨我,我也不好说什么。你道我不心疼么,你道我不痛么,这孩子,这孩子……”   她的话一直在他的心里回荡着,恼她,怨她,恨她?   他只得将心里的怒火全压了回去。   在她心里,他从来都不重要,她嫁给他,不过是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朋友。这一回,她可以为了她的外祖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她怎么能这么心狠呢!   好,既然她的心那么狠,那么就别怪他!      ————————      侍卫长刘铭匆匆的走了进来,童轩峻睨了他一眼。这刘铭原是跟着顾稚年的,此番童轩峻留了顾稚年在衢安城里头办事情,身边无人,顾稚年便推了他来。   童轩峻见是刘铭,转而施了个眼色。刘铭会意,缓缓的退出了门。   童轩峻又看了眼里屋,并无动静,垂下眼睑往外行去。   门外空寂寂的,晨光熹微。守着的几个侍卫皆是童轩峻自衢安带来的,见童轩峻出来了,退开了几步。   童轩峻望着刘铭淡淡道:“清楚了没?”   “如三少所料,果是施家烈嘱咐的,只怕明帅至死也未曾明白究竟是谁所为。”   童轩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刘铭只得闭上了嘴。   童轩峻心中暗叹,盛世辉聪明一世,却白白败在了自己人手里头,这到底该说什么好呢,大抵也不过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另唱了场戏罢了。   他又暗暗叹了口气,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朝那刘铭做了个杀的手势。刘铭跟惯顾稚年,自然晓得童轩峻这么做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只是在延军的地头上,这似乎……”   童轩峻冷笑道:“这人留着,对施家烈也没什么好处,只是留了罪证又处理不得,他自己心里只怕也堵得慌。我下手帮他处置了,他高兴还来不及。”   刘铭应诺,童轩峻便又道:“稚年来了没。”   “大约午后便可到了。”   童轩峻点了点,再不说其它。      这一日到了傍晚,苏璟璟的精神倒稍稍见好,施家烈便亲自来看她,她却闭门不见。   施家烈立在房门口,也不知如何是好,眉头紧锁。   童轩峻只道:“既然璟璟不愿意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施家烈看了眼童轩峻,默然不语,只怔怔的往回走。童轩峻冷冷一笑,转身推开门。苏璟璟见他进来了,一时倒是不知所措,只别过脸,不去瞧他。   童轩峻低低的叹了口气,见她脸上仍无半分血色,心中微恸,仿佛有利刃刺着心口,稍一动弹便汨汨流血。   苏璟璟见他良久未语,不禁的转过头去。见他立在暗影里,窗外浅浅的暮色照出一条长长的伶仃的影子。   光影里,苏璟璟竟无法分辩童轩峻的表情,只听他道:“今夜我们便离开这里。”    第捌片雪(叁)   苏璟璟细细一想,留在这里也确实不妥。   施家烈即能对外祖父痛下下杀手,难保不会对他们也下杀手。她对时局政事并不十分了解,只是觉得他们两人此时的身份也确实不适宜留在延平。   于是,她就点了点头。   童轩峻见她点头,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她窝在他的怀里,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她这会儿身子实在是虚,软软的好似随时会化作一摊水,便又往童轩峻身上贴了贴。   他见她对他如此的依赖,心中微微一暖,手臂紧了紧。      行至大门口,几名卫兵便将他们拦了下来。   童轩峻瞧了眼怀里的苏璟璟道:“小小姐身子不适,来不及叫医生来了。”说罢,眼神极是凌厉的扫过几人。   那几人也是怕出岔子的人,知道昨日小小姐出了的事情,此时见童轩峻怀里的苏璟璟果是一副重病的模样,倒不好拦着了。      他们上的是童轩峻早就备好的车子,苏璟璟也实在是精神不济,便靠在童轩峻肩上小憩了一会儿。童轩峻见她如此模样,别过脸去,不忍再去看她,只怔怔的盯着车外的不断后退的风景。   他心中仍是有余怒的,偏偏她这个样子,他所有的怒气竟尽数被他压了回去。他知道她心里的难过并不亚于他,只是,他无法原谅,无法原谅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使用那样的手段。   他心里暗暗的叹息着,却并没有想过,自己也曾经用过无数旁人无法谅解的手段。只是,时移事移,到了自己上,终究无法体谅。   苏璟璟微睁着眼,看着他紧绷的下巴,心中原本有的万种情绪渐渐的都落了回去。      天色渐晚,车子顺着小道驰出了城。到了城外,便见顾稚年从一辆大车上下来。   童轩峻将苏璟璟从车子里抱出来,又将她抱进了大车。   苏璟璟见他并不似要同她一同离开的样子,急了起来,拽着他的手道:“你不同我一起走?”   童轩峻望着她,一双浓墨般的眸子里微微的亮了亮,却又迅速暗了下去:“稚年会带你回衢安的,我……”他顿了顿方道,“随后便来。”   “宗羲。”苏璟璟直直的盯着他眼睛看,却听到童轩峻哑着声道:“我不会有事的。”说着,伸出另一只手覆在苏璟璟的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将她的手从他的手上拂下。   苏璟璟只觉得莫名的不安,心中一急,只抓着童轩峻的衣角道:“你不要骗我……”   童轩峻定定的看着她,见她眼中盈盈有泪,心一软,只低声道:“我不会有事的,毕竟我是尧军的军长,又是总统的女婿。”言下之意,便是施家烈不敢拿他怎么样。   “你先离开这儿,你一走,我便放心了。”童轩峻低低的说了声,见苏璟璟的手松了松,便立即向后退了几步。   苏璟璟怔怔的望着他,只觉得乌沉沉的天幕下头,童轩峻像一道即将散去的影子,她心里越发的慌了起来,却知道拦不下他。   她心里也清楚,童轩峻是想要护她周全。可是,如今的延平,是施家烈的天下,童轩峻一人,又怎么可能拦得下他呢。      童轩峻回身往来时坐的小车子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招了顾稚年来道:“好生护着少奶奶。她这会儿身子弱,车子开慢些。”   顾稚年点了点头,童轩峻又瞥了一眼大车,这会儿苏璟璟正靠在窗子前望着他。他蓦地狠下心不去看她,只对顾稚年摆了摆手,自己坐进了小车子里。   小车子里的司机见童轩峻没有发话,不敢妄自开车。童轩峻朝大车看了好几眼,夜色里头,只看到那黑漆漆的一块缓缓地向北方开去。   他默然地挥了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还未到城门的时候,童轩峻便见到了城门口站着的人。他微微一笑,示意司机停车。   施家烈见了从车中走下的童轩峻,冷笑道:“三少这样做,莫非是对家烈不放心,以为家烈是不守承诺之人?”   童轩峻扫了一眼四下,虽是黑漆漆的一片,却未见半个人影。城楼之上,灯光通明,却无巡逻士兵,想是施家烈早早的吩咐过了。   童轩峻当即微笑道:“即是如此,那烈少又何必在此处等候我呢?”   “三少当真不知我为何在此么?”   童轩峻笑道:“我非烈少,自然不知烈少为何在此。”   施家烈目光冷冷的扫过童轩峻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孔,摇了摇头道:“真不知璟璟看上你什么。”   童轩峻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冷光,旋即淡淡道:“这是宗羲的家事,不劳烈少费心了。”   施家烈心中猛地腾起一阵莫名的怒火,却又生生的给压了回去,只道:“我自然是信守诺言的人,不过,三少是否会守诺言呢。”   “我们若能平安回到衢安城,烈少自然能见到何俊杰的尸骨,若是回不到……”童轩峻停了停,施家烈冷笑道:“三少只管回去,我自不会阻拦。”   童轩峻笑道:“那么,甚好。”   “三少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么?”施家烈面色一凛,却又只是平平淡淡的反问了童轩峻一句。   童轩峻转过身走向小车:“我们的合作自然不会就此结束,南方的军伙我仍然供应,只是不知烈少何时兑现那十座城池的诺呢?”   施家烈定定的看着童轩峻上了车,车子并未立即开动,他自然知道,童轩峻是在等他回话,他却绝口不提城池之事,只低声道:“请三少善待璟璟吧。”   童轩峻的目光透过浓黑的夜色,落在施家烈墨色的军服上。施家烈挺直了身子,面色凛然,城楼的灯火映照出他的影子,细细长长的落在荒芜的地面上,越发的显得他的孤清。   童轩峻摆了摆手,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在暗夜里无声无息的向前驰进,童轩峻以手扶额,只觉得头痛异常。施家烈终究不是可长久合作之人,偏那何俊杰是难成大气之人,这江南,他一时却分不下闲心取下。    第玖片雪(壹)   山路崎岖,好在顾稚年顾着苏璟璟身子微恙,开得极慢,车子虽然颠簸,但也不至于令人觉得难受。   苏璟璟心中担忧童轩峻,即使困极了也不敢合眼。车窗外头,夜色像凝固的墨一样,沉沉的,让她心里的担忧也重了几分。   车子颠簸了一夜,到了一个津南城里,为了避开巡城的卫兵,又七转八转了好几回,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四合院。   这时候,天已蒙蒙亮了。   苏璟璟熬了一夜未睡,车子方定,她只觉得眼皮有些重,可也不敢闭眼,挣扎了好一会儿,见车前人影一闪,似是童轩峻,心倒是微微一定,这才合上了眼睛。   顾稚年见苏璟璟睡了过去,倒不敢做什么了。瞧见童轩峻站在车外,这才定了定神。他见童轩峻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想是匆匆从里头跑出来的,心里微微一惊。——何曾见过三少为一个女人这要紧张呢。   童轩峻看了看从车上下来的顾稚年,顾稚年正要开口,童轩峻用眼神指了指苏璟璟,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顾稚年忙咽下了要说的话。      童轩峻见苏璟璟睡了过去,眼圈发黑,知她一夜未眠,心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感动。当下小心翼翼的抱她下车。   青砖的地面总是有些不平稳。童轩峻因顾着苏璟璟,倒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便跌下去了,好在旁边的侍从眼尖,伸手扶住了童轩峻。   童轩峻因全心全意护着苏璟璟,身子虽被侍从扶着,可脚下却是松的。一不小心,“嘎啦”一声,脚扭了一下。   起初是不怎么疼的,童轩峻只微皱了下眉,就赶紧将苏璟璟抱到里屋去。   他刚将苏璟璟放到床上,脚上的疼痛便回溯了上来,一阵阵的,像是被皮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着。他低头一看,果然是肿了起来。倒也没在意,见苏璟璟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心里甚是安定。      ————————      顾稚年是随着童轩峻一同进屋的,到了卧房门口便识趣的止住了步。   里头也实在是安静,顾稚年待了一会,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倒是静了下来,却偏偏这个时候,有侍从匆匆的跑了过来。   顾稚年定睛一看,原来是刘铭。   刘铭见顾稚年立在门口,倒恭敬了起来说:“顾副官。”   顾稚年点点头,瞧了眼里屋,仍是静悄悄的,便刻意压低了声说:“怎么回事?”   刘铭脸上略略显出了些为难的神色来,犹疑再三方说:“郭先生在那边置着气呢。”   “郭先生?”顾稚年眉头皱了下,这郭先生指得自然是郭楮栋。旁人不知道这郭楮栋何许人也,他顾稚年却是十分清楚的。   想当初三少仿先贤,用了三顾茅庐的法子请了郭先生出来。算起来,这郭楮栋还真有些本事,这些年,好些事情真是用了他的法子才办得妥妥当当的。   “郭先生置什么气?”顾稚年心中觉得奇怪,三少一向待郭楮栋如上宾一般,这会儿是怎么了?   刘铭见顾稚年刻意压低了声,晓得童轩峻在里头,也不敢造次,把声音压了压道:“原本郭先生正同三少讲着衢安城此时的局势,也不知是什么事情,三少竟不说一句就匆匆的走了,这会儿,郭先生真发狠似的说,三少若不回来,他还不如回家种田去呢。”   顾稚年听到“回家种田”这几字时,低低一笑。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可少不得郭先生这个谋臣啊。于是,慌忙道:“郭先生走了没?”   “还未呢。”   顾稚年总算是放了心,看了眼刘铭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同郭先生说几句,得先把他稳住了才行。”   刘铭点点头,望了眼里屋。里头点着没有点灯,暗得紧,只隐约看得出童轩峻那颀长的身影。      顾稚年走到临时置办的议事厅时,见郭楮栋正来回走着,步子有些沉重。他心也是一沉,思忖着该如何替三少辩解。   还未等顾稚年想好,郭楮栋已然看见了他,便道:“顾副官,好久不见啊。”   顾稚年笑了下说:“是啊,郭先生,好久不见啊。”   两个寒暄了数句后,郭楮栋道:“这会儿,有什么事情比衢安的政权重要?三少这样一走了之,也未免……”   顾稚年因未想好辩解的话,只好尴尬的笑笑说:“衢安城的事情固然重要,可……”他心里懊恼了起来,他本就不擅说话,这回儿卡在那里更是尴尬,一张黝黑的脸瞬时间就涨得通红通红。   郭楮栋冷笑一声道:“莫叫我说中了,红颜祸水!”   顾稚年心下一惊,忙道:“郭先生莫要这样说,叫三少听到了,可……”   郭楮栋冷哼一声道:“三少这阵子肚量可真大了不少。”   “郭先生怎么会这样说呢?”顾稚年着实不解郭楮栋这话。郭楮栋瞧了他一眼,一双精干的眸子里尽是冷意。顾稚年只觉得头皮发冷,只听郭楮栋道:“适才我随口问了刘铭几句,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   “怎么了?”郭楮栋这么说,倒把顾稚年的好奇心全给引了出来。   郭楮栋接着又道:“咱们这位三少奶奶,本事倒不小,硬生生的利用自己把明帅的死因给查了出来。”   “嗯?”顾稚年更是惊了,他这几日忙于带兵布兵,三少的一些事情自然不晓得,此时听郭楮栋说起三少奶奶的事情,便问,“这位三少奶奶,平时看样子柔柔弱弱的,其实骨子里精明得很。”   郭楮栋冷笑道:“是,是太精明了。女人家家的,在家相夫教子便可以了,何苦摊上政治呢。可这位三少奶奶倒好,使了那样的法子,三少居然还没说什么。以三少从前的性子,敢在他面前施手段的女人,估计是活不成的。”   顾稚年不想其中还有这么一层,便又问了声:“这三少宠爱三少奶奶,咱们做下属的,也说不得什么。郭先生不会吃了三少奶奶的醋了吧。”   顾稚年原想打趣一番,好叫郭楮栋放宽心,那知郭楮栋面色一凛,怒道:“顾副官将在下想成什么了!”   顾稚年自知自己说错话,不敢再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在没有存稿的情况下,更新好痛苦啊~ 亲们不要BW我,让我有码字的动力啊~ 第玖滴雨(贰)   天已渐渐的亮了起来。他脚上的伤,一阵阵的发疼,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静静的望着苏璟璟。   他听着苏璟璟和缓的呼吸声,望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莹白如玉的面庞,上头并无一点血色,他的心仿佛忽然被一把钝刀子狠狠的割了一下。   良久,他喟叹了一声,替她将被子拉至脖颈的位置。忽然手上一凉,原来是触到了那枚玉锁。   他用食指将那枚玉轻轻的抬了起来,外面的晨曦将玉锁照得分外通透,盈盈如水的一块碧玉。      母亲弥留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的,便是这枚玉。   “宗羲,妈妈……妈妈……能给……给……你的,怕……也……只有这个……这个了。”   “你要……你要……记得……记得……要找一个自己……自己爱……爱的……的人”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眼上蒙着纱布,纱布上皆是鲜血。而他,眼睛上也蒙着厚厚的纱布,连半点光也看不见,当然不知道,那时母亲为他所受的苦。   他只记得,自己伸着双手在空气里,胡乱地寻找着母亲的手。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他心里怨极了,恨极了,也难过极了,却无能为力。   眼睛里泛着一阵又一阵的痛,偏偏又不能哭出来,只能强自忍着,把所有的泪水全吞回肚子里去。   那些泪水,憋得久了,等到他能够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样都哭不出来了。   后来,他母亲的墓地上,静静的站了许久,想要哭,却发现,哭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没有泪水,又怎么能够哭呢。   夜风呼啸而过,远处的山林里松涛起伏,沙沙声不绝于耳。那些声音,仿佛转瞬间便可以将他一同埋葬在这个墓地里。   他静静的站着,默默的说。   “这江山,锦绣也好,如画也罢,三万里,十万,甚至无边无迹都好,我心里并不在意。可是,我就是看不得他那样的不在乎我们,不在乎你。总有一天,我会叫他知道,他的不在乎会成就一个怎么样的人!”      想及此处,他心里一阵难过,摇了摇头,将那枚玉放下,又静静的端详了苏璟璟片刻。她是他选定的人,不论怎么样,他要的从来就不会放手,江山也好,她也好。   他微微的扬起唇角,晨曦落在他的唇角上,映出他半张丰神俊朗的脸来。   他又叹了叹,见她睡得安稳,想起自己正与郭楮栋商讨着要事,这样匆匆的将郭楮栋晾在那里,也实在是不妥。      童轩峻退出屋子的时候,发现外头只有刘铭一个人,眉头微微一皱道:“顾稚年呢?”   刘铭忙道:“顾副官去找郭先生了。”说罢,偷偷的看了童轩峻一眼,见童轩峻面无表情的说:“他去找楮栋做什么?”   刘铭忙道:“这会儿衢安城里时局不稳,顾副官大约是想同郭先生先商讨个对策出来为三少解忧。”   童轩峻对刘铭的话自然是半信半疑的,眸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刘铭略略有些心虚,被童轩峻这样看着,自然是眼神闪烁,连带着表情也变了变。   童轩峻冷哼了一声,刘铭一时间手足无措,却不料童轩峻只道:“好好守着,若三少奶奶醒了,即刻来报。”   刘铭听童轩峻这样说,忙应声道:“是。”   其实,童轩峻不需要想也知道顾稚年去找郭楮栋做什么。方才自己那样匆匆的就跑出来,到底是自己做得不对,此时自己再细细一想,到底是觉查到了自己处事的纰漏。也不知怎么的,遇上了她的事情,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定性了呢?      他走到临时置办的议事厅时,便听得里头顾稚年说了声:“郭先生莫要生气,是稚年失言。”   想来,顾稚年必是说了句什么玩笑话,他心下微微一笑,顾稚年向来寡言,这番却这样大的牺牲,倒好生的过意不去。   郭楮栋道:“你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忧三少,红颜祸水,古有明证。此次的情景,不正是红颜祸水的指向么。”   顾稚年压低了声道:“郭先生莫要让三少听到了。”顾稚年跟在童轩峻身边已久,自然知道童轩峻这一回对这一位的与众不同。   郭楮栋心下一凉,刚欲说话就听到童轩峻道:“红颜也未必是祸水。”      郭楮栋转过身去,正见着童轩峻缓步而来,他自幼秉承礼教,当即低低的行了个礼道:“三少。”顾稚年亦跟着唤了声。   童轩峻摆摆手道:“这时候闹什么虚礼。”说罢,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又向郭楮栋与顾稚年施了个眼色道,“坐。”   这一处是临时置办的议事厅,只零零散散的放了几张寻常的座椅,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郭楮栋与顾稚年各自寻了一处坐下。   童轩峻微微一笑道:“楮栋啊,红颜祸水什么的,皆不过是我的家事。自古帝王家事可从来不会摆在朝庭上来言。”   郭楮栋听童轩峻这么一说,脸色一沉。他自然明白童轩峻的意思,若是依着他从前的脾气,怕是要引经据典的反悖童轩峻,可是,这个时候,也确实不太合适。   顾稚年见郭楮栋没未说话,便道:“自然,三少的家事,那里轮得到我们来说话呢。”说着,看了眼郭楮栋。   郭楮栋狠狠的瞪了顾稚年一眼,转而对童轩峻道:“既然三少认为这不是件重要的事情,楮栋自然也不认为是件重要的事情。”   童轩峻又是一笑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稳定衢安城的局势。”   郭楮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离城之城,安帅已打算迁往溪山休养,想来,此时怕是已经动身了。”   童轩峻略略沉思片刻,忽然大笑:“他既然离了衢安,倒是好时候啊。”   郭楮栋转念略略一想,随即便笑道:“确实。”   顾稚年却不解,但他也不问,只是静静的等童轩峻的发话。   童轩峻看了眼顾稚年道:“稚年,通知楚豫。”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那句,请无视吧,楚少是打酱油的。如果有时间有心情的话,或许会正正经经的写写他。不过,这里他是打酱油的~ 表BW我~ 第拾片雪(壹)   苏璟璟本已累极,这一觉竟不知不觉睡了许久。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些颠簸感,细微的光从外头透过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车子上。   她环顾四周,不期然的对上了他那一双幽深的黑眸。那双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望得她都觉得心悸了,他却仍不罢休,直直的望着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那些九曲心思,她又如何能看透呢?   她只好强作镇静,淡淡的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的眸光忽然闪了闪,然后迅速的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她这才大定,却听到他淡淡的说:“回衢安。”   他这样不冷不热的同她说话,倒叫她心里发闷,加上车窗皆摇下了,车厢里也闷得出奇,仿佛置身在三伏天里头,那样的闷,闷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眼前,车窗反射着雪亮的阳光,她只觉得倦,眼皮耷拉着,人也懒懒的,一点精气神也没有。他并不去看她,兀自沉默着,空气里散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隐约似是胭脂,又隐约不是。      车子颠簸了大半天,总算是进了衢安城。城里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戒备比原先还森严。   苏璟璟心中有疑,可童轩峻对着她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她就是有什么话,也都会被他的样子给逼回去的,她也是有些脾气的人,索性也不去理睬他。   偏偏这个时候,车子却停了下来,停得倒还算稳当。   童轩峻眉头一皱,问:“怎么回事?”   开车的是顾稚年,顾稚年并没回头,只是神色紧张的盯着前头。   原来前方拐角那头有一大队的学生冲了出来,那些学生皆是素淡的装束,要不便是校服,前面的几个,手里头更是举着长幡子,那幡子上头写着“反对内战”之类的字样。   顾稚年道:“看样子是一些学生搞了个游行什么的,三少,咱们不如暂避,省得惹得不必要的麻烦。”   童轩峻看前头那群学生来势汹汹的样子,顾稚年说得也在理,便道:“也好。”      顾稚年听到童轩峻的话便将车子往小道开去,小道有些崎岖,颠簸得厉害了些。苏璟璟有些受不住,脸色微微一变。   童轩峻忽然将她拉到怀里,也不说话,眸子仍对着前方,目光却是虚的。   苏璟璟心中微微一暖,抬起头却见到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心里又凉了回去。她有些小小的恼怒,自己自认识他开始便从未猜透过他的想法。   他待她,自然是好的,可这样的好,却让她隐隐地觉得患得患失。这样的感觉,自小到大却从未有过,她有些恼他,更恼的却是她自己。      车子好不容易转出了小道,总算上了大道,再过了一小会儿便顺着凤鸣湖往凤栖别馆去了。   凤栖别馆里头,丫头婆子小厮听到门房的通报便早早就候在了大门口。   童轩峻自车里下来,又伸手去抱苏璟璟,苏璟璟见底下人都在,脸一红,拍掉他的手说:“我自己下。”   他脸色沉了沉,硬是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她挣扎了好几下,偏他就是不松手,她也不好在底下人面前失了样子,便不再与他闹了,顺了他的意思。   他见她停了挣扎,嘴角微微一勾,却是转瞬就消逝的。她只觉得是自己晃了眼,再看他的时候,他的脸色沉沉。      他将她抱回卧房,又嘱咐了几句于梁妈和吟翠。   她见他并不同她说话,心里的竟有些不是滋味,想同他说几句,便听到他朝她匆匆的扫一眼道:“我还有些公务办,你好生休息。”   他既然言明了是公务,她倒不好说话了,便点了点头。   其实,她心里头也是清楚的,这个时候,那里会有什么紧要的公务的,况且他素来闲散,从前都没什么事情做,这会儿,又会什么事情做呢。   她见他匆匆的走出了房门,心里头实在不大舒服,瞧了眼一旁垂手立着的梁妈,忽然道:“我有些饿了,梁妈,烦你嘱咐厨房做些吃的送来。”   梁妈本就是个精明的人,哪里不知道苏璟璟的用意呢。当即只道:“是,少奶奶。”      苏璟璟见梁妈走了,舒了口气道:“吟翠,我不在这几日,家里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吟翠道:“没什么事情。”   苏璟璟蹙了蹙眉。吟翠这丫头,什么都好,可偏偏就是没什么心机。好在他们是离了童家自个儿住。若是在那个大宅子里头,怕是要出事端的。   吟翠见苏璟璟略有些不悦的样子,心中一紧,慌忙道:“家里头最近真是没什么事情,这两天,城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乱极了。西南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要打过来了,城里头都乱了套,家里头,人人自危,实在是没什么事情……”   “等等……”   苏璟璟听吟翠又急又快的说了一大通,实在没听清楚几句,可听清楚的那几句,却也叫她的心跳也漏好几拍!   “什么叫城里头出了什么事情,什么叫西南要打过来了?前些日子不是才说停战了么,怎么……”   吟翠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是今日早晨听梁妈说的,梁妈口严,半点口风也不肯透给我,我死皮赖脸的问了好几趟,梁妈才神神秘秘的和我说,说什么城里要变天了。”   苏璟璟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揉了揉眉心,忽然思及方才在路上遇到的学生游行的队伍,想起那白幡子上头,依稀可辨的字,大约是这样了。   这北方居然也要同西南打了么,这仗若是打起来了,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背景离乡。   吟翠当苏璟璟恼她不听话,上回嘱咐过她要本本分分的,可这一回却好奇心这样的重。这样一想,吟翠的神色也不大自然了。      可过了好一会儿,她没听到苏璟璟的声音,心下诧异,再一抬头,却听到苏璟璟说:“除了这样,你还知道些什么?”   听苏璟璟这样问,吟翠心里微微定了定,想着小姐并不打算责罚她,于是大着胆子说:“我早晨的时候,听梁妈这么说,心里实在不放心老爷,于是……”   苏璟璟心中一紧,父亲这个时候坐的位置可是众矢之的。这仗若是一打,首当其冲的便是会被千夫所指的父亲,父亲这个大总统在这个时候,也确实难做了些。   “爸爸那边,怎么样了?”   “我没进门,只在后门叫了赵妈出来,赵妈说,老爷这阵子皆在家里头,说是老爷脾气是越来越差了,好像,现在老爷都不管事了。”   吟翠说得自然是极乱的,口口相传,总归是会失掉原先的一些意思。但苏璟璟好歹也算清楚了一些事情,她细细的理了理,大体也算是知道了些事情。   可她也来不及细想,听到门外有声音,便朝吟翠施了个眼色。   吟翠本欲往下说,见苏璟璟朝她施眼色,忙闭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什么的,果然不是我擅长的。其实感情什么的,也不是我擅长的。(众:那你擅长啥?某然灰溜溜的说:拖情节。众:拍飞得了) 我绞尽脑汁的想啊想,还是写出了这么脑白的情节来,唉,再一次重申,这是个小言,我家男主就是胸无大志型的! 第拾片雪(贰)   梁妈端着燕窝粥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苏璟璟看了眼那银托盘上的骨瓷小碗,碗上热气袅袅而起。   苏璟璟微微一笑,朝梁妈道:“真是劳烦了。”   梁妈道:“不敢,少奶奶您怎么这样客气了,梁妈本就是奴才,伺候主子是份内的事情。”   苏璟璟道:“这凤栖别馆里头,除了康叔,可就只有您了。别馆里头事多,往后我还得多多倚赖您呢,这哪里是客气了,是将您当作自己人了。”说罢,朝吟翠看了眼。   吟翠也跟了苏璟璟好些时候了,也晓得了一些事情,晓得苏璟璟眼色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道:“是啊,梁妈,我们家小姐可是把您当了自己人了呀。”   梁妈温和的笑着,眼角的皱纹显了出来,可一双眸子里却有年轻姑娘的精明光亮。   她见苏璟璟是一味的讨好她,是怎么回事,她心里面亦是有些清楚的,可她却不动声色的说:“多谢少奶奶了,梁妈实在不敢当。”   苏璟璟只是浅浅的笑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上下审视着梁妈。不过,她这动作做得极是谨慎,看上去只如平素看人。   梁妈仍是温和的笑着,仿佛苏璟璟只是不痛不痒的对她说着些平常的话。   苏璟璟见梁妈这个样子,便道:“您先下去吧。”   梁妈应诺出了房门,苏璟璟看着房门缓缓地合上了,不由叹了口气。   吟翠不解道:“小姐从前从不讨好梁妈,可今天是怎么了,无端端的和她说了这么多话,还句句都是奉承她的。”   苏璟璟勾了勾唇角,却并不似笑:“我这哪里是讨好她啊。”说罢,摇了摇头。   她不过是提前做预备,这凤栖别馆里头处处都是他的人,他的手段那样的高明,她是防不胜防,若不提早做些准备,心里头也不安定。      果然,这日傍晚时分,童轩峻甫一归来,梁妈便向她汇报了今天苏璟璟所说的话。童轩峻本就有些疲累,听她那么一说,更是觉得疲倦了,连带着头也疼了起来。   他离了衢安城数日,城里变故甚多,一时半会儿还正是处理不了。心里又记挂着她,这才早早的回来了,偏她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梁妈将事情说完了以后,又道:“三少奶奶大约是怕日后三少纳了妾吧,才这样……”   童轩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揉着眉头,头是一阵阵的疼着,没完没了的疼,仿佛这头颅里头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跳动着,来来回回的,连带着眼前的画面都有些虚幻了。   她哪里是担心他纳妾什么的呢,她那些小心思,他又怎么会猜不透呢?她不过是在防他,原本他以为她已经放下了防线,却没想到,她从来便没有放下过!   他待她那样的好,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可是,她却处处提防他,处处和他唱反调!   他甚至怀疑,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西洋梨花木落地钟响了几声,空旷的书房里回声不断,仿佛钟一直在响。   童轩峻道:“你先下去吧,这几日,盯紧点,她那样的脾性……”说着说着,仍是叹息。   她的脾性。——他原来以为自己看人识物也算是精准了,可偏偏遇上了她,她貌似孱弱温婉,可是骨子里却偏偏不是这个样子!   桌上,沙漏里面的流沙簌簌的往下落,恍惚间,时光一转眼便过去了,仿佛又回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暮色如云锦般灿烂的阳明湖畔,她如花的笑靥,一下便倾了他的心。   往事就如同已经流下去的沙子,那样快的便流走了,连叹息都来不及。   书房里那样的静,静得只听得到落地钟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响,和沙子流动的细微声音。   他只觉得心烦意乱,猛地站了起来。      月华清朗,如水银一般在走廊蜿蜒而来。他慢慢地走着,走到卧室门前,止了步。   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他的影子,仿佛是一条失手而画的线,细细长长的一条。      这时候,苏璟璟并未睡,听到门外头有声响,勾了勾唇角。   童轩峻推开门,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   苏璟璟一抬眼,见他一身笔挺戎装,灯光透过珍珠罗帐子,将他肩上的军徽照得熠熠发光。她鲜少见他这样打扮,想必是刚回来不久。   “回来了。”苏璟璟本是躺着的,见他坐了过来,便起了身。她穿了一件极为单薄葵黄绸质睡衣,隔着珍珠罗账子,他隐约看到她如瓷器一般的肌肤,他皱了下眉道:“天气凉了,多穿些衣服。”   她轻轻嗯了声,从床上下来替他脱外套,他却伸手握住她的手,止住了她一步的动作。   “不忙。”   她笑笑,想要抽出手,他却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一双黑亮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她下意识的闪避,他却伸出另一只伸,捏着她的下巴,硬生生的强迫她望着他。   她骇异的望着他,看着怒气从他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他的下颚绷得极紧,嘴唇微张,一字一字,如同雪珠子一样从里头落了出来:“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被他没来由的怒气吓得脸色发青,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却平静如水。他瞪着她,与她僵持着,可她,即使害怕,表面上却仍是平平静静的。她的平静,令他心里发怵。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是,你还记得他!可是,你别忘了,他做过些什么!”   她想要别过脸,不去看他,可是他紧紧的捏着她的下巴,他力气大,她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他的话,令她心下一沉。   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他让她害怕!   “童轩峻,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如此呢!”她试图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同他说话,可是,这样平静的语气显然是激怒了他。   他不怒反笑:“好,好得很。苏璟璟,你莫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若不是因为苏明政这时候还有些用处!”他说到这里哼了一声,松开了她。   一下子,没了被松开了,苏璟璟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   童轩峻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毫不犹豫的往门外走。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终究是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故意的~ 第拾壹片雪(壹)   入了冬,北地越发的冷了起来。雪还没有下过,天气却一下子冷得不像话。   这日,天虽冷,苏璟璟却起了个大早。吟翠早听闻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心里实在是担心着苏璟璟,也早早的起了来。   昨天晚上,三少爷是怒气冲冲的从别馆里走了出去,一整夜都没回来。这别馆里头都传着,三少奶奶要失宠了。   吟翠原先也是听闻过童三少的荒唐行径的,只是近来见他待小姐千依百顺的,便以为是那些人胡说的。这会儿,听底下的几个人那样说,心里又担忧了起来。   这一大早,吟翠便迟疑着要不要问一问苏璟璟。   她刚进卧房,但见苏璟璟并无异样,她是藏不住话的人,趁着苏璟璟梳妆的时候问:“小姐,昨儿……”   “昨儿怎么了?”苏璟璟瞥了她一眼,无端端地令她心中一紧,她只好说:“昨儿,昨儿,唉……”吟翠也是不大会说话的人,不过是几句话,竟卡得像是坏了的留声机一样,只会发出细碎的声音。   苏璟璟却笑着接下她的话:“你是不是想问,昨儿三少爷出门了,是吗?”   吟翠偷偷的看了眼苏璟璟,却见苏璟璟别过头朝她微笑,看样子,倒真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   苏璟璟这个样子,实在是让吟翠一时无所适从,她哪里晓得,苏璟璟只是强装着无事。   吟翠道:“小姐不担心么?”   苏璟璟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半晌才道:“备车,咱们回苏家。”   “嗯?”吟翠被苏璟璟的话叫了一跳,回苏家,这不是意味着小姐正和姑爷闹着么?   “小姐……”   苏璟璟淡淡的道:“只是回苏家看看老爷,晚上还是会回来,至于,至……”她停了停,含着笑说,“至于三少爷么,他会回来的,只是……”她摇了摇头,看着吟翠,倒是无话了,只说,“去备车吧。”      车子备好了,苏璟璟正要出门,梁妈却在门口将她拦了下来。   苏璟璟微微一笑道:“梁妈觉得有何不妥呢?”   梁妈沉着脸道:“这时候,城里乱。少奶奶出门,若是一个不当心,我们也不好向三少爷交代。”   “交代?”苏璟璟嘴角含着笑,“既不放心,不如您同我们一道去,可好?”   梁妈听苏璟璟这样大方的相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却又听到苏璟璟道:“这衢安城里头,确实有些乱。只是我离家许久,留父亲一人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的。再怎么着,为人子女的,总也是该顾着孝道的。梁妈,您说我说得对么?”   苏璟璟这些话,句句在理。梁妈也是做人家母亲的人,子女记挂父母,这是人之常情,一时间也反驳不了她,便只好陪她一同去。      外头实在是冷,寒风朔朔,车窗上头尽是一片白蒙蒙的。   苏璟璟出生江南,后又长居南洋,自然是受不得冷的。既使坐在四面皆摇下了窗子的车里,苏璟璟仍是发着抖,她搓着手,直往手心里头呵气,可便是如此,仍是觉得冷。   梁妈瞧着苏璟璟这般畏冷的模样,笑道:“少奶奶该好生调养身子了,若是往后有了孩子,这般畏冷,可不好。”   一听见“孩子”一字,苏璟璟的心一紧,瞧了一眼梁妈,梁妈自然不知其中缘故,苏璟璟眼神微微一变,心里只觉得苦涩,却半点也没露出来,只道:“这北方当真是冷啊。”   梁妈笑道:“其实南方的冷才叫真冷的,我们北方人在南方可是呆不长的。”   苏璟璟道:“南方的冷不长,过了一月份也就不怎么冷了。”   “少奶奶是长住在南方,自然不觉得南方冷,要是少奶奶在这北方住了几年后,再回南方,呵,那时候,少奶奶一定会晓得,南方是怎么个冷。”   苏璟璟浅浅一笑,眸光却暗了起来。   回南方,她这辈子,究竟还能不能回南方呢?      车子停在了苏公馆门口,吟翠拿了件白狐裘披肩替苏璟璟披上,苏璟璟这才从车里出来。   苏公馆门口一向荒凉,这会儿,入了冬,更是荒凉了。两株大槐树上的叶子尽数落光了,光秃秃的,一点生气也没有。   苏璟璟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敲了门,却等了好一会儿才来了一个人来开门。那人,正是苏家的车夫,姚叔。   姚叔一见苏璟璟,先是一怔,而后才喜道:“大小姐,大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苏璟璟道:“父亲还好么?”   姚叔略略有些迟疑,苏璟璟看着有些迟疑的他,蹙了下眉道:“但说无妨。”   姚叔这才道:“老爷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头,想必大小姐也是知道的,那些个人,个个都欺负到老爷头上了。”   “哦?”苏璟璟刚要发问,眼睛瞟到了身后一直默默地跟着她的梁妈。梁妈见苏璟璟盯着她,默然地向后退了几步。   苏璟璟勾了勾唇角,眼睛转向姚叔:“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叔肚子里原就有一股怒气,这会儿听苏璟璟问起,便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苏明政身体微恙,便邀了一众政要于家中开会。其实也不是一件大事情,不过是一个内阁中的小职位,苏明政也早有属意之人,偏那童轩嶙硬是要安排他的人。   苏明政自然是不依的,身为大总统,一个小小的职位也安排不妥当,叫外人晓得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他呢。   哪知,童轩嶙便将一众事宜尽皆安排妥当了,拿了一张委任书递予苏明政,只道:“总统大人,您签了,事情便也结了。您若不签,这位子也是没有丝毫变动的。”      姚叔说到后来,叹了口气说:“我原也在政府里头做过,哪里有人敢对总统这样做。这童大少如此行径,真真如同匪盗了!”   苏璟璟喟叹一声:“此时安帅去了溪山休养,安帅将这城中一干事情尽数交到了大哥手中,唉,大哥怕是有了独揽大权之心啊。”   姚叔听苏璟璟这样说,忙压低了声说:“大小姐,这话可说不得,若是传了出去……”   苏璟璟冷笑道:“传了出去又怎么样,这天下又不是童家的,便是童家的,又能怎么样,童家也不止他童轩嶙一个!”   苏璟璟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将声音放高了,梁妈自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可梁妈仍是低着头,仿佛半点也没听到似的。   苏璟璟微微一笑,对姚叔说:“我去看看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在考虑要不要把下卷改成中卷,我觉得短时间内我收不了尾了…… 第拾壹片雪(贰)   苏明政躺在古旧的楠木缕花睡榻之中,合着眼睛,可眉宇之上满是愁意。   苏璟璟站在门口,将苏明政的愁意尽收眼底,心中微微一痛,叹了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苏明政本就未熟睡,听到声响就睁开了眼,见是苏璟璟,先是一怔,转而笑着说:“你怎么回来了?”   苏璟璟走到榻边,缓缓地蹲下来,头靠在苏明政的手臂上,苏明政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头,即使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也只说:“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若一直是个孩子,未必不是喜事。”苏璟璟淡淡地说。   苏明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他微微地叹了口气说:“璟璟,你既已嫁了出去,有些事情就不要在执著了。”   “爸爸,我晓得你知道些什么,可你不肯告诉我。我总是以为,我能用自己的法子寻到自己要的答案,可是,每每总是弄巧成拙。”   苏明政温柔地抚摸着苏璟璟的头发,他其实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可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说:“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不是么。”   “爸爸。”苏璟璟抬起头,望着苏明政。   苏明政果然是老了,眼角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鬓发早已经花白。苏璟璟心中一恸,却只是默然不语。   她晓得父亲劳心劳力地在做些什么事情,可是,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从苏家出来,苏璟璟忽然起意去童家。   梁妈不解地问:“少奶奶为何要去童家,童家这时候,怕也只有大少奶奶和二小姐在。”   苏璟璟淡淡地说:“我便是去找她们的。”   梁妈道:“不如一回,和三少一同去可好。”   苏璟璟道:“我不过是去见见大嫂二姐,都是自家亲戚,劳了三少去做什么。他去了,我们几个人又说不上话了。”   梁妈见苏璟璟话里略略有些怒气,忙闭了口。      梁菁月上一回差一些小产的时候,是苏璟璟帮着她的。她心里自然是记挂着苏璟璟的好。今儿听说苏璟璟来了,原本刚躺下,也匆匆的出了来。   苏璟璟原本正与童轩锦说着家常,见梁菁月出来了,忙去扶她,她这时候大腹便便的,总也有七八个月了。   几个女人在一道,总不免说些体几话。   梁菁月自上一回的事情,待苏璟璟不免亲厚些,拉着她的手,因天气冷,苏璟璟的手冰冰凉凉的。好在屋子里通着暖气管子,隔了好一会儿,她的手才暖了起来。   梁菁月说:“弟妹这阵子刚从南方回来,怕是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吧。”   苏璟璟道:“是有些冷,不打紧的。”又道,“这些日子,大哥都不在家么?”   哪知,梁菁月脸一红,手抚在腹部,温柔地道:“他这些日子总算是在家了。”   苏璟璟反手握住梁菁月的手道:“那还不好么。大哥心里有了大嫂和孩子,大嫂该高兴啊。”   一旁的童轩锦倒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说上一两句。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苏璟璟看了看天色,便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   这时候梁菁月却说:“弟妹何不搬来,一家人,住一起总是方便些的。”   苏璟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反倒是童轩锦道:“他们小俩口有自己的想法,哪里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理解的呢。”   梁菁月望着童轩锦,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是啊,是啊,二妹是快知道的人了,我还是旧式想法,想着一家人住一起好些。二妹过些日子怕是想要去某位住出去的。”   听到梁菁月这么说,苏璟璟着实惊了一下,忙问童轩锦:“姐姐要出嫁了,是哪家的公子,这样好的运气,可以娶得到姐姐?”   童轩锦却默然不语,梁菁月掩嘴偷笑。苏璟璟一脸茫然地看看童轩锦,又看看梁菁月。      好一会儿,梁菁月望着一脸绯红的童轩锦笑道:“二妹是自己说,还是……”   童轩锦一副待嫁女儿的娇羞模样,这倒引起了苏璟璟的好奇心,苏璟璟摇着梁菁月的胳膊说:“好嫂子,你告诉我吧。”   苏璟璟这撒娇的模样,倒弄得梁菁月一时没了辙,只好笑道:“二妹要是不说,我可就说出来了。”   苏璟璟道:“大嫂快说,二姐是不想让我知道呢,瞒了我这么许久的,竟似是不将我当一家人似的。”   听到苏璟璟这话,童轩锦忙道:“哪里是不将你当一家人呢。只是这事情定得太匆忙了,所以……”   苏璟璟撇撇嘴说:“我可不管,到底是哪一家的公子啊?”   梁菁月微微一笑,童轩锦只差得低下了头去,想来她是真心钟意对方的,不然,怎么会有这样欢喜的神情呢。      苏璟璟自是替她高兴的,也微微地扬起嘴角,只听梁菁月道:“那一位,可不就是城东徐家的大公子么。”   听到梁菁月这一句的时候,苏璟璟嘴上的笑瞬间凝固了。   “徐品舒?”苏璟璟诧异极了。   梁菁月仍是笑着,童轩锦低垂着头,谁也没有注意到苏璟璟脸上的变化。   苏璟璟敛了敛神色,忽道:“真是恭喜二姐了,得此佳婿。”   童轩锦微微抬起头,抿嘴笑了笑。   梁菁月道:“这一位,人品外貌家世,在这衢安城里也算得上了,想来是不会委屈二妹的。”   苏璟璟浅浅地笑着:“这段姻缘真是好,不知道是哪一位牵的线?”   梁菁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带些诧异的味道,苏璟璟不解,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忽笑道:“大嫂不会是想说,这线是我牵的吧。”   梁菁月笑道:“其实,说起来,这线说是你牵的也差不了多少么。”说着,看了眼童轩锦,童轩锦只是兀自笑着,并不替苏璟璟解疑。   苏璟璟更是不解了,问:“不会真是我吧?”   梁菁月笑了起来说:“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家老三呢。”   “宗羲?!”苏璟璟惊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他呢?这一桩婚事,唉,她笑了笑,这一桩婚事还真真是奇怪,依着童轩峻的脾气,怎么无端端地做起了媒。莫不是童家与徐家……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可实在想不透。      梁菁月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忙关切地问:“三妹这是怎么了?”   苏璟璟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说着,转了话锋道,“宗羲怎么无端端的当起媒婆了,我这儿,他可一点口风也没透过。”   童轩锦嗔笑道:“他要敢透口风,看我不骂他!”   苏璟璟道:“这徐大公子倒是个好人,二姐嫁了他,自然是他的福气,也是二姐的福气。”   梁菁月也点了点头道:“老三平素做事没个正经样儿,这会儿这件事情,倒是办得不错。”   苏璟璟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尽快解决童三和璟璟之间的问题的~尽快就意味着三到四章之内~ 然后,顺利的话,下个月可能会开新坑~仅仅是个设想~前传后传,或者是新文~三者选一~ 第拾壹片雪(叁)   夜半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来,枕上微寒,侧身处,空荡荡的。外头白蒙蒙的一片,月光反射进来,雪亮刺目,原来是下了雪。   北地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她轻微地叹了口气,呵出的是团团白气,呼在玻璃窗上,起一片朦胧的雾气。   南洋是长年累月皆不下雪的,天气稍凉便是奇迹。江南亦是鲜少下雪,只记得幼年时候下过一场雨雪,稀少的雪夹在蒙蒙细雨里头,空气里透着凉意,可是心里头却是欢喜,却是盼着雪越来越多的。   她大约存了猎奇的心思,从被暖烘烘地被窝里爬了起来,不过穿了件薄薄的绸睡衣,好在屋子通着暖气管子。底下人晓得她畏寒,也不敢有半点懈怠,屋里一直是温暖如春的。   她走到窗边,遥遥地瞧着不远处的凤呜湖,雪一点一点的覆在上头,又一点一点的融在水里,月光落下去,只觉得那湖面,明亮如镜。      这样的寒冷的夜,那一束昏黄的灯光像是一把利刀,硬生生地划破了这一个平静雪夜。   她晓得是他回来了,心里忽喜忽忧,总觉得心思怪怪,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她自己怕是隐约也晓得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雪花那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静寂地仿佛不愿人知晓,可又那样的美丽,一生只有那么一次的美丽。   她忽然起了一种怪心思,猛地打开窗,冷风“呼”一声便吹了进来,风里还夹杂着细细的雪花,雪花触在她温热的肌肤上,一下子化开了。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雪水从脸上一直往下滑,冰冰凉凉的一条,仿佛是一道冷泪。她忽忽地吸了口气,却是冷气,竟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风还是那样的大,把屋子里的暖气全吹散了,屋子里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她这才晓得,寒彻入骨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到底还是受不住凉,她艰难地关上了窗,又爬回到被窝里。身子一直在发抖,好半天也没缓过劲来。喉头干涩难当,到最后,终是忍不住了,闷闷地咳了起来。      童轩峻的车子驰进了别馆,车子里,顾稚年仍在向他报告着刚刚从前线发来的消息。两军交战,这个时候,实在是危急的关头。童轩峻到底是尧军的主要将领,许多事情仍是需要他决定的。   童轩峻听顾稚年将所有的事情都讲完了,仍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顾稚年心中自是有些担忧的,尧军的兵力不足,此时引西南的兵来,实在是有些引狼入室的样子。   童轩峻微微笑着说:“这一回,替杨帅领兵的是楚豫,楚豫有几斤几两,我自然是知道的。”   顾稚年道:“大少派的是吴雪晖,吴少将这些年也参加过不少战役,大大小小,不下百场,总是在经验上赢过楚少的。”   外头的雪光映进了车子里,微微有些刺眼。童轩峻微眯起了眼睛,轻轻的叹了声:“大哥这时候最担忧的怕是军响问题吧。”   “想来大少奶奶家中,少不得资助些。”   童轩峻“嗯”了声,手伸到眼皮上,轻轻的揉了揉。      他进门的时候,本已累极,过些日子,怕是快要兵临城下了吧。也不再去想这些烦心的军事,却听说苏璟璟今天出去了,想了想,还是往楼上走去了。   他心里自是有些恼自己的,竟会这样的放不下。上一回,发了那么一大通脾气,一转眼,仍是记挂着她,明明晓得见了面也是无话可说的,偏偏要惹自己烦心一回。   他走到房门前的时候,脚步照旧是停住了。每一回皆是如此,总是有些犹疑,怕见了,两个人再吵再闹。他心里是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况的,可是每一回,见了她,竟是怎么也忍不住。      里头传来闷闷的咳声,他皱了皱眉头。   梁妈是跟着他上楼的,见他眉头微皱,又听到里头的声音,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她只好压低了噪子说:“少奶奶今天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她那句“还好”还没说完,却见童轩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心下一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童轩峻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让你盯住她,你是怎么盯的。”他的话里含着些怒气,梁妈自是不敢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里头的咳声渐渐停了,他摆了摆手,梁妈立即退了下去。   他迟疑了下,终究是推门进了去。   月华如同绸缎一般流淌在地面之上,他嘴角微微上扬,却并不是在笑,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步子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仿佛是睡着了的样子。他却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屋子里静寂寂的,仿佛是在无人古刹一般,西洋钟“嘀嗒、嘀嗒”的响着,像是人的心跳声。   她终于从被窝里探出了头,暖气里闷久了,脸上一片嫣红。他一抬眼,便见她如此娇羞媚人的模样,心中一动。   “你今日,出去了?”他漫不经心地问着,手伸到领边,却解扣子。   她怔怔地望着他,眸子里流过一丝惊异的光来,仿佛那一日,夺门而去的不是他。他这样的反反复复,叫她如何能够平心静气的面对他。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怎么了?”   这样寻常的口气,她心里先是一喜,旋即,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她只觉得疲累万分,此时,任何事任何人,都能将她打垮。   她累了,以为装作忘记便好,可是,心里偏偏清楚知道,自己还记得。   父亲的话,犹响在耳边。   ——“璟璟,你既已嫁了出去,有些事情就不要在执著了。”   他见她出了神,微微勾一勾唇角,一时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这仿佛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她渐渐的屈服了,娇娇软软的承受着他迫上来的力气,一味的顺从,一味的后退,一味的甘愿。   他心里是狂喜的,原先他发了那一通脾气,以为她再也不会理会他了,没想到,她竟……      他紧紧地拥着她,温柔地哄着她:“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一直这样……”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眼泪竟不争气地又流了出来,他这样的哄着她,焉知不是真心的呢。她累了,只想要一个肩膀好好的靠一下,何必管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呢,总之,是真心的便好。   他感觉到肩膀上轻微晃动,是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心里一下子狂喜了起来,仿佛黑暗里,有人点了一支蜡烛,明明知道,一阵风来,蜡烛很快就会熄灭,可他却固执的相信,这一支蜡烛会和太阳一样,一直亮着。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就是这样霸王我的 ……T_T…… 第拾贰片雪(壹)   一大早起来,童轩峻已经去了军部。   苏璟璟心里也隐约晓得这时候时局的不稳,心里自是替他担忧的。只是好在他现在也没有要出门打仗的迹象,倒是叫她心里略略地定了一定。      因记挂着那日童轩锦的婚事,苏璟璟便挂了通电话给徐品慧。   她与徐品慧倒是好些日子没联络了,电话一通,徐品慧便抱怨起她来,她只好连连赔罪。   徐品慧自然也只是开她玩笑,听她有模有样的赔起罪来,虽隔着电话,瞧不清苏璟璟赔罪的模样可心里,仍是觉得好笑。   苏璟璟听到对头的笑声,“啐”了声道:“你是变着法子寻我开心呢。敢情是拿我逗乐子来了。”   “哪里敢呢,我的童三少奶奶。我啊,最多寻寻我哥的开心,拿他来逗个乐子。”   一听徐品慧提及徐品舒,苏璟璟倒也是正想问问这事,便道:“徐大哥这亲事怎么订得这样匆忙啊,你也不同我说。”   徐品慧听她语气里带些责怪的意思,因不知她是何种表情,也不敢随意说话,只好道:“真是冤枉啊,我也是不清楚的,那一日哥哥自己跑到父亲面前,说是要娶童二小姐。这莫说把我给吓了一跳,也把父亲给吓了一跳。”   “徐大哥做事向来稳妥,这一回怎么……”她与徐品舒,虽然相交不深,但也总算相识了些日子,大概了解总是有的。   只听徐品慧略有些忧心的道:“璟璟,你莫要怪我说。童二小姐在外的名声,也确实不怎么……唉……”徐品慧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璟璟 “嗯”了声。   童二小姐轩锦在北地的交际圈里那是赫赫有名的,那圈子里头,那一位达官贵人不卖她面子。可正是因如此,外头对这位童二小姐也是多有蜚语流言。      “璟璟,也不怕你笑话。父亲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这门婚事,定下来了,有多少人在说是我们徐家攀龙附凤呢。我们徐家在这北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犯不着去攀……”徐品慧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苏璟璟此时是童家的三少奶奶,一时间倒不好说下去了。   苏璟璟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的,品慧。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你莫要有什么顾及。”   徐品慧微微的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可苏璟璟还是听到了,她心中一凉,又听到徐品慧道:“璟璟,这时候,其实我心里有什么不高兴,也是没有用处的。哥哥是铁了心要娶二小姐了,这本也不是一件坏事情,可是,我总觉得不安心。怎么会呢,你晓得的,哥哥,哥哥他心里……”   徐品慧并没有说下去,苏璟璟也默然地对着话筒,她晓得徐品慧的意思,只是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呢?   “品慧,不管徐大哥从前心里怎么想,他现在总是真心想要娶二姐的,那便是件好事情。二姐那样的外貌人品家世,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我想,大约你我都是担心过头了。本是一段锦绣良缘,偏叫我们想成了什么……”   徐品慧应了声道:“大约真是我们想多了。这时候,世局不太稳定,人大约也是受了影响,患得患失的。”   “怎么了?”听徐品慧那口气,苏璟璟大约也猜出徐品慧是有心事了,便问了声。      徐品慧一开始并不打算说,可苏璟璟道:“品慧,我来衢安的时候,举目无亲,那个时候,都是你帮的忙,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的呢?”   “倒不是件坏事情,可是,我总是没来由的觉得心慌,你晓得的,这仗一打起来,那都是要命的。我是怕岚清上了战场……”   苏璟璟道:“岚清要上战场么,他不是在内阁里头当差么?”   “是一早定下的,公公大约是希望岚清多受些历练,便要岚清主动请缨。公公既然说了话,岚清怎好拒绝,于是跟着张晃将军去。”   “哦?”苏璟璟自然不晓得军队里的事情,就连张晃的名字也是第一回听到,她只好安慰徐品慧道:“既跟了名将去,大约是不会出事情的,你不是说岚清也是津南军校毕业出来的么,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你这是瞎担心。”   徐品慧道:“我这心,一直跳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苏璟璟听她这么一说,“噗”一声,笑了出来,徐品慧忙问:“怎么了?”   苏璟璟道:“若是心不跳,你还怎么活着,尽说些傻话。你也不要担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江家在衢安城里的份量,军队里的那些人,总是会好好保护他的。”   徐品慧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心里不安定。这仗一打起来,一个人的生死看上去总是有些轻。”   “没事的。别操心了,过两日是徐大哥与二姐的婚礼了,可不兴你一张哭丧脸去的。”   听到苏璟璟的打趣,徐品慧笑了声。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闲话,聊了许久放挂下电话。      徐品慧挂了电话后,只觉得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没来由的心慌。苏璟璟安慰她的话,她是句句都听了进去,可是仍是觉得心慌。连丫鬟唤她,她也没听到。   底下人见她像是失心疯一样,害怕得紧。   好在隔了一会儿,江岚清走了过来,徐品慧便回过神来了,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仍是如常的说着话。   江岚清伸手去抱她,温柔地问她:“和谁通了电话,怎么会失了神呢?”   徐品慧靠在江岚清的怀里,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柔,她仿佛觉得,只有这样才心安。   江岚清不明所以,只抱着她说:“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徐品慧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只说:“没有。岚清,你多抱我一会儿。”   江岚清自是以为她耍小姐脾气了,他晓得这时候要多多体谅她些,便紧了紧手臂。      苏璟璟挂了电话后,倒没将江岚清要去战场的事情挂在心上。想来不过是江家想要更上一层楼,江岚清这一回一下战场,估计也是要光耀门楣一番的。   她担心的,倒是旁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苏璟璟担心的当然是偶家童三啦~ 唉,这些配角,还是不得不写,不写的话,以前写的伏笔都好像是废话了~ ~O(∩_∩)O~ 表BW我~ 第拾贰片雪(贰)   这一日,童轩峻回来的却极早,见苏璟璟一个人呆呆的窝在沙发上出神,心里一个恍惚。   守着在一旁的梁妈发觉了他,正要唤他,他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梁妈点了点头,见童轩峻又用目光指了指吟翠,她便伸手将吟翠一并拉了下去。      童轩峻一步步的走了过去,苏璟璟竟未发觉,只是兀自出着神。他微微一笑,蓦然间就将她抱到怀里。   她一惊,待要叫骂却发觉得是他,脸一红,嗔道:“怎么是你啊?”   他神色微微一变,见她羞得将头埋到了他怀里,心里一阵喜。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如云烟一般的散去了。只道:“怎么不是我?”说着,又正了正身子,伸手捏着她的下颚,令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   “你倒说说,谁还敢这样对你?”   听到他的话,她心中讥笑了下自己,笑道:“我只是奇怪,你今儿怎么这样早的回来了,不是说军部有事情么?”   他漫不经心的“嗯”声道:“怎么总是出神呢?”他心里自是怕她想起些不该想的事情,忧思伤身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她扭了扭头,试图挣开捏着她下颚的手。   他一笑,眼睛因笑而弯了起来。她有些恼了,瞪了他一眼。她这么一瞪,眼波流转,三分娇意,三分媚态,倒叫他一时失了神。待回过神来,她早就从她手中脱了身。      “也没什么大事情。我只是听说二姐要出嫁了,有些好奇罢了。”   他望着她微笑道:“二姐这门亲事你也听说了。我想着徐品舒那人,人品家世与姐姐也算般配,姐姐也算是钟意他,他么,自然也觉得好。”   他这么说,倒像是在解释,且句句在理。因而,她也只是平淡的道:“既是双方皆有意,那便是一桩锦绣良缘了。”   他笑笑,吻了吻她的脸颊道:“这自是一桩好姻缘,怕是你从外头听来,以为这是一桩坏姻缘,因而打算埋怨我不是?”   她斜了他一眼道:“那也怪不得旁人那样说了,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没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你说,这一回,便是好事,别人心里也总是会有疑虑的吧?”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意融融,连着眉头也舒展开来了。她见他心情这样好,心里也舒坦。      只听他又道:“我从前做过了什么?我从前似乎什么也没做过,吃喝玩乐,这四样,衢安城里那一个公子哥不沾一些的,偏我做了就不得体了?”   他这样说,语气里竟有些酸味,原来他对外头人的猜想是这样的不高兴。想着他竟有这种心思,她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见她笑了起来,他嘴角一勾,带了些薄怒的味道,伸手捏了捏她挺俏的鼻子。她吃痛,吸了吸鼻子,又伸手揉了揉道:“你欺负我。”   他是存心想要戏弄她一番,正一正脸色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她别过脸去,不却理他,他猛地就笑出了声。他这才明白,原来憋着笑也是这样难过的,从前并不曾这样开怀笑过,此时才发现,笑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她见他笑了起来,也忍着不去看他。他却伸手捧着她的脸,又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这一下,她更是羞了,连连别过头去,他却伸手捧着她的脸,硬是叫她面对着他。      他痴痴的望着她,这一张脸,或许不是世上顶出色的,可是偏偏却叫他这样难以忘记。   她见他那样深情的望着她,心里流过一丝甜蜜,有些情不自禁的便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他见她如此,脸上露出快活的笑来。只觉得这世上,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      “璟璟,若是我做了什么叫你伤心的事情……”他喃喃的说了句,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心中一紧,脸色大变,直直地望着他说:“宗羲。”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像是没说过刚才的话似的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做叫你伤心的事情呢。”   她定定地看着他,心中一痛,想起上次她做的那件事情来,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极温柔地说:“宗羲,对不起。”   只有平淡的五个字,他却觉得心如刀割,他甚至不敢深入去想,仿佛一想,那刀子就会往里头更深的割下去。   “我不怪你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平平淡淡的回了她一句。   她抬起头看他,从他那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里看到一两点的凄楚,她心里越发的难过了起来,只低低的道:“宗羲。”      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这一桩婚事,你先前是委屈的。所以,我什么也不计较。可是璟璟,我要你晓得,你在我心里,真的很重要。若非如此,我何必千里迢迢随你回延平,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担忧你,牵挂你……”   他这样说,她心中一动,眼中泪水涌了出来。   他浅浅一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道:“在延平盛家,我曾经说过,‘我不是父亲,也不是大哥,并不是非要江山不可的。可是,在这乱世,你以为我不要便可以不要,我要了便可以要了吗。’”   “你大约是忘了……”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不,”她出声打断他,“我记得你说过的话,可是我不敢相信。宗羲,你不晓得,我总是害怕,我总是觉得,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我呢。我总是觉得,觉得幸福这个词,离我很远,远得像天边的云,我一回头,那云就散了,永远也寻不回来了。”   若是寻常,他听到她这样说,定是要发笑的。可是今天,他忽然笑不出来了。他从来没有细细的想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总是觉得,他喜欢了,便喜欢了,与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却不晓得,他的喜欢,也令她担忧。      他心中一喜一忧,只将她紧紧的抱住。   “我竟不晓得你是这样想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作者有话要说:敞开心扉啊~下一节就是偶家童三自刨身世了~ 第拾贰片雪(叁)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只喃喃的说:“宗羲,你心里肯定是在笑我傻,肯定这样子的。可是,你不晓得,我是真的喜欢你了。从前母亲一直和我讲,不要去喜欢别人,喜欢一个人,总是容易受苦的。可是,我没办法,你不晓得,我没办法……”   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眸中流过万千光彩,只一瞬,却又全部消失了。   她的喜欢,本是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余痛漫进四肢百骸。      “我知道,璟璟。”他只是平淡的说了五个字,却令她心中一暖。      她在他身上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他紧紧的拥着她,眸光在渐渐暗下去的厅堂里亮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怕的,却是你不喜欢我。”   “嗯?”她微微一诧,抬起头看他。他只是摇了摇头,俊气的脸上,神色如常,唇角微微勾起:“从小到大,父亲都不喜欢我。家里虽然有很多人,可是,大多数人因为什么对我好,我心里一清二楚。所以,我怕。”   “一开始你来求我帮忙的时候,我确实存了坏心。可是,时间久了,我却……”   她微微一笑道:“你却怎么了?”   他见她笑了,也笑了起来:“你说呢?”   “我可不知道。”她说转过头却,脸上露出狡黠的神情。   他只是笑着,伸手轻轻的抚过她的脸,良久默然不语。      窗外,风呼呼而过,梧桐树发出“呜呜”的声音。夜色如墨般黑沉,而绵绵白雪仿佛一朵轻盈的花,飘然而落。      他慢悠悠地说:“小时候,父亲不喜欢我。那个时候,我心里总是想,我为什么呢?我以为,是我不够好,我不听话,是我玩劣。可是,大哥同我一样的玩,甚至比我还厉害,可是,父亲偏偏就是喜欢他。”   “后来,我上学堂读书,年年得第一,父亲仍然不肯看我一眼。可是大哥即使得了第二,父亲照样开心。我心里难过,一个躲起来,偷偷的哭。”   她轻轻一笑,望着他,看着他那一双闪着明亮光芒的眸子,他虽然用极平静的语气说着,可是她却听出了他心里的难过。她不知道,原来他的童年竟是这样度过的。   于是,她淡淡的说:“原来,你小时候这样有趣啊。”      “我小时候有趣的事情多了,因为父亲不理我,我便一个人偷偷的跑出去。你知道,晋阳城和衢安城可不一样,晋阳城外都是山。   “一到春天,满山都是五彩缤纷的花草,漂亮了极了。那个时候,我便喜欢上山却偷摘那些漂亮的花送给……”   “送给漂亮的女孩子。”她用带着些醋意的样子说,其实她自然是知道,那个时候他年纪小,哪里会晓得那些。可是她知道,如果她这样说,他会很高兴。   果然,他笑了起来,连带着眉头也舒展开了。   “是送给我母亲。”   “哦。”她轻轻的哦了声。她很少听他提及他的母亲,只听他说家里蔷薇花时顺带说了几句。她后来问过童家的下人,只说是大帅爱极了蔷薇,年年春夏的时候定要园丁种满园子。   底下人说,大帅在春夏的时候,总是会呆在后园的亭子里下棋。一盘棋常常要下上好几个小时,下到累了的时候,大帅便为望着整个园子的蔷薇花出神,有时候也会吟诗,但从来也就只会吟两句,“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唐?杜牧《留赠》)   她想,即使蔷薇花谢了,那个人要等的人也不会回来的。      她转过头去看他,他眸中神色繁复,短短一瞬,却又平静如常,他平静的说:“到了夏天,我便跑到郊外的池塘里,捉鱼,捉龙虾。”   她听他这样说,晓得他并不愿意提及自己的母亲,她也不强问,只是静静地听她说话。   “有时候也会捉野兔子,然后烤了吃。到了冬呢,白雪茫茫,我便会约上起个朋友,一起去打雪仗。你不晓得,有多少人羡慕我呢。”   他说这话时候的神情,竟如孩童一般的欢喜,她也因他的欢喜而露出笑来。   “可是啊,每次都弄得脏兮兮的回家。我母亲看到了,虽然生气,可没有办法。有一回我去打雪仗,不小心伤了脚。母亲心疼极了。大夫说,要是伤口发炎的话,那这双脚可能要废了。”   “母亲不信,一整看护着我。半夜我醒过来,看到母亲疲惫的样子,心里酸楚难当。”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原是晋阳城督军的女儿,下嫁童梓森后,不过半年,便已失宠。此后数年,幽居内苑,甚少与外人往来。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苦,母亲的痛,母亲的怨。      “后来呢?”她见他不语,便问了声。   他笑笑道:“后来我的脚便好了。”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小时候一定不是一个好孩子,定是总惹母亲生气的人。”   他哑然失笑道:“这又怎么能看出来呢?”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笑了起来,他心里一个恍惚,不自禁的吻了上去,却不想,落了她的口实:“瞧瞧,你就这样坏的。”   他心中觉得快活,紧了紧手臂,她却挣了挣。   “别动。”   他的下颚顶着她的头,她静静的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厅堂里暖气充足,她累了一天了,心中觉得安逸,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心里觉得格外的安定。      雪花打在窗子上,因屋子里的暖气,便化开了,然后氤氲成了雾气,笼在窗子上。从里面望出去,夜色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   他微微的笑了起来,怀中佳人睡得正好,即使手臂酸了,他也不敢动,只是紧紧的拥着她。   今夜他的心情实在是好,竟不自觉得讲了那么多。自母亲过世以后,他似乎再没有过这样畅快的与人谈话了。很多事,他以为,只有烂在肚子才是好的,却不想,告诉别人,亦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可是,他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直勾勾的望着她,好像他少看一眼,她便会消失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快就会解决楔子的问题滴~等到童三大权在握后~ 表BW我啊~ 第拾叁片雪(壹)   顾稚年在门外盘桓许久,仍旧没敢进去。两边立着的护卫向他行了礼,他也只是随口应了声。   他转过身去,看着枯树枝头积雪累累,庭中白茫茫一片。雪霰子簌簌而落,竟是掷地有声。一阵大风,竟将雪霰子吹到了屋檐下头,那冷气倒叫他清醒了些。   里面毫无动静,他心里犹疑了片刻,想着事从紧急,一咬牙,总归是推门进去了。      “三少。”顾稚年急急的喊了一声。   童轩峻瞥了他一眼,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顾稚年这才发现,原来童轩峻怀里还躺着个人。   怀中人微微动了动,似是要醒转过来,童轩峻眉头一皱,极是不悦。顾稚年微微一惊,瞧了一眼,原来是三少奶奶。   童轩峻连气也不敢呼,只定定的望着苏璟璟,好在苏璟璟只是转了个身,并没有醒过来。童轩峻这才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顾稚年看着童轩峻的这些举动,神色一暗。   他曾与郭绪栋因三少奶奶一事争执过,如今,他竟越发相信郭绪栋之言了。——红颜祸水!   郭楮栋眼光独到,多年来为童轩峻谋事,从未出过差错。顾稚年此时再一细想郭楮栋的话,心中不由骇然。   他抬起头望着童轩峻,只见童轩峻脸上露出了如孩童般欢乐的神色。   他跟随童轩峻多年,何曾见过童三少爷对谁这般用过心,何曾见过童三少爷以谁之喜而喜,何曾见过童三少爷以谁之忧而忧呢!      窗外风雪呼啸,大地茫茫,一片肃杀。   厅堂里静得只听得到落地钟的走动声,雪光从窗棂处透进来,映出童轩峻满是疲倦的面容,顾稚年一抬头,便看得清清楚楚。   室内暖气充沛,顾稚年胸中气闷难当,一个恍惚,只觉得这人与他识得的童轩峻竟相差甚远。   童轩峻斜了他一眼,正欲发问,此时苏璟璟却动了动。他立即转眸看了看怀中之人。只见苏璟璟微睁开眼来,见他神色微变,倒是一笑:“我睡了很久了?”   童轩峻温言道:“没有,天刚亮,你若还是倦,再睡一会儿。”丝毫没有顾上手臂上难当的酸麻之感。   苏璟璟眼角微斜,已然瞧见了。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不过了。”她轻轻的说了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她这才看到顾稚年也在,心中微微一诧,再回过头去看童轩峻。      厅常被透进的雪光一寸一寸的照亮,只见童轩峻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哔叽军服,英挺异常,只是眉宇之间略有愁色,而他肩上的徽章在雪光之中熠熠闪光。   苏璟璟心中一讶,童轩峻甚少穿军服,除了大事之外,何曾见过他穿军服呢?   童轩峻见苏璟璟眼中的惊异之色,笑了笑说:“你回房去休息会吧。”   “宗羲?”苏璟璟唤了他一声,见他脸色微微一变。苏璟璟心中一慌,拽着他的袖子,焦急的问,“出了什么事么?”   童轩峻敛了敛神色,笑道:“无事。”   苏璟璟自是不信他的,一双琥珀色的秋水眸子直直的望着童轩峻。童轩峻与她相视,眸中流中淡淡的光,只一瞬,一双黑眸又暗了下去。   苏璟璟觉查到他的眸光有异,心中一紧。他却只是伸手抱了抱她,然后带着无限的温柔说:“真的无事。”   苏璟璟自是不信,蹙了蹙眉头,见童轩峻如常的笑了笑。她只好说:“我回房换身衣裳。”   童轩峻说:“好。”   苏璟璟便从他怀里起来,童轩峻静了一会,忽然伸手拉住她。她微一错愕,却已经被他抱到怀里。   “怎么了?”这一回却是她问他了。   童轩峻摇了摇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拥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苏璟璟只觉得心中慌到了极点,眼前一个恍惚,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连声音亦发着颤:“宗羲……”   童轩峻松开了手,笑了笑,苏璟璟诧异极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童轩峻淡淡的说:“没事,只是想抱抱你。你快去换衣裳吧。”   苏璟璟点了点头,起身上楼。   童轩峻望着款款上楼的苏璟璟,她的身形越发的纤瘦了,仿佛风一吹便会被吹走似的。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童轩峻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声,连顾稚年唤他也置若罔闻。      “三少。”顾稚年无法,只得再唤他一声,童轩峻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顾稚年跟随童轩峻多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只是说:“三少,该起程了。”   童轩峻听到他的话,恍若大梦初醒。他喃喃的说:“都准备好了?”   “好了。三少还是早些出发,恐防生变。”   童轩峻点点头,转过头看了看空空的楼梯,花纹精细的镀银梯栏上流光暗转。   他未曾参过战,熟读兵书不过是纸上谈兵,整个第三军此番前往延江生死未卜。可是,兵临城下,又如何能够不去呢!      “三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顾稚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童轩峻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说。”   顾稚年凝了凝神道:“三少,当舍则舍。”   童轩峻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手紧紧的握起拳来,又缓缓的放了开来。   “这话,不要再说了。”   “是。”顾稚年虽心中不舒服,但童轩峻既然说了,他自不会反驳,只得应下。童轩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轻轻的叹了声说:“准备出发吧。”   “是。”顾稚年应了声,正要走,只听得楼梯上一阵响动。   童轩峻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快步往门口走去。反倒是顾稚年,步子慢了些。   走到门口的时候,童轩峻仍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楼梯之上,空空如也,他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这笑却十分凄凉,与平素他那风轻云淡的笑差异甚大。   她亦不是痴缠的人,即使知道,她必不会拦他。此去,却当真是苦了她,他心有愧疚,眸光在楼梯处停留得极久。   顾稚年跟在他身后,见他出了神,只好道:“三少,军队已经整装待发。”   童轩峻动了动嘴唇,所有的话都被冻结一般。   他伸手推开了门,如同盐粒的雪霰子飘了进来,沾在他的发上、额上,转瞬便化成了冰凉的雪水,顺着他的发线,鬓角,脸庞划了下去,他却丝毫未觉。    作者有话要说:介个,不要断章取义哈~剧透之童三有阴谋~ 第拾叁片雪(贰)   门口是一排汽车队,细细的雪簌簌而落,仿佛门前停着的是一条白色的长龙。卫兵整整齐齐的立在一处,他们神情肃穆,目光坚定。   童轩峻走得极慢,走上两步便要停上一停。顾稚年跟在后头,也不敢走得过快,只能随着童轩峻而行。   走到车前,侍卫长从卫队中走了出来,打开车门。童轩峻却似乎并没有上车的打算,反而转过身去看别馆中的小楼。   层层梧桐枯枝掩映下的小楼,在风雪中越发显得孤寂。仿佛是一个娇弱的女子,迎风而立。他心中微微一怔,竟忆起昨夜她在他怀中的模样。   暖玉在怀,任是百炼钢也会化为绕指柔。      “三少。”顾稚年见童轩峻望着小楼失了神,连连唤了他好几声。这般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大业!   童轩峻眉头缓缓地蹙了起来,望着茫茫大雪,眼线渐渐模糊了起来。顾稚年站在他的身边,虽然心中有话,却仍是没有说,只静静的站着。   终于,童轩峻叹了口气说:“你去把曹雅丽接来吧。”   “嗯?”顾稚年微微一愕,不知童轩峻此举是何用意。   曹雅丽跟了童轩峻也有五六年了,童轩峻待她算不上宠爱。若说宠爱,怕是更宠别馆里的这位。若说不宠,那也不见得,朝夕相对多年,总是会有一星两点的情愫。   此番南下御敌,本就凶险万分,带一个女人去实在是……   “三少,这怕是不妥吧……”顾稚年面有难色。童轩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顾稚年忙低下头,晓得多说无益。      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这一日一夜,苏璟璟都未睡好。这时睁开眼,却见朝霞由着窗子透了进来。酱紫深红,斑斓得如同春日里齐开的锦绣花卉。   苏璟璟伸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色彩,眼前一个恍惚,守在一旁的吟翠忙上前扶住她。过了好一会儿,苏璟璟才缓过神来。   吟翠掩嘴笑道:“姑父这才走了一天,小姐您就这个样子。”   苏璟璟斜睨了她一眼,眼神丝毫不见凛厉,吟翠自然是不怕的,直道:“小姐定是想姑爷了。”   苏璟璟伸手轻轻的拍了她一下说:“死丫头,胡乱说些什么呢。”   吟翠道:“小姐若是想姑爷,其实……”她刚要说下去,却见苏璟璟的神色不大对头,于是,试探性的问,“小姐,怎么了?”   苏璟璟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吟翠那里晓得苏璟璟心里的担忧呢。      昨日清晨,童轩峻走得时候,苏璟璟心里就满是担忧。明知他要走,她又不好拦。她自是晓得他决定了的事情不容更改。只是心里一直很慌,像小时候偷偷做了坏事情,怕被母亲发现一样。   他刻意选了她不在的那一刻走,若是一般的事情,他大可同她明说。他这般做,倒是叫她更清楚这事情的不同寻常。   昨天一天,她只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着了吟翠出门去打听,这才晓得,原来是去和西南打仗。   童三少领着尧军第三军北下抵抗西南军的事情在城里传了开来,多少人冷言相对,多少人叹息不已,竟无一人看好。   西南一直扬言要攻下来,可是碍于南方,一直没有攻下来。此番南方内乱,元气大伤。若西南北上,南方定是有心无力,无法阻挡。而且尧军的统帅童梓森病倒,西南正是欺尧军军中无人,若要长驱直入,倒是不是不可能。   只是为何偏要童轩峻去,这一点,苏璟璟一直想不通。童轩峻不过是尧军中一个闲军军长,从未上过战场,由这样一个人领兵出征,实在是于理不合。   苏璟璟虽知此时城中独揽大权的是童轩嶙,却哪里晓得是童轩峻自请出缨的。      苏璟璟越发的忧心忡忡,只是日子仍是要过的。哪知军队南下了一个多月,竟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令得苏璟璟更是担心了,简直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这日,天气回暖了些,苏璟璟瞧见外头晴好的天,心里的郁结散了些。吟翠和梁妈见苏璟璟脸色稍稍好了些,也大为宽慰。   梁妈是一心为主的人,童轩峻走时刻意交代了她,要好好照顾少奶奶。她哪里敢懈怠,见苏璟璟快要忧思成病了,她心里也干着急。   这会儿见苏璟璟脸色稍稍见好,便问:“少奶奶可要吃些什么么?”   苏璟璟摇了摇头,忽然问了声:“那边有消息吗?”   梁妈摇了摇头,吟翠也摇了摇头。苏璟璟叹了口气,眸光又暗了下去。   这样一去无消息,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她对着窗外如碧湖般的天出了会神,天空闪着莹亮的光泽,仿佛其中有水波流动。   偶有几架飞机至低空略过,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瞬时间便将天空的宁静打破。   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心总是纠了起来。      “备车,我们童家。”苏璟璟只是淡淡的说了声。   梁妈一怔,倒是很快回过神来,忙匆匆下楼去嘱咐门房备车。   吟翠有些诧异的问:“小姐,去童家做什么,前两日不是去过了么?”   苏璟璟浅浅一笑,并不理会她。只是打开衣橱柜选出门的衣服,橱柜里的衣服大多是新的,她向来不是穷奢极侈的人,不到年关是不大做衣服的。反倒是他,时常命人替她做新衣服。   她随手选了件玫红色挑丝滚金边的旗袍出来,细细的看了眼,只觉得这衣服贵气太足,少了分灵韵。在身上比了比,随口问吟翠:“怎么样?”   吟翠见苏璟璟居然打起精神来了,倒全不在意衣服,只说:“好看,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苏璟璟“噗”一下笑了出来,吟翠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呆呆的望着苏璟璟。苏璟璟放下手中那件衣服,拿了件常穿的湖绿底绣海棠的旗袍道:“我可从来不穿这么艳丽的衣裳的,怎么也好看呢?”   吟翠傻气的说:“小姐是天底下顶好看的女人,便是穿最俗气的衣服也好看。”   苏璟璟听到她这样说,心中一动,定定的望着她。吟翠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说:“小姐,我是不是……”   苏璟璟敛了敛神道:“没有,你没说错什么。”      苏璟璟换了衣裳,与吟翠梁妈一同出了门。因童轩峻走前特意吩咐了卫队,因而前后各跟了一辆车子。   三辆车从别馆一直开到童家,实在是惹人瞩目。苏璟璟向来不喜阵仗,可想着是他临行前的安排,别无他法,只好由着车子跟着了。    第拾叁片雪(叁)   将近年关,即使外头动乱不止,童家仍是布置得一派喜庆。   苏璟璟几人跟着听差的到了童轩锦的屋子。这几日童轩锦正忙于婚嫁之事,见她来了,倒是极为高兴,拉起她的手说:“好妹妹,你总算来了,我还正愁选哪些手饰呢。”   苏璟璟看了眼八仙桌上头铺满的珠玉饰物,这桌上的每一件皆是价值连城,可童轩锦却极是随意的将他们铺在桌子上。这些珠宝映得一张暗沉的古木桌子竟熠熠发光。   吟翠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贵重物品的,咋一眼之下,脸上露出了艳羡的神色。倒是梁妈,极为镇定,恭敬的守在一旁,不发一言。      童轩锦随手取了一支玉簪子,那簪子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倒上头雕着几株芙蓉很是精巧雅致。   苏璟璟眼尖,加之南洋的家中常有玉器买卖,她对玉器倒是晓得一些的,因而瞧出那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苏璟璟浅浅一笑说:“姐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索性不用选了,都带过去吧。”   童轩锦的目光忽然转到了苏璟璟身上,苏璟璟一怔,却见童轩锦将手中的簪子在她头上比了比。苏璟璟是洋派作风,即使嫁给了童轩峻也并未挽发梳髻。   童轩锦比了一比,只觉这簪子与苏璟璟当真是绝配,可惜苏璟璟并未挽发梳髻。   苏璟璟对她这一举动诧异极了,刚要躲开,童轩锦却将手中的玉簪子递到了她的手。   “姐姐这是做什么?”   童轩锦面露微笑:“这些都是死物,我也用不上,不如送了人去。你帮我挑几件,我好送给大嫂,余下的……”童轩锦瞧了眼吟翠与梁妈道,“便予了这一众下人吧。”      苏璟璟听到童轩锦这样说,迟疑了下,料想童轩锦定是因了什么事才如此的。常人皆是临别才送东西的,她这回儿不过是嫁人,却要将自己珍藏的东西尽数送人,实在不得不让人疑心。   她细细一想,倒是也有些清楚了,于是便说:“姐姐不过是嫁到徐家么,城东城西的距离,又不远。况且这桩婚事姐姐心里也是欢喜的,怎么这会子……”   童轩锦忽然嫣然一笑,她本就是北地数一数二的美人,这一笑,自然是倾国倾城。可不知为何,苏璟璟觉得,她这笑里尽是凄凉。   苏璟璟心下一紧,伸出手紧紧的握住童轩锦。   童轩锦脸上的笑褪了去,一张素净的面孔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苏璟璟恍惚间觉得,面如死灰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女人的心事,不外乎嫁人。她与徐品舒的这一桩婚事,怎么看皆是锦绣良缘,若非因为婚事,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品舒那边自然都替我置好了,我那里还需要这些旧的呢。”隔了好一会儿童轩锦方才对苏璟璟说。   苏璟璟听她这么说,倒是有些信了,便说:“那就谢谢姐姐了。”   童轩锦又道:“妹妹若瞧上我这里的什么,尽同我说了吧。”   苏璟璟笑笑说:“姐姐也会说品舒皆替你置好了,怕宗羲不帮我置好么。”   童轩锦忽然懊恼地笑了起来说:“瞧我,他待你自然是好的。”   “姐姐这话说得,好像宗羲平素待你们不好似的。”   童轩锦似笑未笑地望着苏璟璟,苏璟璟只觉她仿佛有些话要说,可是,她只是淡淡的说:“他待我们自然也是好的。”   这话,倒叫苏璟璟一怔。她并未细想,却听到外头有人轻轻的扣门。      “什么事?”童轩锦似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转过眸子看苏璟璟的时候倒仍是微笑着,殊无不妥。   听差的回说:“大少回来了。”   童轩锦点点头,苏璟璟倒是怔住了,喃喃地说:“他怎么回来了?”   童轩锦道:“大嫂这几日就要临盆了,大哥也该这么做的。”   苏璟璟蹙起了眉,想着,若童轩嶙当真这样喜爱这个孩子,当初的时候怎么会任由府里人不善待梁菁月呢?原先她就晓得童轩嶙极是宠爱外头的那个女人,可这会儿……      童轩锦见苏璟璟出了神,大约也猜出了苏璟璟在想些什么,惘然一叹:“大约是浪子回头吧。”   苏璟璟回过神道:“这些日子,大哥常往军部去吧。”   童轩锦觉得苏璟璟的话多些一举,只道:“这是自然的,大哥这个秘书长是什么都要管的。”   其实,就算不担着这个职位,以童轩嶙如今的身份,这政府上下,那个敢不听他的吩咐呢!   苏璟璟想了想,军队里的事情皆是童轩嶙在管,怪不得他要童轩峻出征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倒正好借刀杀人啊。想至此,她的心不由一颤。   童轩锦见苏璟璟的神色不大自然,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童轩锦心中骇然,忙问:“璟璟,你这是怎么了?”   苏璟璟摇了摇头,并不说什么。她只是心中害怕,却不想累童轩锦一同害怕。      外头忽然有了一阵步子声,听这声音,不像是府里听差的,倒像是军队里士兵的步子。苏璟璟眸色一沉,紧紧的握住童轩锦的手。童轩锦望着苏璟璟的眸光中带了诧异之色。   “二小姐,大少请三少奶奶过去一趟。”外头传来听差的声音。   童轩锦看了一眼脸色极差的苏璟璟,苏璟璟朝她摇了摇头,她便朝门口道:“我与三少奶奶还有些话说,请大少稍候。”   只听外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前方关于三少的消息,大少说,请三少奶奶务必去一趟。”   听到这话,苏璟璟心中一紧。暗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童轩锦见苏璟璟的神色越发的不自然了,便宽慰道:“别担心,也许是好消息呢。”   苏璟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祸躲不过。若真是他出了事……”   童轩锦听她说起了丧气话,脸一沉道:“说什么话呢,三弟虽从未上过战场,可他为人精明,怎么会这样容易就出事情呢?”   苏璟璟淡淡一笑,心想,童轩锦说得不错,童轩峻也未必是等闲之人,那里这么容易出事情呢。想了想说:“姐姐可否同我一道去?”   童轩锦见她语意诚恳,暗想去一趟也无妨,便道:“也好。我陪你去,莫要胡思乱想了。不定是打了胜仗。”   斜阳穿过绮户,点点碎金照亮苏璟璟的面孔,苏璟璟脸上的笑淡了些许:“但愿是打了胜仗。”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淡定的说,大少快玩完了。于是,童三快回来了。 就酱紫啦~ 第拾肆片雪(壹)   苏璟璟与童轩锦到了童轩嶙的书房门口,苏璟璟让梁妈和吟翠在门口候着,和童轩锦走了进去。   此时,童轩嶙坐在大理石桌案之前,案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叠文件,并数方宝砚与一只制作精细的笔架,笔架上挂着几枝湖颖(即湖笔)。   案头另一侧则设着一只缠只描金的官窑耸肩瓶,瓶中抽着几株寒梅。而右侧的墙上则挂了一幅字——“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其字,用的是草书,笔锋凌厉,洒脱写意,极见气势。(《新五代史?伶官传序》)   书房内一片寒梅清香,倒颇有雅室之感。      苏璟璟与童轩锦缓步而进,童轩嶙显然正静候着苏璟璟,见到童轩锦,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大哥。”苏璟璟淡淡的唤了一声。童轩嶙眸光缓缓扫过苏璟璟与童轩锦,随后落在了苏璟璟身上。她不过穿了件湖绿底绣海棠的旗袍,秀发散了下来,与他见过的一众妇人大是不同。   这么一个清灵灵的人物,居然嫁了三弟,他也真是替她不值。   “大哥是否有话要说?”苏璟璟见童轩嶙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又不说话,只好发了问。   童轩嶙挑了挑眉道:“自然是有话要说。”言下之意便是,若是无话又何必叫你们过来呢。   童轩锦对着童轩嶙是一时无话,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平素貌合神离,此番见了,也是一时无语。可她心中亦是记挂着童轩峻的,于是便道:“大哥可是有了三弟的消息。”   童轩嶙脸上仍挂着笑,苏璟璟只觉得眼前一个恍惚,竟觉得他这笑与童轩峻的笑有几分相似。她心中一紧,只道:“大哥若不愿意说又何必叫我们来。”   童轩嶙早就知道苏璟璟聪颖非凡,笑了笑道:“弟妹何必这样着急呢?这一场戏,要慢慢看,才好看。”   苏璟璟眉头一皱,目光略有些疑惑的停在童轩嶙那张脸上,可心里却怕得紧,手心里冷汗直冒。   童轩嶙脸上挂着闲适的笑,他的脸与童轩峻并不相像,若是童轩峻这般笑,倒看上去极是温雅,可他这样笑,却叫人觉得阴恻恻的。      “弟妹似乎有些害怕。”童轩嶙清朗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却叫苏璟璟打了个激灵。   童轩锦见童轩嶙这般,一双秀气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童轩嶙道:“大哥,你既有话便说,若是无话,我们便走了。”说罢,拉起苏璟璟的手便走。   苏璟璟顺从的跟着童轩锦出去,童轩嶙忽然朗声道:“你不在乎他的死活了么?”   苏璟璟一咬牙,转过身冷冷的说:“大哥有话直说。我想大哥叫我们来未必是为了瞧我们担心害怕的样子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哥与宗羲,一脉同宗,就算往日有过嫌隙,我想大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吧。”   苏璟璟一番话,字字在理。   童轩嶙拂掌赞道:“我早说过,三弟配不上你。”   苏璟璟冷笑道:“不是,是我配不上他。”   童轩嶙叹了一声道:“今早前线传来消息,只说三弟全军覆没,想来是不得生还了。”   苏璟璟一怔,只觉得额上血管“突、突、突”一直猛烈的跳着,手也不自主的颤抖了起来,胸中的气压抑着,一直得不到抒解,闷闷的,仿佛是六月里落不下雨的时候。      “你,你胡说!”苏璟璟实在压抑不住,张口便道,“宗羲再不善战也不会如此,定是你胡言乱语蒙我!”   童轩锦倒还算镇静,只是方寸也已乱了,目光直直的盯着童轩嶙,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很想质问童轩嶙是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的,可是,她知道,童轩嶙对于军事,从来不打诳语。   苏璟璟早已经管不了许多,只道:“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我们以后一直会好好的。他答应过我的!”   童轩锦转过身去抱住摇摇欲坠的苏璟璟,苏璟璟只是觉得冷,门外寒风凛冽,听着呼啸的北风,苏璟璟心中更觉凄凉万分。   “姐姐,他答应过我的……”      她记得他曾经陪着她走那一条长长的路,那一夜的月光甚好,满地清辉。   她记得他向她求婚之时,茶室里满是清香,那一枚如一泓碧水的玉,剔透玲珑。   她也记得在江南的时候,他紧紧的拥着她,对她说:“璟璟,我不是父亲,也不是大哥,并不是非要江山不可的。可是,在这乱世,你以为我不要便可以不要,我要了便可以要了吗。”   那时,现世看上去是这样的安稳,岁月亦是那般的静美。   她还记得……   可是,这一切,就这样消失了么。   他不在了。   他就这样,不在了么?   她甚至记得,临行前的那一日,他将她拥在怀里,对她讲他幼年的事情。她记得他如孩子一般的神情,她记得他温柔地望着她,她更记得他抱了她一夜。      “姐姐,你告诉我,告诉我,大哥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宗羲宗羲根本,根本……”苏璟璟哽咽着说。   童轩锦定定的看着苏璟璟,眼中也盈满了泪水。她想要别过头去,却见苏璟璟一脸悲恸,沉默良久方道:“大哥从不会拿军事上的事……”她终究没有说下去,只是别过头去看童轩嶙。   童轩嶙叹了口气,望着苏璟璟脸上哀恸的神色,他心中亦流过一丝不忍。可是很快,他却又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死的那个人,是他的亲弟,虽然他们平素并不亲厚,可是,血浓于水。他的心也是痛过的。只是,战争就战争,不论是真正的沙场还是政场。童轩峻对他而言不是最强的敌手,却也是心腹大患,他不得不防。   最终他终于敛去了脸上的笑,对着童轩锦点了点头。   苏璟璟也看到了童轩嶙的动作。仿佛是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她的心一下子便冷了一下。她默然的俯在童轩锦胸前,泪水一点一点的落了出来。哭得并不大声,细碎的抽泣声却仿佛有心碎的声音。   童轩嶙只道:“好好照顾他。”他可不想自己落了一个欺负孀寡的恶名。   他先前做了那么多,不过是希望她们不信,其实是多此一举,事实便是事实,而他并不屑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那个湖颖为毛是湖笔呢,亲们如果不知道的话,自己找度娘解答吧。反正就是一个别称。 —————————— 我是勤劳的小蜜蜂~哈哈~小夜看到了会不会脸红呢~ 大家稍安勿躁,童三快回来了~ 我去睡了~bey~ 第拾肆片雪(贰)   那一日从童家回来后,苏璟璟便不言不语,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童轩锦本欲留下帮忙,可苏璟璟却摇了摇头,对她说:“姐姐好好准备婚礼吧。”   童轩锦为难之至,她心里也极是难过。可是童轩峻的死讯并未被证实,她们也不能做什么,她的婚礼还得依期而行。   苏璟璟表无面情的说:“我没事,姐姐放心吧。”可是,看着苏璟璟那仿佛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的模样,她又怎么能放心呢。   可是,苏璟璟却很平静的重申了一次:“我真的没事。”   童轩锦无法,晓得苏璟璟也是个固执倔强的人,多说无益,只好嘱咐她好好休息。      连连几日,苏璟璟表面上作息如常,可是实际上,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吟翠很是担心,一直拉着梁妈问话。梁妈摇了摇头,也不知那日在童轩嶙的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吟翠被她那么一摇头,摇头更是担心了,连连问:“小姐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梁妈想了想说:“怕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算算三少走了也快个把月了,倒真是没什么消息传回来,唉,也不知道那边仗打得怎么样了。”   吟翠喃喃的嗯了声,推开门的一角,见苏璟璟正睡着,纱帐低垂,只露出她那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吟翠心里自是非常难过的,自打她跟着小姐以后,小姐待她真真是如同自家姊妹一般。   梁妈也往门缝里瞧了一眼,她心里也不大舒服,只好拉着吟翠下楼去。   厨房里正煮着补气的药,这个时候怕也差不多了。梁妈便叫吟翠把药倒出来,先凉上会儿,等苏璟璟午觉睡醒了便送去。   褐黄色的汁液飘出难闻的药味,吟翠连连摆手,捂着鼻子说:“这味道实在太难闻了,怪不得小姐不爱喝。”   梁妈正色道:“小丫头懂什么,良药苦口。少奶奶要不喝药,病怎么会好。”   “可是喝了要病也不见好。”吟翠嘀咕了声。梁妈耳尖,轻咳了一声。   吟翠忙低下头说:“是,是,是,良药苦口。可我倒觉得,只要三少回来了,小姐就会不药而愈的。”   梁妈听了她的话,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就你知道,你个鬼灵精。”   吟翠狡黠的笑了笑,不过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她有些担忧的说:“可不知道三少什么时候回来啊。”   梁妈见药上的雾气淡了些,算了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便对吟翠说:“你把药送上去吧。”   吟翠嗯了声。      这药,苏璟璟已经喝了三天了,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吟翠站在房门口,看了眼手里的药碗,叹了口气,正打算推门进去,忽然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来。”   “呃?”她惊了惊,手里的托盘已经被人接了过去。回过头一看,惊得连话也说不全了,只喃喃的说:“三少……”   童轩峻笑了下说:“下去吧。”   “哦。”吟翠心中微喜,赶紧退了下去。      童轩峻进门的时候,苏璟璟刚醒,却只是呆呆的坐在床上,双目无神。   他心中一痛,走了过去,将手里的放着药碗的托盘放在床头几上。可是这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引起苏璟璟的反应,苏璟璟仍旧是呆呆的坐着,半点也没有留意到童轩峻。   童轩峻心中更痛了,低低的唤了苏璟璟一声:“璟璟?”   苏璟璟好似没有听到,眼神虚放在前面。童轩峻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前面的纱帐与他离开时是一样的,并无变化。   他正想着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一双无神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他,仿佛少盯一会儿他便会消失似的。   童轩峻看到她眼中有波光流动,他便又唤了她一声:“璟璟?”   听到声音,苏璟璟忽然凄然一笑,喃喃地说:“我一定又做梦了。”   童轩峻心潮起伏,伸手便将她揽到怀里,紧紧的拥着她:“不是,你不是做梦,我回来了。”   苏璟璟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仿佛有一千只蜜蜂在叫,这些蜜蜂重复着他的话。   他说:“你不是做,我回来了。”   他说:“你不是做,我回来了。”   这一句话在她脑中徘徊许久,她只觉得难以至信,一下子便怔住了,眼泪就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隔了好半天,苏璟璟吸着鼻子,喃喃地说:“是了,古书里说,人是有魂魄的,你一定是入了我的梦了,原来我今天睡了这么久啊,也好,我若一直睡下去,便可以一直看到你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推开他,定定的望着他,他的眉目依旧,只是下巴上多了些淡青的胡渣。   童轩峻一讶,问了声:“怎么了?”   苏璟璟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伸出手,覆在他的脸上,用指尖一点一点的描着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   至最后,细细的胡渣子扎到了她的手,有细微的痛楚,她却浑然未觉,只是喃喃地说:“你以后一定要经常来看,否则,否则,我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童轩峻看着她,忽然又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笑道:“傻瓜,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璟璟听到他的话,心里很是高兴,可转念一想,如今人鬼殊途。可是他的话却是那样的令她心动。   “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听到这句,她实在欢喜极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样爱他了,在来不及发觉的时候,她早已爱上了他。      她往他身上贴了贴,喃喃的说:“你要记得,过奈何桥的时候不要喝孟婆汤,这样,这样,来生还会记我。”   “来生?”童轩峻又是一讶,难以确信苏璟璟在说些什么。苏璟璟却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你先在下面等一等,我很快便来陪你。”   童轩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只能紧紧的拥着她。   隔了好一会儿,四下里静寂寂的,冷风敲着窗户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只是拥着她,紧紧的拥着她,仿佛是怕她消失一般。而她,也紧紧的抱着他。她怕自己一松手,他的魂魄便会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童三回来了~他怎么回来的,为虾米回来的解释下回再说吧,先和女主缠绵下吧~原谅我吧,小言看多了~ 继续不淡定的招唤BW君们~ 第拾肆片雪(叁)   “宗羲。”她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带着酸楚,带着难过。她还有许多话要与他说,可是在相拥的这一切,她却仿佛失语了。   所有的言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唯有紧紧的拥着他才是真实。   “嗯。”他轻声应了声,良久才笑了起来。   她听到他的笑声,纳闷不已。他却放开她,一双明亮若星辰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脸上挂着惯常的浅笑。   她怔怔的凝视着他,听到他淡淡的说:“我还活着。”她茫然了,空洞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光闪。   他静静的期待着她欣喜的神情,果不出所料,她怔忡了几秒钟后,一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欢愉的笑来。   就算他是骗她的,那也无所谓。她想。   他知道她并不相信,于是捧起她的脸温言道:“傻瓜,你可曾见过鬼白天出没的?”      她的目光从他的脚上转到他的头上,又从他的头顶转到了他脚上的影子上。外头的天虽然阴沉,可终归是白天,细微的光一寸一寸的落了进来,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是有影子的。   她的心不可自抑的狂跳了起来,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慢慢快乐起来时,他脸上也不自主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你……”苏璟璟发现自己欢喜的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伸手揽住她,温柔的说:“慢慢说。”   半天,苏璟璟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手上突起的茧搁得她生疼,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在乎。   那些细小的痛楚仿佛正在告知她,他还活着。她心里有数不清的欢喜,那里会在乎这么一点痛楚。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大哥说,说你出了事。我……我以为你……”   他唇角微微上扬,大哥果然……   他紧了紧手,淡淡的说:“我的行踪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呢?”他顿了顿时,低头望着她,他的侧脸离她那么近,不由得,他竟觉得口干舌燥,心潮慢慢起伏了起来,却强抑着情动说,“你只相信我便好了,不用去信别人。”   她轻轻的“嗯”了声,再没发出别的声音。他低下头,望着她,她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他心疼的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却发现她因为累极了,在这个时候已经笑睡着了,脸上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床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屋子里也暗了下来,在黑暗里,他的眸子显得特别的亮。   他静静的注视着她,最终俯下身,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然后心满足意足的从房里退了出去。   室内暗沉沉的,床头几上的药碗里透出淡淡的药香。   此刻,她睡得正好。      童轩峻走下楼,见顾稚年正在厅中来回踱步。   童轩峻站在梯楼边上轻轻的咳了一声,顾稚年听到声音回过头,脸上的烦躁一消而散:“三少。”   童轩峻缓缓走下楼然,又慢慢地走到沙发边上,在沙发上寻了一处上佳的位置方才坐了下去。   顾稚年仍静静地候着,虽然他心里早已经急不可耐了。   童轩峻道:“事情办好了么?”   顾稚年点头道:“城里城外皆已经妥当,只是,三少这一招是否有些险?”   童轩峻微微一笑道:“人们常说,富贵险中求。这话真是有几分道理的,不险,那里会有富贵呢?”   “可是……”顾稚年匆匆的想了想,毕竟这一回是兵行险招,一招不慎,整盘便就输了。跟着童轩峻这么多年,他早已知道一个好的帮手该是怎么样的,不问,不争,不求,一心只为办好他吩咐的事。   可是,这一回,他却不能再恪守原本的信条了。      “三少,莫中城中,便是延江那边。即使有延江天险,可难保西南不会北上而来。我们整队兵为唱这一出空城计,全军离开,万一……”   童轩峻静静地听着顾稚年说,却见顾稚年停了停,他挑了挑眉道:“说下去。”   顾稚年皱了下眉,继续道:“万一西南北上,延城此时不过是空城一座,以西南的兵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得。”   “再者,衢安城内,若大少不中计,城内一切如故。那么,我们的政变又从何而来?如此一来,三少,你可将成为千古罪人了!”   “千古罪人?”童轩峻翘着二郎腿,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动了动。瞬间变厉的眸光极快的扫过顾稚年不安的脸孔,顾稚年心绪难定,却只能静静的立在那里。      水晶吊灯发出的明亮的光静静的流淌在童轩峻阴晴难定的脸上,顾稚年挺直了脊背,垂着眼睑,不发一语。   童轩峻冷哼了一声,眸光落在顾稚年身上。   顾稚年心中微微一怔,蓦地抬起头,却发现童轩峻的眸光已不似方才那般凌厉,他暗自诧异,却不敢将诧异显示在脸上。      “你似乎很怀疑我的谋略?”   顾稚年站在原地,并不说话。   童轩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身上,没有半分移动。   顾稚年无法,鼓起勇气道:“是,属下以为,三少不该将大军全部撤离延城。属下更以为,守株待兔的法子不管用。”   “守株待兔的法子不管用?”童轩峻反问了一句,“可是,这法子是郭绪栋想的。你不是一向对他佩服得紧么?”   顾稚年一咬牙继续道:“郭先生的智谋当世无双,稚年确实佩服。可是,这一回,太险了。以稚年多年带兵的经验,大少必定不会上当,这举无疑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童轩峻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顾稚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郭先生以为,三少一去,势必引起内阁动乱,大少必定不得以而发动兵变。可是,大少这么多年戎马生涯,难道会半点也看不出三少的计划吗?纵合大少并未瞧出来,可大少敢于冒险吗?大少手下的人会让大少冒险吗?”   顾稚年停了停,又道:“如果大少这么做了,成王败寇。败了,可就是谋朝篡位的臣子了!况且,便是一切如郭先生所料,可此时大帅便在溪山,三少如何能保证大帅不会临阵而来。”   顾稚年讲至酣处,早已顾不上童轩峻的反应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些话,他早就不吐不快了,只恨当初定下计划时未曾说出口而已。   “大帅一到,三少您有何颜面面对大帅呢?以大帅的手段,未必没有法子整顿城中动乱,到时一切妥当。唯有三少,您一无所得。而到时只怕大帅心中,三少又是一杨广!”      “杨广?”听到这里,童轩峻不由眉头紧蹙。杨广弑父杀兄,为众多史家所不齿,今日居然听到有人将他与杨广相提并论,他心中自是极为不爽!   “你怎知日后在父亲心中我不是李世民,不是雍正呢?”童轩峻冷笑道,“稚年,看来你的历史不怎么样!江山向来便是有能者居之,杨广他连自己的江山都坐不稳,他又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   “三少。”顾稚年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童轩峻忽然叹了口气,抬眸望着顾稚年。经过刚刚一番陈词,顾稚年脸上的不安越发的明显了,毕竟这些话不是他该说的,可是他并不后悔。   “稚年,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将你留在身边?”   “属下不知。”   童轩峻微微一笑:“是因为你从不多言。可是,今天你的话多了些,而且很多都是不中听的。”   顾稚年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寒,沉着脸,不敢再多说一句。   童轩峻看着这模样的顾稚年不怒反笑,这使得顾稚年越发得觉得害怕,即使他是一个军人,可是童轩峻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使他心里发毛。   跟了童轩峻这么多年,顾稚年自然知道童轩峻不是一个明不事理之人。可是,童轩峻同时也是一个让人难以看穿的人,阴晴莫测,神鬼难辨。   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渐渐战栗了起来。      “也罢。”童轩峻忽然似是松了口气一般道,“稚年,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顾稚年心中一惊,料不到童轩峻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暗想,童轩峻未必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可也未必是一个不念情的人。   “属下……”他想了想,年深日久,一回忆却觉得时间早已模糊了,竟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到了最后,他不得已说,“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小时候一进府便被三少要了去。”   童轩峻听到他的回答,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只道:“嗯,果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静静的想了一阵子,然后才又道,“我记得那个时候,家里买了一批奴才。管家吩咐我们去挑人,是大哥选的。大哥一向眼高于顶,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便不要。”   他又停了停,仿佛在回忆。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在此时回想起来总是有些模糊的,即使他记性再好,也必定记不全。   那个时候,为何会选顾稚年呢?   他想了好久,终于才想起来。   “之前妈妈和我讲,那些不要的奴才会被转买出去。如果运气不好,一直没有被买出去的话,可能就会被放到海里活活淹死。”   “所以,妈妈告诉我,能够留下一些人便留下一些人。”   “当时你是他们当中体质最差的一个。”   童轩峻静静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加量啦~ 亲们七夕快乐~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没办法,偶是俗人~ BW君们~我向你们挥手绢呢,你们知道的~ 第拾肆片雪(肆)   “稚年谢过三少。”顾稚年低低的说了一句,声音深沉极了,顿了顿又道,“稚年明白了,不管今夜如何,稚年一定会替三少打下一片江山!”   童轩峻直直的望着他,眸光悠远而沉静。   他一字一字的说:“大哥他,不得不反!”   顾稚年错愕不已,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这个局,童轩峻早在多年前已经布好,童轩峻等了那么久,等的便是今夜!      是夜,风雪肃杀。   童轩峻坐着的雪弗兰轿车长驱直入督军府邸。卫兵尽皆让路,新沥的水泥大道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车轮滚过,只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一处督军府邸原是前任总统建予童梓森的,然童梓森傲骨铮铮,岂会甘愿臣服于人,于是另觅大宅而居。久而久之,此处一直以来,仅仅作为办公之地。   而童梓森前往溪山养病之后,暂代督军之位的便是童轩嶙。      这一夜,天冷得出奇,雪也没头没脑的下了起来。   吴雪思想,这一夜来得真快。她期待了许多年,可是,当这一夜真的来临时,她却又害怕了。这种害怕仿佛是毒,天下至毒,这种毒一点一点的侵蚀了她的心。   她抬眼望着坐在大厅正中的童轩嶙。   童轩嶙只是静静地坐在大厅中。   他很久没有来这里了。这个地方空置许久,即使有卫兵,亦不过是形同虚设。   他身上的军服依旧笔挺,可是上面艳红的血迹在墨绿的底色上竟得格外鲜明。   门外有细微的车声,他耳朵一向很好。   “终究是来了么?”   吴雪思并不知道他是不是问她,但她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她忽然觉得很难过,一双美目定定的望着童轩嶙。   他们,果真不相似。   他的脸上永远是这样冷静,临危不乱的神情,因为他是一个军人,懂得自乱阵脚的后果。   而他,他脸上永远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有过害怕,有过快乐,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表面上的,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或者,你想看到我死。”他冷冷地说,语气里却满是惫意。   她垂下眼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他。   他军服上的血迹那样的触目惊心,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害怕的。可是今天,她好像一点一不怕,那些血迹早已干透了,变成了一块又一块暗红的圆点。   她定定的看着这些圆点,微微的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童轩嶙诧异的望着她,她没来由的话令他错愕。      今夜是他的错。若不是他,那么多兄弟便不会枉死;若不是他,她也不必留在这里陪他等死;若不是他,衢安又怎么会发生政变呢?      “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   童轩嶙望着她,一双原本明亮非常的眸子此刻看起来却黯淡无比。   吴雪思想了想,后悔吗?      很多年前他打马而过,朝她微微一笑。   她羞得不敢抬起脸来,却听到他问身旁的哥哥:“她是谁?”她听到哥哥有些为难的说:“是我妹妹。”   她知道,这是他们童家私人的马场,是不允许旁人入内的。   没想到,他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马身,马儿便乖乖地带着他到了她的面前。她的脸涨得通红,却听到他低沉而优雅的声音对她说:“你可是想骑马了?”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动心了。      再一次遇见他时,他是她才知道,他就是恶名昭彰的童家三少。可是,那又怎么样,她爱了便爱了。   她主动约见他,她让他带她回家,她脱下衣衫,然后对他说:“我喜欢你。”   没有一个男人见到这种情形会不动心的,可是,他竟然没有。他平静的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然后淡淡的说:“我不喜欢你。”   他就是这样心狠。   可是,她没有放弃,紧紧的抱住他:“三少,要怎么样你才会喜欢我。”   她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她听到他说:“你会为我做任何事吗?”   她没有一丝犹豫,脱口而说:“会!”      多年后的今天,她面对的人早已不是他了。   当时年纪小,何曾想过爱究竟是什么。她只是一厢情愿地去喜欢他,去爱他,却不知,她只是他的一步棋。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似秋莲苦。      “你可曾后悔过?遇见我,爱上我,最后,因我而死?”   童轩嶙的声音又响在她的耳边。她深深叹了口气,可曾后悔过呢?   也许有,也许没有。那一切,在今夜,仿佛是门前累就的雪,明朝日头一出来,便消融而去的。   她已经不愿想了,再想下去,不过徒增伤悲。   她为了他的一句话,伤了自己,却使得爱自己的人寸步难行。她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爱自己的那个人。   她抬起头,望着他,平静地说:“我不后悔。祟光。”   她的回答令他心安,就是这样一句不后悔,他仿佛觉得,便是此刻立即死去,那也是不错的。   昔日项王于垓下自刎,依旧意气奋发,丝毫不输半分英雄气概。而今日,他童轩嶙是否能如昔日项王一般呢!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喃喃地念了一声,却听到吴雪思道:“大少,你何必来这里呢?若侥幸逃了出去,以大少才智本事,另辟一片江山也不是不可能啊!”   她不过是个小女子,哪里晓得他的担心。他自然知道童轩峻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的,他也知道,他若走了,还有一个人会受到连累。   这么多年,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保住她腹中的骨肉。      他还记得,她嫁给他的那一天是人人皆称好的黄道吉日。可是那一天却下着雨,绵绵细雨,如同江南一般。   这绵绵阴雨下得他的心情也极糟糕,他心里还一直愤愤地想,这就是黄道吉日?   至今犹记,那日,揭开她的红盖之时,她只是淡淡的低着头,一发一语。鬓角碎发垂了下来,她伸手轻轻一拂,便是那样一个轻柔的动作,他心中一切的烦躁便似被风尽了一般。      只是,此生此世,他再也不能宠她,爱她,保护她了。   幸好,她不曾爱过他吧!   那么,纵使他死了,她也不会伤心难过吧?      他喃喃的想着,却听到吴雪思静静的说:“三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像是会日更的人么,明显不是么~ 所以,BW君,看到我这么勤劳了吧,你们也招呼我一声~ 看不懂童三怎么赢的是正常的~关于童三怎么让童大反的什么的,不是这一章的重点。 这一章的重点是,吴雪思和童三,童大与梁菁月~偶又顺利解决两个配角~ 累死了~去睡了~争取本周完工,完不了不是我的错~我只能尽量…… 第拾伍片雪(壹)   童轩峻走进大厅之时,看到是这样的景象——   童轩嶙平静的坐在首位上,脸上依旧平静如昔,而吴雪思侧俯在他的腿上。只是,他们已经没有气息了。      童轩峻叹了一口气,他身后跟着的是浴血奋战许久的吴雪晖。   吴雪晖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最终,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看着吴雪思白如冰雪的面孔,他颤抖着的双手伸了出去,试图抱住她,可是,他却发现,他似乎没有力气去抱她了。   为了她,他背叛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大少。可是,此时连她也去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童轩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雪晖!”   童轩峻大惊之下喊了一声,可是,那一枪早已经透过了他的头颅。他选择了与童轩嶙他们一样的死法。      童轩峻缓缓地垂下眼睑。这一切,正是他所想要的,可是,他又失去了许多。眼前躺着的是他的兄长,爱他的人,以及他的部下。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顾稚年。他静静地对顾稚年说:“好好安葬他们。”   顾稚年应了声,不再说什么。      风雪越发的大了起来,而童轩峻不过穿了一件单薄的军装。   顾稚年安静地跟着他,他却摆了摆手道:“我想一个人走一会儿。”      偌大的督军府,空空寂寂的。   果真是高处不胜寒一说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可是,很快,他便反驳了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她,他还有她。      他以最快的速度开着车回到了凤栖别馆。   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别馆里空空寂寂的,他却在黑暗里快步走往他们的房间,即使撞倒了无数东西,他也不在乎。      他推开门,看到她静静的躺在床上,黑暗里,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她,她的体温立即传给他。冷热交替,他的身体不自主的战栗了起来。   可是,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只想抱着她。      “谁?”她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心中一惊,刚要推开来人,却听到他说:“是我。”他的声音,喑哑极了,像坏了的二胡拉出来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痛极了。在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只能柔柔地由着他抱。   “宗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虽然茫然,但也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如此的。   他却没有回答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璟璟,璟璟……”   她喃喃地应着,不再发问。   她想替他痛,可是,终究不可能。她只能由着他,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唤她的名字。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      就这样,后半夜,他只是拥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后来,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他还拥着她。   晨曦从窗子里透了进来,映得整间屋子这般的明亮。   她茫然地望着他,却发现他穿了一身军装,军装之上满是血污,她骇然不已,却见他睡得正香。可是,眉头却紧紧的皱着,仿佛有难言的愁绪沉在心中。   她匆匆的扫了一眼,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她的心也不安定,轻手轻脚的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间。      “三少奶奶。”苏璟璟一怔,却发现顾稚年站在门外。瞧他那模样,倒似是彻夜未眠。   “怎么了?”苏璟璟问了一声,匆匆地打量了下顾稚年,她发现顾稚年的军服之上也有许多血迹,这些血迹已经凝结了起来,但血迹毕竟是血迹,依旧那样容易令人想起流血与死伤。   顾稚年往房里看了一眼,见童轩峻正和衣躺着,他叹了口气道:“请三少奶奶好好照顾三少。”   “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稚年摇了摇头,并不欲多言。      苏璟璟看了眼睡得正好的童轩峻,想了想,对顾稚年道:“跟我来。”   “三少奶奶?”顾稚年正欲拒绝,却见苏璟璟已经往前走了,他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苏璟璟边走边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顾稚年并不打算讲,因此,默然以对。   苏璟璟回身扫了他一眼,她眼锋凌厉,竟有几分似是童轩峻。顾稚年一时心虚,只好道:“昨夜城中发生政变,三少带人浴血奋战。”   “昨夜?”苏璟璟心中一紧,这才明白,为何昨夜他会如此。   她叹了口气道:“我父亲可好?”   “请三少奶奶放心,大总统无恙。”   苏璟璟总算是安下了心,只要他与父亲无恙,别人是死是活,她倒没有闲心去晓得了。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顾稚年却停住了脚步。   “怎么,顾副官还有军务不成?”   顾稚年站在原地,静了许久方道:“大少,死了。”   她本已经迈开的脚步停住了。   死了么?他们是兄弟啊,可是,他却逼死了自己的兄弟。他何其残忍,何其冷血,又何其无辜。   她闭上了眼,让心中的悸动缓缓淡下去。   手足相残。   手足相残!   她沉沉的叹了口气,而后平静地问:“大哥死时可曾受了什么吗?”   “不曾。大少是自己……”他并没有说下去。   苏璟璟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了。这消息可曾传出去过?不曾,因为三少不曾发过话……”      “等他醒了再说吧,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苏璟璟无力再说下去了,只能摇了摇头说,“你去房门口等他醒吧。”   “是。”顾稚年的靴子声响在空寂的走道之上。   这个声音,苏璟璟是多么的熟悉。      她摇了摇头,快步走下楼。此时吟翠与梁妈正在预备早餐,见了苏璟璟皆愕然不已。   苏璟璟只道:“吟翠,备车,我们去童家。”   吟翠一讶,忙道:“小姐,怎么了。这么早,去童家做什么呀?”   苏璟璟只是急急道:“叫你备车便备车!”   吟翠从没见过苏璟璟语气这么差的时候,无法,只好出去让门房备车。   梁妈见苏璟璟这模样,也急了问:“少奶奶这会子去童家做什么?”   苏璟璟扫了梁妈一眼,眼神竟如寒冰一般冷,梁妈吓了一跳,不敢言语。她平素一直仗着自己是老人,有什么说什么,而苏璟璟也一向柔弱顺从的听着,便是偶尔反驳一句,也是淡淡的。可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很快结局了~ 开了新坑~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啦~ 实习女记者PK名律师~ 文案: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但三万场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爱从来都徒有虚名。 所谓爱情,不过是一个局。 是谁明知是局,仍在局里,浮浮沉沉,不可自拔? 第拾伍片雪(贰)   车很快便备好了,苏璟璟只吩咐梁妈留下,梁妈从未见过苏璟璟这般强势过,一时不敢争辩。   苏璟璟匆匆赶到童家,听差的正要引路,苏璟璟却熟门熟路的往梁菁月的住处走去。听差和吟翠只能急匆匆地跟着。   吟翠实在走得累极了,在后面直嚷着:“小姐,你等等我啊,等等我啊……”   听差得也走得极累,脸上倒挂着笑道:“三少奶奶定是听说了昨夜……”   “昨夜?”   吟翠惊讶极了,昨夜她睡得和死猪一样,外头就算是打雷下雨她也不晓得。   “昨夜怎么了?”吟翠连连追问。   听差的一脸憔悴,想来是一夜未睡,这会儿萎靡不振的说:“城里头市政变,也不知怎的,大半夜的军队冲了进来。今儿早晨一打听,才知道是大少闹政变,三少奉了大总统的命令来镇压。这兄弟两个……”   童轩嶙死的消息童轩峻是秘而不发,因而城中人只晓得昨夜大少叛变,三少奉命镇压。   吟翠也不晓得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匆匆的跟上苏璟璟,苏璟璟行色匆匆,见吟翠跟了上来,随口便问:“怎么回事?”   吟翠自是俱实以告,不敢有半点隐瞒。   苏璟璟听罢,心中更是焦急,脚下的步子也急了些,一个不当心,竟被一枝断枝绊了一跤。好在吟翠就在她旁边,见她重心不稳立即就伸了手去扶。   这一扶吟翠才发现苏璟璟的手冰凉冰凉的,吟翠一惊,忙问:“小姐这是怎么了,三少和大总统又无事……”   苏璟璟斜睨了她一眼,可那眼神却无半点往日的神采,吟翠更是骇异,她那里晓得苏璟璟在担心些什么。   苏璟璟摇了摇头,加快了步子往梁菁月的住处行去。   从她遇上梁菁月的第一天起,她就晓得那是一个可怜的人。她是旧式制度下的牺牲品,一辈子只晓得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旧式女子,受了委屈也不敢争辩,若是自己的丈夫待她稍微好点,她便心满意足。      梁菁月静静地守在窗前,仿佛是在等人,玲珑的身姿裹在黑绸底绣叶脉分明的海棠。熹微的晨光落了进来,映得她的面容莹白如玉,却又衬得她伶仃孤寂。   苏璟璟刻意放低了脚步声,梁菁月却仿佛早知道似的,低低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苏璟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一言不发。   梁菁月听不到声音,这才转过身,见是苏璟璟,眸底流过一丝惊骇,转瞬笑了笑说:“弟妹怎么来了?”   苏璟璟脸色沉沉,梁菁月自然是看出了她是有事而来,只怕还是大事,因而脸上的笑也舒展不开来,只淡淡的停在唇角。   苏璟璟静静的凝视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童轩嶙不论怎么说,皆是他的大哥,梁菁月无论怎么说,也是他的大嫂。她本不是心狠之人,又如何能看得梁菁月这么一个无辜的人枉死呢?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梁菁月见苏璟璟久久不曾言语,心下倒慌了。   苏璟璟蹙着眉,想了想。其实在来的路上,也想过一些,现下在细细的想了一番,下定了决心,便道:“大嫂赶紧带着铮儿走,衢安城这会儿是呆不得了。”   梁菁月心中更是慌了,晓得苏璟璟不是没来由的叫她走的,只怕真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可崇光他……”   “大哥……”苏璟璟迟疑了下,却又念及此时多说无益,只得道,“大哥是回不来了。大嫂再不走可就保住铮儿了。”   日前梁菁月已产下一子,正是童家廷字辈的孩子,远在溪山的童梓森甚是高兴,替这个长孙取名——童廷铮。      梁菁月听到苏璟璟这样说,人整个儿懵了,只呆呆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前天晚上他还在那里……”说着指着床前的一方地面,“在那里逗着铮儿说话呢……”   “他说过,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他说从前是他不对,不该舍下我,他说以后不会了,会好好待我……他说过的……他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可以食言呢……”   苏璟璟只觉心酸不已,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这时候可不是梁菁月缅怀回忆的时候。   “大嫂,铮儿是大哥唯一的骨血,你不想他就此没了吧。”   果然,苏璟璟的话一击就击中了梁菁月的痛处,梁菁月扬起面孔,方才涣散的眼神渐渐坚定了起来。   “铮儿绝不会出事。”说罢,快步走出房间。   苏璟璟连忙跟了出去。   吟翠跟在苏璟璟后头,她是什么也不清楚,只好偷偷地问苏璟璟:“小姐,你这时候过来,三少晓得了,会不会……”   苏璟璟并未回答她。若是童轩峻知道了,怕是由不得她这样做。斩草除根,他这样的人定是清楚的,他又怎么会放过梁菁月母子呢。   可她却不能让他斩草除根,并单单为了梁菁月母子,她更担心的是他。他若杀了她们,舆论又该怎么说呢,各地军阀又会怎么做呢?   可他不杀,城中大哥的余党说不定会借梁菁月母子大做文章,晋阳童家向来秉承礼教,督军之位的后继之人必然是长孙童廷铮,又怎么会沦到童轩峻。童轩峻自然不会任由此事发生,所以,童廷铮必死无疑。      “铮儿呢?铮儿呢?”梁菁月刚一步入屋子就见摇床上并无一人,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起来,可是屋子里也空无一人,奶妈更是不知踪迹。   梁菁月一下子骇到极点,转过身定定的瞧着苏璟璟,人早已经站不稳了。   苏璟璟伸手扶住她,却反被梁菁月抓住衣襟,梁菁月的气力并不大,苏璟璟是可以挣开的,可她却没有挣开。   梁菁月凄然道:“求求你,求求你把铮儿还给我……还给我……”   苏璟璟看着她哀恸的面容,心下不忍,只道:“没事,铮儿会回来的……”其实,她心里一点也没有底。   她到底是算不过他的,所有人算到底皆是他的棋子。   而她又算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大概三章的内容吧~外加两三个小番外~汗~ 民国是个大时代,我选了这么一个小点写都可以写那么多字,若是选了大争斗,怕要更多字了。汗死~ 大家都去支持我的新坑吧~新坑更得多勤啊~且新坑没这文这么纠结~ 但愿我又能恢复成日更党吧~ 第拾伍片雪(叁)   “你究竟把铮儿藏到哪里去了?”   童轩峻将面前的文件一推,铁青着脸望着气势汹汹的苏璟璟,眉头紧皱,极为不悦地说:“不过是个闲人,你用得着这般么?”   童轩峻的话显然惹怒了苏璟璟,苏璟璟死死地瞪着他:“他是你的亲侄儿,纵使你与他的父亲有千般恩怨,也不该迁怒于他!”   童轩峻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眼角斜睨着苏璟璟,苏璟璟的脸上怒色满满。知她气在心头,他倒是微微一笑,脸色和缓不少。   苏璟璟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更是恼怒,冲着他道:“童轩峻!你当真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你么,欺凌孀寡,这岂是堂堂七尺男儿该做的!”   苏璟璟的话近乎是一把匕首,狠狠地□了他的心。   “你原来是这般看我的?”童轩峻的语气近乎冷淡,当枕边人也无法理解他时,那又是何等的悲凉呢?   苏璟璟凝视着他眼中的阵阵冷意,心痛不已。   这个男人,他有他的伤痛,他有他的难过,他也有他的抱负。只是,他为了他自己,又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她又怎么能够谅解呢?   算来,人人皆是他的棋子。他又怎么会怜惜一颗棋子呢?      “宗羲。是否所有人在你心中都只是一颗棋子,死生皆在你的掌握之中?”见童轩峻不语,苏璟璟又道,“我对你而言是否也只是如此?”   童轩峻长长的叹了口气,迎上苏璟璟咄咄逼人的目光:“你终究不肯信我。你在我心中,如何可用棋子来较。”   他的话,何其无助。蓦地,苏璟璟的心一软,再次望向童轩峻时,眼神竟温柔如昔。   童轩峻从座椅中起身,雪色的暗纹长衫剪裁合度,衬得他身姿潇洒,丰神如玉。他依旧是当初她在湖边所遇见的翩翩公子,只是,世事不会一成不变。如今的他,光芒更胜从前,只是眉宇之间的愁意浓盛。      他伸手揽住她,她并没有推开他。   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璟璟,你若是棋子,我是否会让你对着我大呼小叫呢?”   苏璟璟想了想,确实,以他的手段,若真当她是棋子,她又如何能走到他的面前来。便是如顾稚年,跟他多年,诸多事情,亦是不敢多言。   见苏璟璟若有所思,童轩峻又道:“当初他没有为难你,难道我便会小气的去为难他的妻儿不成?”   他的话,令她怔忡不已,恍惚地抬起头看他。他的脸孔俊朗如昔,风采依然,目光灼灼,仿佛要吞噬她一般。   “这一仗,我不能不打。他派我去与西南一战,本就存了杀我之心。我不过稍稍挑拨,他便按捺不住,发起政变。我并没有存杀他的念头,可是,他太过执着,成败本就无常,他却……”   “宗羲……”他这样坦然的将一切告诉她,她又如何不能体谅他呢?他有他的难处,生在军阀家庭,他若不狠,死的便是他。      童轩峻紧紧的拥着她,语带恼怒地说:“我虽非君子,但也不是不椹之人。我若要下杀手,何不连大嫂一并除去。我若真要下杀手,你奔来跑去又有何用?你竟这般不肯信我!”   苏璟璟压低了声说:“可是,铮儿……”   “我打算将他送去美国,隔一段时间,再送大嫂去。铮儿身份特殊,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我也只能先将他送出国去。等办完大哥的丧事,再送大嫂走。这里始终是是非之地,往后……”   童轩峻顿了顿,苏璟璟晓得他想说什么。往后恐怕变动迭起,局势这样的乱,他们走了也未必是件坏事。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倒是她,一番好心枉做了小人。      “我,我以为……”   童轩峻看着她嗫嚅的模样,竟一时忘记了生气,叹了口气说:“大哥自溢,责任在我。他向来不可一世,大势一去,便心如死灰。算来,也是我逼死了他。”   苏璟璟见他眸底黯淡,知他自责。将手搭在他的肩,温言道:“人已经去了,你不要自责了。想来苟延残喘必定不会是他所愿的,如此去,倒也成全了他的气概。”   “早知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子,算来,我是不如他的。”   难得见童轩峻这般自叹弗如,倒叫苏璟璟心生讶异。   童轩峻未必自负,但也未必有他能瞧上的人。知他是真心钦佩,但是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只安静地伏在他的胸前,听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童轩峻望着窗外变幻不定的云,如今城中山雨欲来,表面上维持着和平,可骨子却不见得。   如今大哥一去,父亲病重。尧军大权皆落在他手中,只是内阁那帮老家伙,自以为是,定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若真要执掌大权,便要解决掉他们。      入夜,凤栖别馆。   童轩峻负手立在窗前,郭楮栋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悠悠然的吸着水烟。烟雾在书房中弥漫开来,任是将童轩峻埋在了雾气里。   童轩峻瞥了眼郭楮栋,不悦地皱了皱眉。   郭楮栋不紧不慢地道:“如今三少的大权只欠一步,三少何不在接再厉,夺了大权?”   童轩峻道:“郭先生莫非希望我取苏总统而代之?”   “以三少如今的实力,取而代之未尝不可。”   “此番政变,若非苏总统的暗中帮助,未必会如此顺利。郭先生难道要叫我做个食言的小人?”   郭楮栋吸了口烟,在烟雾里悠悠地道:“若大总统合适做这个位置,那三少便是小人了。可是,大总统若是不适合,三少取而代之,必是顺应天命!”   童轩峻挑了挑眉,脸色沉了沉。此时取而代之,是良策,只是……      “三少心有旁骛,难成大业。莫非三少愿意苟安于北地一隅。大好河山尽在眼前,三少却如此胸无大志,岂不笑掉人大牙!”   郭楮栋言之凿凿,童轩峻却是犹疑不决。   郭楮栋看了他一眼,又道:“三少若是只愿苟安于一隅,楮栋无话可说,只得从此退隐山林,不问世事。”   好一招以退为进。郭楮栋说罢便走身要走,周身烟雾缭绕,而他身躺瘦小,竟带出一种决绝的味道。   童轩峻眉头紧锁,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挽留。   郭楮栋确实是个人才,若非得他,他又如何能够如此之快的大权在握呢?权横再三,在郭楮栋的手覆在门把上之时,童轩峻终于说了一声:“郭先生有何良策?”   郭楮栋一张削瘦的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一双精明的眸子里笑意横生。   这一仗,终归是他打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啊大结局~快了快了~很快有结局了~放心吧~不出意外,绝对是HE的~ 去支持偶的新坑啊~ 不坑不悲~这是偶家文的优良传统~ 爱从来都徒有虚名 尾声 壹   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砰砰”的枪声,手一直发颤,眼睛紧紧的闭着不敢睁开。他就站在那里,不知生死的站在那里。   一室的静寂,无人敢发出声音,只有郭楮栋那苍老的噪子颤抖着叫了一声:“三少!”   那声音沙哑无比,愣是叫苏璟璟心如刀绞。她手不断地颤抖着,连枪从指缝间滑走了也懵然不知。   郭绪栋精干的眸子左右一扫,立即有两个彪壮的卫兵上前将苏璟璟与苏明政缚住。      “宗……宗……宗羲……”苏璟璟睁开眼来,只见童轩峻的右手扶着左肩,指缝之间有点点鲜血渗出。   童轩峻忍着痛楚,皱着眉扫了一眼缚住苏璟璟的两个卫兵,是两个粗壮汉子,下手不知轻重,铁般的手紧紧的捏着苏璟璟细嫩的手腕。   苏璟璟却忘了挣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染着清晰的悔意与难过。她紧紧的也望着脸色惨白如纸的童轩峻,   童轩峻咬了咬牙,不顾郭楮栋沉下去的脸色,只对一旁的顾稚年道:“把夫人送回房。”   郭楮栋一脸无奈,紧锁眉头正欲说话,那知童轩峻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硬生生的将他的话逼回到肚子里去。   郭楮栋自是怨恼无比,近乎咬牙切齿!   精心布局两年有余,换来的却是如今这情形,叫他如何不怨!不恼!不恨!      苏璟璟被一般卫兵扭送回了房,这一回连电话的线也给切了,与外界半点消息也通不了。她心里更是担忧童轩峻的伤势,偏偏看管的是两个从未见过的卫兵。   无可奈何之下,苏璟璟只得在房内来回踱步。   父亲那边,形式未明。   如今在北地,童轩峻大权在握,各地军阀拥兵自重,童轩峻自是要一举夺下北地大权,此后挥军南下方可成大业。想来是容不得苏明政占着大位的,阻碍他前程。   父亲手下,无兵无将,内阁中的那一帮子人又惯于见风使舵。两年前的旧事历历在目,大哥兵败自溢,二姐郁郁出嫁,大帅吐血身亡。   他有的是法子叫人死,也有的是法子叫人生不如死。父亲落在他手上,定是凶多吉少!   她这样想着,更是坐立不安。      天渐渐阴沉了下来,映得她的脸孔一半明一半暗。雨悄然落下来,簌簌地打在那一排排梧桐上面。   他若死了,又该如何是好呢?她亲手杀了他,昔日的花前月下,昔日的盟心誓约,昔日的缠绵悱恻,皆如烙铁烙于心上一般,无论怎么样,她终归忘不掉。   曾经那样爱过,又如何能够忘记呢!      外头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窗子上“啪啪”作响。她心里本就烦躁,听到声响,更是恼怒,竟随手拿起台灯便往窗上砸气。   两个皆是玻璃东西,“哗啦啦”一声,地上便全是玻璃碎片。那窗子倒还好,为着安全,用的国外产的防弹玻璃,只轻微的振动了一下。可台灯却是全碎了,一地的碎片。   苏璟璟望着实木地板上的碎片,拾了一片便往手腕上划去。      外头的卫兵听到里面的声响,因之前郭先生嘱咐过他们,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皆不可开门,便佯装未听见。   隔了一会儿,里头静寂寂的,再无半点声响。两个守门的卫兵对视一眼,皆想是里头那位发过脾气了,也没放在心上,正了正神色,继续守着。   又隔了一会儿,似乎有渐渐的血腥味。卫兵们皆是上过战场的,对血腥味极为熟稔,此时闻到了血腥味道,俱是一惊。   两个卫兵面面相觑,低下头一看——   门缝中竟渗出一泊触目惊心的鲜血!   两个卫兵皆知道里头的那位是督军的夫人,若是出人什么事,他们莫想要项上人头了。顿时,脑中一阵雷滚过,轰隆隆的,直击到心里去了。      左侧的卫兵近乎六神无主地对右侧的卫兵说:“这该如何是好?”   右侧的卫兵自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左侧的卫兵姓屠,在军营里头,大伙儿皆叫他老屠。而那右侧的卫兵姓时,营里的大伙儿皆称他老时。   他们皆是刚刚被郭先生从第二营里面挑选出来的,原以为这回做了督军的近侍便飞黄腾达了,哪里会晓得竟是这个样子。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主心骨,老时咬了咬牙说:“先救人再说……”   “万一……万一……”老屠暗暗觉得不对劲。   “万一你个头,再万一去真要人头搬家了!妈的,老子还以为这回要出头了,没想到老天是想要老子的脑袋。早知道老子还不如回山头去到土匪,生杀大权全掌在自己手里头!”说着,老时已经动手开门了。   老屠也骂了一声,却听到正开门的老时骂道:“妈的,锁了!”   老屠听到老时这么说,跟了一句:“姓郭的真够狠的,这不是想把人活活的给逼死么!”   “奶奶的,比老子当年干土匪的时候还狠,这儿娘们那儿得罪他了,下这种毒手!”   老时因开不开门,又见底下的门缝里头的血越来越多,心里慌极了,火气也蹿上心来,狠狠地往门上踹了一脚。   “砰——”   “奶奶的,铁的!”   老屠将信将疑地也踢了一脚,好在早知道才没下大力。果真是铁的,想想也火上心头,骂了声:“他妈的姓郭的,督军的女人他也敢下手,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说到这,这卫兵忽然心生一计。   “唉,老时,要不……”说着,老屠在老时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老时的脸竟一下子白了,连连说:“这,这,这……”   “老屠,这不太好吧。”老时总算是说了一句话。   老屠骂了一句:“老时,你从前好歹也是干土匪的,怎么当了兵,胆子倒小了。这女人就是死了,那也是姓郭的给弄死的,我们到时候只要说是姓郭的吩咐的……”   “妈的,老屠,你脑子被门夹了吧!姓郭的连督军的女人也有本事弄死,弄死咱俩还不跟踩死只蚂蚁一样!”   老屠想了想,觉得老时说得真对,老时果然不是白做山大王的,脑子果然比他好使。   “老时,你说咱该怎么办呢?”   老时皱紧眉头,满脸横肉的一张脸挤成一团,便眼睛里却闪出了精光。   地上的血越积越多,再这样下去,难保里面的人不死。老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焦急的说:“得赶紧救这个女人,她可是咱的保命符!”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到大结局~大结局周六放~因为偶还没写~汗~ 番外素有滴~亲们要看谁滴?童三和璟璟的甜蜜番外,童大和吴雪思梁菁月的悲情番外,还是…… 后传也素有滴~本文里有些没有交代的伏笔会在后传里交代~ 贰(大结局)   “靠!”老时咒骂了一声,眼前的女人有一张漂亮的脸孔,脸上神情倨傲。若是平时,他少不得上前调戏一二句,可现在,他被缚得如同一只粽子,什么心思也没了。   苏璟璟冷笑一声:“哑了么?我问你,督军怎么样了!”   “啪”得一下就打在他的脸颊上,苏璟璟玉指纤纤,打在脸上并不怎么不疼,甚至当老时有种享受的感觉。   苏璟璟也似乎意识到了,狠狠地瞪住面带微笑的老时。老时注意到她垂着的左手缚着锦带,锦带上染着血。想来,方才这女人就是割破自己的手腕来引诱他们的。   “你不说是吧!”      老时望着女人,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夫人抓住我也没用。我不过是个小卒子,等一会儿便会有大队人马赶来……”   苏璟璟勾了勾嘴角,笑意高深莫测,语气强硬坚定:“你知道便好,我没有太多时间与你废话。督军究竟怎么样了!”   老时被她那狠辣的神情给骇住了,原先他在南北交界处做土匪头子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女人,却未见过这么有胆子的女人。   可惜这个女人的手段差点了,这时候抓了他有什么用,逃跑才是正经!   “你说是不说?”苏璟璟蹙了蹙眉,料想他是不会说什么了,敛了敛脸上的怒色,竟坦然自若站在门边。   老时骇异不已,心里直泛嘀咕。   这女人莫非是割脉割傻了?   他那里晓得苏璟璟只割伤了一点点,门口积起的血迹全是混了雨水的。若是他们心思细点,那里会瞧不出来呢。      一阵军靴声响过,苏璟璟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卫兵们冲到门口时并没有直接撞门进入,只停在门口,神情肃穆。   顾稚年扶着童轩峻走到门口,门死死的闭着,仿佛有千军万马堵住了去路。   顾稚年看了看童轩峻,童轩峻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皱。跟了童轩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夫人在他心中地位极其重要,若非如此,郭绪栋何至被送去监狱。   顾稚年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注意到童轩峻正盯着地面上有些凝固的血渍。那些血渍色泽偏淡,依他多年从军生涯的经验,知道那是掺了水的血。   “三少?”顾稚年见童轩峻的脸色不对,以为童轩峻是伤势加重,便向跟在后头的医生示意。这医生是临时找来的,杰克医生回国去了,无奈之下,才找来了这个医生。   医生刚要上前,童轩峻却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撞门。   顾稚年点点头,挥了挥手,两名卫兵走了上来。顾稚年审视了下那扇紧闭的门,并无异样,于是点了点头。      那知,卫兵刚要撞门之时,门却开了。   苏璟璟立在门口,一身军服,英姿飒飒。   童轩峻怔怔地望着她,顾稚年唯恐苏璟璟身上还有枪,稍作示意,两名卫兵便抢步上前,上了膛的手枪高高举起。   “原来你就是这样防着我的!”似是叹息,满是无奈。前尘往事,尽是虚幻。   原来他与她,终归是隔了那么一层,便是那一层,掩盖了“死生契阔”的誓言,掩没了曾经的花前月下,也掩去了她对他所有的期许。      童轩峻忍着肩上的痛楚,挥了挥手,让两个卫兵退下。又挣开顾稚年,顾稚年有些担心,刚要说话,童轩峻摇了摇头,迈开步子向前走。   “我防着你。我若防着你,你能活到现在?”   “我若防着你,你有机会见到苏明政?”   “我若防着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璟璟,莫非从你嫁给我到现在,你都没有意识到,我们是夫妻?”   他目光灼灼,令苏璟璟避无可避,那双眸子里,满是痛楚与悲凉。      苏璟璟默然不语,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说什么有什么用呢?   冷雨敲窗,点滴皆是落在她的心上的。他缓缓而来,仿若初识那日——   他穿着一件雪色的衬衣外罩了件鸽灰的马甲,下身是西装裤,脚上穿了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手里拿了件呢子大衣和一顶翻盆帽。   他淡淡的问她:“那戏不好听吗?”   当时她心里其实慌得紧,可偏偏要装作平静的样子。彼时湖光掠影,风景怡然,而她,心未必在湖景之上。      人生未必都如初见。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恍然未觉,他已经欺身而来。她一慌,下意识的退后,他却是不管不顾的样子,只紧紧的拥住她,任肩上伤口流出血来。   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耳畔,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身体。她拼命地挣扎,他受了伤,力气弱了许多,她没挣多久便脱了身。   童轩峻怔怔地盯着离他不过三两步的苏璟璟,他的眼神里满是哀痛,肩上鲜红血液染红雪色长袍,那样的刺目,刺得苏璟璟睁不开眼来。   “宗羲……”她下意识地去关心他,只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未想,她的两个字却令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璟璟,你终究是不信我么。那要怎么样,你才会信我。要我死么?”他那样无力的吐出话来,却叫苏璟璟痛彻心扉,她连抬眸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童轩峻见她没有说话,脸上的笑瞬间便得苍凉了起来。他一咬牙,转头对着顾稚年说:“把枪给我!”   顾稚年一骇,他这是要做什么?!   苏璟璟亦是一骇,死死地盯着顾稚年。顾稚年自是不肯,刚要推脱,那知童轩峻眼疾手快,一把夺了他腰间的佩枪。      漆黑的枪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是死神来临前的气息。   “宗羲……”苏璟璟脱口叫了一声。   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他脸上却是平静而释然的笑。   “稚年,我死后,送少夫人与大总统回南洋。”   “三少!”情急之下,顾稚年正欲上前夺下枪,童轩峻却是往后一退,厉声道:“你若上,我立即开枪!”      苏璟璟站在那里,这个男人是她所爱的,这个男人曾与她生死与共。纵使她曾经那样伤害过他,他仍就待她那样好。   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无知无觉,落到衣襟上,落到手上,地上,也落到了她割破的手腕上。火辣辣的疼告诉她,她并非在梦里。   她听到他说:“稚年,我死后,送少夫人与大总统回南洋。”   原来,他并没有存了杀她父亲的心。她以为,他杀了大哥,害死大帅以后,心如铁石。却原来,他还是顾忌她的。      他朝她凄凉一笑,用着惯常的语气说:“璟璟,你以后要好好的。”   她的心猛然一振,仿佛天地山摇一般。   雨声淅淅沥沥,那样的苍凉。   他就站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隔着的却是生死,以后,便是奈何。   “不——”   她泪如雨下,满是悔意。他却只是摇头,眸光坚定,宛若磐石。   “宗羲。是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我不该疑心你,我不该……”   她一步步的走近,走到他面前。握住他拿枪的手,一点一点,慢慢的夺下那把枪。在触到那把已被捂热的枪时,她终于舒了口气。   原来,她是这样舍不得他。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欢欣的笑来,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抱她。可当他的手触到她的肩膀之时,却滑了下去。   “宗羲——”   苏璟璟惊骇不已,要伸手去拉他,可她那点力气那里够。跟在后头的那些卫兵忙冲了上来,扶住童轩峻。   苏璟璟伏在童轩峻的身上,哽咽不已。   锦袍上鲜血淋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她。一时间,无数悔恨全都涌上心头,瞬时间,又化作泪水落了下来。   他强忍着巨大的伤痛,伸出手抚摸她满是泪水的脸。   “傻瓜,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啦~ 撒花~抱抱坑里所有的亲们~谢谢你们陪我一起走到这里~我爱你们~ 于是,这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就变得无限的长了,幸好不算在正文字数里的~不然就有凑字数之嫌啦~ 本文有番外,有后传滴~ 亲们或许会觉得这个结局有点草,不是的啦,偶打算写后传的啦~ 另外,其实偶是有个群的,不过没虾米人~ 群号:49077556(敲门砖:JJ) 有想找偶的亲可以来~GD喝茶虾米的都随便啦~ 最后放个后传的预告版文案: 她是南方远嫁的军阀小姐, 他是北地大权旁落的军阀统帅, 他是远归的名门公子。 风流尽,衣香散, 雨打风吹后, 是谁令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又是谁令天下大乱,风云迭起? 不用猜也知道,写的是童廷铠和童廷铮的故事。至于女主,是施家烈的女儿,叫施啥还没想好。至于第一男主角,看偶心情啦。 偶打算写完《爱从来都徒有虚名》后就开始写~希望年底可以动工啦~ 私家结局 【私家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结局是原先写时所想的,前因后果与后文有出入。亲们只需当一个同人,一个梦就可以了】  秋未尽,天空却飘起了细如盐粒雪花。   漫漫飞雪,她跪在失血过多而无力行走的父亲面前,已经没有哭的力气了,连渐渐围上了一群卫兵,她也没有觉察到。   童轩峻站在那里,看着茫然无助的她,心如刀割。   卫兵们齐齐地举着冲锋枪,对准了他们。   苏明政颤抖的手抚在她的脸上:“璟……”连下一个字也没力气说下去。   她心中慌到了极点,漫天的飞雪冻住了她的思维,她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哽咽着说:“爸爸,我们会没事的,会……”      郭楮栋立在一旁道:“三少,是时候了。”   童轩峻举起右手,却没有挥下去。他闭上了眼睛,风雪过耳,如泣如诉。   苏璟璟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无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一切的誓言,尽化作漫漫飞雪,来年春时,化入泥土。再不复当年情,当年景,当年意。   昔日杨柳依依,今日雨雪霏霏。      雪落在童轩峻的眉宇间,转瞬又化开了,雪水流至他的眼里,苦涩难当。   “三少!”郭绪栋皱着眉,又唤了一声。   童轩峻的右手握成了拳,迟迟不肯挥下去。她呆呆地望着他,他们中间隔着的是漫天的飞雪,隔着的也是往日的情谊。他这一挥,便将他们之间的切尽数挥去。   如此,来生来世,她与他,再不相欠。      他望着眉目如昔的她,只觉心境苍凉。万般姻缘,隔了茫茫飞雪,隔了万里江山,隔了家国天下,终究成了空。   他心里默默地叹着气,终于,挥了下手——    番外 壹   苏璟璟生童廷铠的时候,童轩峻在产房门口守了大半天。   顾稚年站在一旁直嘀咕:“真没出息。”   两旁站着的警卫也暗暗地偷笑。   童轩峻横了他们一眼,骂道:“你他妈就有出息,不知道谁娶不上老婆找我直哭。”   顾稚年脸一红,没敢再说话。   童轩峻哼哼了两声,眼睛直盯着产房。好半天没个人出来,里头也没什么动静,急得他直想骂人。   隔了小半会儿,只听到苏璟璟哭天抢地的声音。童轩峻心中一紧,只差没当场砸门冲进去。   “妈的,这什么狗屁医院。生个孩子也这么麻烦!”童轩峻心里怨得要死,真想立即冲进去。   在家里,好歹也有他看顾着么。   顾稚年在一旁乐呵呵的笑着,童轩峻白了他一眼,他立马不敢笑了。   走廊上空寂寂的,处处回荡着苏璟璟的哭声和叫声。童轩峻听得心痛不已,眉头紧皱,目光死死地锁着那扇白色的门。   好半天,里面苏璟璟的哭叫声渐渐地弱了下去,童轩峻真是心如刀绞。   他咬紧牙关,恨恨地想,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要叫整个医院来陪葬!   “哇——”一声,一个小家伙响亮的哭声响彻在走廊上。   不一会儿,医生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出来了。   童轩峻来看也没看小家伙一眼,直接冲到病房里。   病床上,苏璟璟面色苍白,直看得他心中怒火直烧,随手便抓了个护士,也顾不上什么了,只厉声道:“她怎么了!”   好在这个时候,苏璟璟睁开眼来,用虚弱地语气对着他说:“我没事。”   他这才松开小护士的衣襟,俯下身望着苏璟璟,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说:“璟璟,你没事就好。”   小护士骇异,堂堂十三省的督军,这个脾气也太古怪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纯粹是番外~虾米逻辑什么的都是没的~ 早就说过,这是个小言啦,和真正的民国不一样啦~ 应该还有一个番外吧~ 贰   他喝了一杯白兰地,酒气很快就上了头。   留声机里放着悠扬的曲子,他不记得是谁的曲子了,大约是某个国外的名作曲家吧。反正在这个家里,只有她喜欢而已。   张晃静静地立在一旁,不敢吱声。   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很不正常,但他没有办法,原来以为可以无动于衷的。可到头来,他却发现,他的心是痛的。   “她,说了什么吗?”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水晶酒杯,杯子是冷的,里面的液体如罂粟一般的吸引着他,而她,亦是。   张晃犹疑地看着他的脸色,片刻之后方道:“夫人说,把眼睛留给小少爷。”   “她……”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居然没有提到他!   张晃看着他阴沉的脸孔,心里直发怵。   谁都知道督军并不爱夫人,可如今见督军这神情,明明是爱的,却偏偏硬忍着。   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抬眸,眸光深邃,不可揣摩。   “轩峻呢?”   “在医院。”   “手术如何?”他原来还是关心的。   “德国的医生说,三天后才能知道。”   “哦。”他轻轻的应了声,仿佛并不是很关心。   外头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小儿子,即使这个小儿子被刺客弄瞎了眼睛,他也没有一句慰问。   “你出去吧。别让轩峻哭,对他眼睛不好。”他叹了一声。   张晃不明他的意思,只好说:“万一,小少爷要妈妈呢?”这个是肯定的,三少爷向来依赖夫人,若他知道夫人不在了,少不得要哭的。   他皱眉,这个小儿子一直是她带的,她格外的宠他。小儿子么,她宠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这时候,她不在了,轩峻的脾气又倔,搞不好便要闹得惊天动地的。   “算了,把锦儿带去。”提到这个女儿,他心头又觉得烦了,这个女儿,也是个会闯祸的主儿。偏偏她总是护着,他和她有过协议,他绝不过问她的事。   不过,锦儿年纪比轩峻大些,总是会照顾弟弟些的。   他又叹了一声:“去吧。”   张晃退了出去,屋里依旧响着熟悉的曲子声。这曲子,分明是夫人在世时教小少爷弹的那首钢琴曲。   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原来督军心里是这样想的。   曲子一遍一遍的放着,他一杯又一杯的饮酒。   酒入愁肠,最终也只是酒吧。   也许,她走了也好,再不需面对他。与她纠缠不清了这么多年,她的爱,她的恨,她的喜,她的怒,她待他的好,她为他费的心,她的一切一切,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放不下。   叁(附YY图一张)   童廷铠生下来的时候,童轩峻一点也不待见他。由着梁妈抱着,看也不看一眼,只顾着看躺在床上的苏璟璟。   梁妈把着小廷铠乐呵呵地说:“三少,您看看,小少爷和您小时候长得可是一模一样。”说着,伸出手逗了逗小廷铠。   苏璟璟微微睁开眼来,眼前的人立即露出温柔的笑容:“是不是那小子太吵了,我让梁妈把他抱走。”   那里吵了,小廷铠正笑嘻嘻的捉着梁妈的手指玩呢。顶多偶尔发出点细碎的笑声。   苏璟璟笑了笑,挣扎着要坐起来。童轩峻忙殷勤的拿枕得帮她垫高。   苏璟璟望着小廷铠,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朝梁妈招招手说:“给我抱抱。”   童轩峻立马沉下脸来了。   这小家伙!   苏璟璟从梁妈手里接过小廷铠,也开始逗起小廷铠来,理也不理童轩峻。童轩峻大为受挫,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子一眼。   他可从没享受过苏璟璟这个样子啊!   见童轩峻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孔,苏璟璟忽然笑了起来:“还和自己的儿子吃醋啊!”   “谁吃了。”童轩峻别过头去,顺带哼了一声。   苏璟璟继续哄着小廷铠,根本不理正生着气的童轩峻。 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